“不过是利用了人的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是真的呢,却忘了万一本来就是万中也未必有其一。”明煦笑说,至于买到真题,还是中彩票概率更大些。
经过了这桩之后,明卿两人之后竟又陆续遇上了两个贩卖考卷的,说法不一而足,但明显的没什么漏洞。可明煦坚定的认为他们能弄到试卷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不愿花上几十两银子满足一下好奇心。
虽如此,明煦末了还是有机会看到了所谓的“真题”的真容。原来两人闲逛完回到住处,
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被一大嗓门喊住了:“好一个卿容,回来了不与我说,来了城里也不与我说,我在扬州城最大的客栈等你,竟然不见,这兄弟没法做了。”来人气势汹汹,话里却带着小委屈。
明煦抬眼看去,华章,卿容的好友,亦在兰亭书院就读。
“我本要同你说,明弟帮我定好了住处,便不去茗然居了。可去寻你,你家里人说你闭门读书,谁也不见。这缘何怪上我了”卿容耸了耸肩,颇为无奈道。
“怎么不怪你,害我等了许久,我不见客,你就不会留下话来吗?”华章仍旧理直气壮,等了两日,可把人气坏了。
“华兄你进来说,堵在门口,泼妇一般。”明煦看着围在客栈门前瞧热闹的一群人,提醒道。他与华章同是兰亭书院的学生,明煦与卿容交好,自然跟华章也熟,说起话来随意许多。
“小明子你说谁泼妇呢上次诓我的账还没同你算。”华章嘴上仍然不让,腿却老实的往门里迈,有话里边说不是,在外边像在被看猴儿。
“我也要住这儿,小明子快去加间房,华哥哥与你们同睡呀。”华章来到卿容屋里转了一圈,指使明煦道。
“这屋子是我提早七日定下的,你觉得现在加房加的上吗?”明煦看华章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智障,客栈早几天就满了好吧,现在加房,想啥呢。
“那就跟别人换,我在茗然居订的有两间,跟我换绝不吃亏。”华章说着就往外走,要去隔壁跟人打商量。
卿容及时拽住了,“眼看着就要上场,谁跟你换?老老实实回你的地方去。”
华章被揪住了衣领,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儿,“郎心似铁呀郎心似铁。”说完又迅速的换了一个语气,笑的神秘兮兮,“说到上场,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看着华章贱兮兮的表情,明煦与卿容对视一眼,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哎,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儿,这可是好东西,关系差一点我都不给他看的。”华章说着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卷纸来。“来来来,过来瞅瞅,花了我五十两银子呢。”
卿容上前摊开纸,“你还未瞧过”
“这不等你们呢,怎么样,兄弟我够不够义气”华章拍拍胸脯,对明煦挤了挤眼睛。
“义气不义气先不论,傻气是不少,真假都不知道,就花了五十两去。”明煦摇头叹息,地主家的傻儿子。
“千金难买我乐意,不看看这说的神乎其神的题目,我心里爪子挠的慌。”华章对明煦的嘲笑不以为意,五十两买个安心,不亏。
于是明煦明白,华章也是不相信这所谓的真题的。也是,倘若真的相信,也不会拿来与他们一观了,与感情深厚与否无关,而是这种事只能自己知道。
“编的倒是像模像样,细想也有几分道理,只一点,这个编题的未免小看了乡试。”卿容已将试卷大致浏览了一遍,忍不住发笑。
“确实想当然了,题目那是那么容易押得到的。”明煦凑上前翻看了一遍,深感无奈,若是真那么容易,哪里能分的出高下来,秋闱虽比不得春闱来的重要,但竞争性却要强上许多,中举者甚少。
这卖卷子的不会是好心来提升考生的自信心的吧,明煦好笑道,可又想起那五十两的高价,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你们两个都是神人啊我觉得还好啊,这题目命的合情合理嘛,看这个策论,让写治水之策,今年六月广浙一代不就发了大水,写这个不无可能。”华章说着还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你开心就好。”明煦摸了摸华章的脑袋,笑的慈祥。
卿容也笑:“可见是上课听的不用心。”
“欸,你们两个再这样,兄弟没得做了。”华章拍掉明煦的手,有些恼羞成怒。
“不做了不做了,说出去都怕人笑话,你快走吧,打哪来快回哪去。。”
……
经过了这么一个小插曲,转眼便到了乡试入场这日。秋闱已至,贡院大门开,明煦提着准备好的考篮,与卿容一同排队等待验身进场。
第43章 考场破题
进了贡院, 明煦按照手上分到的“壬”字牌来到规定的方向继续排队接受检查,到了跟前,明煦乖乖的按照指令脱去外衣,张开手臂接受收身, 强忍着一位公府小吏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十几年来头一次被这么身体碰触, 忍着不适的明煦脑子里诡异的跳频想到小说里女扮男装考科举的情节, 真的太不考据了, 看着考务人员在自己胸前腰上仔细翻看检验,明煦默默吐槽,绝对会被当场抓包投进大牢的好吧。
检查完了身上有无夹带, 考务开始翻看明煦的考篮, 明煦安静的等着这进场前的最后一道程序。
就在此时, 隔壁传来一阵声响, 紧接着就见一位考务小吏拿着一张身份凭证出来, 朝着身后喊:“你, 你给我过来。”
明煦正惊奇这一突发状况, 然后就见一身材短小, 容色平常的青年人走至那位小吏身前,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两人站定, 小吏也不多说, 直接就看着手上的凭证发问:“祖籍哪里?父祖名讳, 说的仔细些。”
“清丰县敏水镇张家村, 父名张有才……”
明煦在这边听的不真切,但看那位张姓考生在考务人员拿着画像频频的对着他的脸比对时,肢体动作渐渐透出几分慌乱来, 明煦不清楚他是真的替考枪手还是因为这一突发状况而慌乱不安,内心猜测是前者, 这位同考者紧张归紧张,但不够坦然。
明煦还想细看,却被身边的检查完毕的小吏催促,示意他朝里边走。再往里走就是考舍了,明煦看着手里的号牌确定方向位置,隐约听见后方传来声音。
听起来有几分唏嘘:“真是个黑心肝的,他自个儿找了人来替,如今现了形也是种因得果,可是连累了与他联保的几位。”
应是方才排在自己身后的考生,明煦听了此番发言莞尔,真是个单纯孩子。
却听得一声嗤笑:“联保的几个哪个不知道这是真张假张,不过是存了侥幸罢了,他们几个,不管是拿人手软还是真的被拿了短受胁迫,今日结果都是命。”
这个声音明煦听出了,可不就是方才验身是一脸冷漠的公府小吏,许是见多了这般“大风大浪”,对此事无甚惊奇,笑那书生少见多怪。
“还是兄台看得明白,是我短视了……”
后面还有书生恍然的声音,明煦摇头笑笑,不再去听,径直朝自己的考舍走去。
明煦不是运气极好的那一部分人,但向来也不差,是以在发现自己的位置不靠前亦不靠后,并没有紧挨着茅厕,暂居所谓的“臭号”的时候很是庆幸,要求不高,并不想成为特别的那个。
进了门,明煦大致把逼仄的小环境看了一遍,把床铺上陈旧的被褥抖至一旁,用帕子将床板擦拭干净,将考篮里的吃食放置其上,然后检查临窗书桌上的用具,笔墨纸砚,蜡烛茶盏等。
等明煦忙活了一番,熟悉了未来九日的居住环境,正看着墙壁上上届考生的信手涂鸦时听忽地起了一声鼓响,惊得他立马正襟危坐,知道这是要开始了。
此番乡试主持人率先走了进来,文人嘴碎,明煦居住客栈时,不少人都在议论此次的主考官,因此也听了一耳朵这位大人或真或假轶事来,心底颇有几分好感。
他身材魁梧,面貌肃然,实不像个文士。后边跟随着两个手持兵械的随从者,主考大人一边巡视考舍,一边复述乡试的规则与规矩,再三复述如发现舞弊现象,一律废除考试资格。
考官离场,开始发卷,明煦轻呼一口气,来了。
似是为了稳定考生们的情绪,乡试第一天考的是贴经,便是书本上的硬性知识,只要书背的牢固,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明煦接到卷子不忙着做题,大致翻看了一遍,心里便有了数,先在草纸上将答案默了一遍,尔后再誊抄在卷子上,时刻注意不要污了卷面。
书生们落了笔,贡院里安静无声,巡视的人都是悄无声息。
……
天色渐暗,明煦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忽觉有些晃眼,抬眼一看,对面号子里的中年书生已经将蜡烛点上了,正埋头奋笔疾书。于是这才惊觉已是晚间了。
伸了伸懒腰,明煦站起身活动活动不知何时已经酸麻的筋骨,看了看被自己放置一旁的蜡烛,又看了看已写得满满的草纸,将纸张收拾起来,明日应能完成,便不点灯了吧。
草草吃了些东西,明煦和衣躺在床板之上,迅速入眠。
睡着的他不知道对面的仁兄借着烛光见他吃了就睡之后挑了摇头,默叹了一口气:“果然只是富贵公子哥下场玩玩,瞧着毛都没长齐,竟也来应乡试,不知天高地厚。”
虽说明日午时才会收卷,但还是今日点灯赶完的好,明日若是不及,才有的哭呢。况且也是个心大的,题都没答完,怎就能睡得着呢。
因换了地方而惊醒数次的明煦清晨翻身坐起,取用了被放置在窗上的半桶水洗漱,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恢复了精神之后这才坐到书桌前,将昨日的卷子仔细誊抄了。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明煦小心翼翼的写完,复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将卷子小心的晾干折好放在窗口处,届时会有人来收。
不知不觉乡试已进行了一日半,明煦的心情变得十分平静,收拾好了贴经的试卷,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放飞思绪。
考场的环境让人变得敏感易惊,明煦略坐了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平视前方,对面的考舍里还是毫无动静,方才撂笔时便发现了,对面的那位同考似乎还未起来,想着许是昨日睡的晚了,明煦便没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明煦瞅了瞅自己昨天借着窗子处透来的光自制而成的简易日晷,时候不早了啊。
正想着,就听见对面一阵响动,动静颇大,然后就见正对面窗户里忽然冒出一张大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急切,见明煦正在看他,张嘴就欲询问,明煦连忙做出禁言的手势阻止。那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在什么地方,不敢再有动静。
明煦知他担心什么,指了指窗子上的答卷,教他安心。中年书生明白过来,长吁了一口气,朝着明煦拱手示意,起身将卷子拿了出来,捂着胸口复查了一遍,所幸已经答完,倒不必再赶时间。
不过也正是昨夜熬干了两支蜡烛,今日才睡过了,好在没酿成苦果。
不一会儿就到了正午,小吏们从窗口上抽走了卷子,明煦也趁机给自己的日晷校准了下,第一个内容贴经就这么结束了,到第三日才会下发下一题目的试卷。
日子这般过了几日,考完了经义,墨义,杂文等题目,明煦渐渐感到身子不适,精力不足,四肢无力,腿也有水肿的迹象,所幸并未有生病,不然那才叫时运不济。
第八日下发了最后一科的题目,策问,明煦觉得这个才是重头戏,连忙打起精神审题。
“人事之大经,政事之根本。无德行政则不能怀远……”
这是要论“为政以德”么?明煦读到此处,惯性思维的去揣测思考命题人的想法。这是觉得过了乡试便是举人,半步踏入官场,是以要考儒家的德政思想?可这也太简单了些。
继续往下看,果然:“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
这句话出自《淮南子》,明煦读过这本书,书中主张人尽其才,物尽其力。颇有几分才华皆一切的味道。
所以这是要辩证德与才孰轻孰重么?明煦沉思,按照当代主流的儒家思想,儒家经义坚持“为政以德,德主刑辅。”隋唐之前推选官员亦是德行为重,是以按照这个思路来写应是不会有问题。
可是明煦看到这个题目的内心第一反应则是“才华”。夫才者,世所甚重,背而弃之,贱丈夫也。
他一开始就更看重个人能力,没有才华能力之人便是只会纸上谈兵,不求有超世之才,恪尽其职便可。
自身德行再好也不过是于国于民无益。至于才高者私德不修,败坏风气,行事不端,自然由刑法论。
只是如果这般答题,实在过于冒险。有违当下以刑辅德的理念,从而刑德相辅了。如今并不是法治社会,如果明煦主张依法治国,抬高法家,只怕不是一句离经叛道能善了的。
可若真让他按照不会出错的思路写,明煦又写不下去,心里终于还是有些瞧不上经过程朱理学阉割过的儒家思想,太过狭隘了。他心中的道终究是需要修法而治。
日晷渐移,明煦思来想去,写下了破题句“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
出了考舍,来到贡院的院子里等待放行,明煦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一轻,冲破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四处搜索卿容的踪迹,奈何人多,乱糟糟的一片,间或夹杂着苦嚎与大笑,明煦并未找到目标,终于出了门,卿容在进场之前两人站立的地方,仍旧是一袭青衣,霁月风光,丝毫看不出蜗居了九天的模样。
“华章呢?”明煦走上前与卿容并行。
“他家里人来接,先行了一步。”卿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明煦,确认没什么问题。
注意到卿容的动作,明煦皱眉:“他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
明煦吐出一口气,没事就好,瞧着出了考舍已经站不起的考生,再看身后还有被架出来的,大考果然考的是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啊。
两人静默的随着人流往前走,刚经历了一场大考,身心俱疲,没有开口的力气。
人流逐渐四散,明煦听见了长安的声音:“大爷,卿公子,这里这里。”长安正站在马车旁边,略显激动的朝着两人招手,旁边站了个魁梧的汉子,也是个熟面孔,卿容的车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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