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以后就是同榜的同僚了,在下赵颖,我有一位同乡严公子提议去状元楼聚上一聚,日后也好相互扶助,听说咱们这届会元温岐也会去,两位兄台不若同往。”年轻人出言相邀。
“多谢赵公子好意,同榜相邀,本不该拒,奈何在下家中有事,恐抽不开身来。”明煦神色浅淡的拒绝,给不熟悉的人一种清高之感。
但是还真不是托词,今日祖父从江南返还,应该已经到家了。
那赵公子显然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说法,也不以为意,询问华章之后就把人带走了。
明煦一个人回去,祖父母果然已经回来了,于是去正堂。
家里大爷榜上有名显然已经先一步的传回了家里,一路上下人们见了他纷纷道恭喜,更有大着胆子讨赏的,明煦知道宋氏定然都赏过了,仍旧掏出钱袋给他们分了,高兴自然大家都高兴的好。
到正堂的时候,父亲明溯不在,应该是祭告祖宗去了。祖母孙氏在后堂指挥丫头们摆放物件儿。见祖父在堂前坐着,明煦上前问安。
“祖父这是游历到了哪里?赶的这般紧?”可不就是紧么,说是回来证婚的,离婚期可没差几天了。
自打明煦中举之后长居书院,明榭就不再拘于扬州,常带着妻子出门四处转悠。
明榭摇摇头:“路上出了点事情耽搁了,所幸在你殿试之前赶了回来。”
明煦眼睛一亮:“祖父有何赐教?”
第58章 婚前教导?
“我方才从你父亲那里看了你默下的考卷。”明榭看着眼神明亮的孙儿, 带着几分喟叹道:“煦儿殿试时可不必如此收敛,当今陛下初上位之时,也是有革新之志的,这些年看似不通后妥协群臣, 但革新之士向来心志坚定, 固执己见。这些年陛下励精图治, 未必不是在心底压着呢。”
“孙儿愚钝, 没看出什么来。”明煦皱眉,按照祖父的意思,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方向是跟这位陛下相合的, 可这么些年, 自己琢磨了不少政令, 倒没看出什么, 只觉这位帝王治国颇讲究中庸之道。这可与锐意革新, 开创新规差得远了, 难不成当真不善揣测圣意。
“人非一点一面, 煦儿有几分与天子想到一处去, 已是难得的福分。”明榭笑笑,宽慰孙儿, 君臣相处之道须得自个儿慢慢琢磨, 现在言之过早。
“是我狂妄了, 谢祖父指点。”明煦浅笑。
说完正事儿, 还没得及问候分离的这段日子,孙氏就从内室出来,拉着明煦手就是一顿问, 直说读书辛苦了,人都冻瘦了。又问他媳妇儿。
“?”媳妇儿还没娶回来呀。
……
殿试来的很快, 贡士录取的第二天,宫里就派人来教导面圣的礼仪。
到了正日子,明煦按照名次走在队伍里,微微垂首以表敬畏天威,按照指示来到文彰宫。宫殿的主人还未出现,威压却已扑面而来。
诸位学士和主考大人分列左右坐着,宫女太监整齐规矩的如同几块木头侍立在旁,击鼓之后无人说话,偌大宫室,落针可闻。
学子们被教导过忌讳,不敢抬头看,只觉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两腿颤抖发软,却不敢失态,规矩的走至考案前坐下,等待指示。
案上已经铺了笔墨草纸,明煦拇指微微摩挲,暗想皇帝会不会亲至,按照祖父的描述,该是来的,至于何时过来就不得而知了。正想着,就听一声长调:“陛下驾到~”
于是百官跪迎,学子们亦行大礼:“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众卿起身。”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情绪。明煦随着众人起来重新坐下,刚巧看见上面着冕服的帝王转身坐在上首。
“诸位十年寒窗,过府试,乡试,会试重重考验,终来到这殿前,与朕诠这师生之谊,如此皆是我大启明日朝堂肱骨,如今紫薇殿前最后一试,请诸君才华一展,以现来日鲲鹏志远。”高座之上的帝皇语调竟带三分柔和,不待人细分辨,又听得一句吩咐:“开始吧。”
几位督考的老大人亲自拆了卷子分发,明煦点头作谢,看着手里的考卷,微微惊讶,这个题?敏锐的听得周边骤然加深的呼吸声,心下哂笑。
洁白的卷子上仅写了个“民生”,说实话,比起往年选自某本经史之中的论题,这题目实在是过于宽泛了,治理百姓,田地耕作,铺路搭桥,通商贸易甚至教化开智皆是民生。
当今皇上政务务实是都知道的,这些择一方向写便不会跑题,但很难揣测出皇帝的心意就是了,简单便是难,以上几项内容,在座的能来到殿试,哪个不能写出个一二,要想在这中间令人印象深刻,脱颖而出就难了。
而且涉及民生百姓,便对世家子弟有些不友好,他们甚至没亲见过耕田施工,笔下文章难免有假大空之嫌,部分人只好从国计民生入手,可既是国家政策,以他们这些还未入朝之人来说,实在拙劣浅薄的很,没有实际的官场经验,考虑事情总会谨慎不足,异想天开,甚至与实际相悖,如此一来也不好写。
题目简单,却还是能看出知识能力高低的,至少坐在明煦周围的几个浏览试卷之后直接就下笔了。
……
监考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明和帝宣布开考之后,就开始处理搬来的奏折,他工作时显然十分专注,直到身边的太监总管提醒,才发现一个时辰已将要过完了,抬眼朝堂下看去,略略一扫,发现已有不少学子搁笔了,想着若不是本朝有不许提前交卷的规定,恐怕写完的更多。
明和帝稍稍捏了捏手腕朝下细看,然后就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视线,殿内二百余学子,即便他坐的高,看到的仍旧是前排的,而这个少年能让他停留目光也因为是个“少年”,和帝一个个扫过去,觉得前几排就数这个最年轻,即使穿着一样的青衫,仍叫人觉得他穿的最好看。
长得好,又坐的靠前,若是言之有物,不妨就点为探花,和帝心里暗暗琢磨。
明煦正慢悠悠的将草纸上文章誊写到卷子上,左右时间充裕,他力将每个字都写的规整好看,才誊了一半,忽然感到背后有生人气息,如同书院的夫子突如其来的检验,想到现今身处的地方,明煦好悬没手抖,装作没发觉继续手上的动作,脊背上的肌肉却紧绷起来。
和帝在明煦身后站的有点久,这吸引他的少年人写得是读书开智,而且天真的希望万民皆读书,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除了给了许多计划和蓝图,还针对“所有人都去读书,谁来种地做工?”这一论题来进行一系列的论述,文笔辛辣犀利,思路也是另辟蹊径,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和帝勾唇一笑,胆子太大了些,他的学士们未必喜欢。见明煦还在誊写,和帝直接将他的草纸抽出来看,瞧瞧这个有趣的孩子还有什么新奇的见解。
和帝在明煦身后停留的时间够久,显然是仔细看他的文章,见了此景,难免有学子心中发酸,这也太幸运了些,能直接被皇上看上,那之后可就与他们这些人区别开了。
可瞧见明煦的卷子被抽走,心里又诡异的平和下来,这可是马上要鸣哨了,写得再得圣心,写不完交卷儿也上不了御案,名次也不会好。明煦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手上直接默写起来。
可皇上显然没有体会明煦心中的紧迫,看完后将卷子放回考案,竟直接来到身前问起话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明溯是你什么人?”这孩子瞧着面善呀。和帝以做皇帝的脑子与记忆力,略一想,就找到了源头。
“回陛下,正是家父。”明煦放下笔恭谨的行礼回话。
“你倒是与你父不像。”和帝仔细端详明煦的眉目,话里听不出意味。
“学生惶恐。”明煦没起身。虽然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但子不肖父,总归不会是做爹的错。
“有何惶恐,你起身。”皇上似乎轻笑了一下,待明煦起来,又道:“朕记得你泰山是泰宁十年的探花郎?”
“回陛下,学生泰山林海林大人确实是泰宁十年进士,太上皇授探花及第。”明煦乖乖回答,说完了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如此甚好,你坐下写罢,得朕的几位爱卿看重才好。”和帝留下这么一句就重新走回堂上。
“……”明煦坐下继续誊抄,想到祖父说殿试不妨放开了写,再想想皇上话里的暗示。他不觉自己有探花之能,但意外之喜的现实就发生在眼前,他倒也不至于妄自菲薄。
所以问题来了,几位考评大人们能让他进前十吗?按照惯例只有几位考官评出的前十名才有资格进入皇帝的眼,然后再由皇上选出个一二三来。
如他所想,这边几位老大人也是疑惑的对视几眼,皇上这是看上了这个小子,想给个探花?
大学士周大人是这次的主考官,见皇上这动静不免心里思量:既然得了皇上青眼,又是明榭的孙子,他自己能在会试中排第七,将他选进来似乎也无妨,殿试名次虽然还有变,但总体变化不大,皇上想点这孩子做探花,那就让皇上点吧,状元需要商量商量,探花就让皇上高兴高兴吧。
周大人做好了心理建设,结果看到糊名后写着“柒”的卷子,陷入了沉思,果然不愧是小孩子么,写的着实刁钻了些,又将卷子传了一圈。
不过明煦可不知道几位大人的纠结了,在争分夺秒的答完试卷之后,出了宫门就被上前搭讪的同榜给拦住了,以后同朝供事,倒不好推辞。
应酬来往之后,待他回府,已是深夜了,于是直接回房休息,明日再拜见长辈。第二日照常去宋氏处请安,宋氏对他昨日回的晚没说什么,反而颇有些神秘的把他拉到身边。
“我儿前些日子忙着考试,我怕耽误了你,便没同你说。”宋氏笑道:“你眼看着成家了,这些年用心读书,你不在我身边,身边也没个添香的,以前也罢,如今成婚在际,却不好在媳妇儿面前丢了丑,母亲做主给你安排个人教教你。”
“……”明煦听懂了,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他能说之前宋氏听说在江南安顿下来之后他主动不要丫鬟,甚至怀疑他好男色吗。
看懂了儿子的眼神儿,宋氏胸腔提了一口气儿:“你莫不是以为我给你安排了个通房?在儿媳进门前夕?你娘在你眼中难不成就是那等蠢妇不成?”宋氏显然是真气着了,不停地抚胸口。
吓得明煦赶紧咽下那句“难道不是吗?”上前拍宋氏的背给他顺气:“当然不是,母亲素来最是聪慧恪礼的,儿子怎么会这么想,母亲若这么想我,才叫我伤心呢。”
见他撒娇卖痴,宋氏又气又笑:“不过是个丫鬟,服侍我儿一场也是福分,给些银钱遣出去便罢了,怎么也不能摆在奶奶面前不是?”
“母亲”明煦顿了一下,委婉道:“我晓得您是为我着想,但着实不必如此,那丫头便是拿了银钱出去亦不好嫁人,甚至可能因着我的缘故孤独终身,倒是我的因果孽事了。”
宋氏不为所动,仍在劝:“我儿还年轻,须得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多两全之事,府上给她的银子够她一家富足一生,这差事小丫头们可是抢着做呢,我是瞧那姑娘清白,又是个好模样,才给了我儿。”
“母亲,我不需要她们来教我,我也不喜欢。”明煦眼底适时露出些许清高,一副丫头婢子们不配上我的模样。
宋氏果然一愣,被他这一手忽悠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天仙儿转世投胎呢,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伺候你还不情愿,到底是谁糟蹋谁呢?!”她还嘲笑起来了。
“母亲,子曰:食色性也。既是人生来带的天性,又何须别人来教导呢,夫妻敦伦之礼儿子难不成还需要丫头来告诉我?”明煦语带些许不屑,索性演上瘾了。
“还真得教教,你难不成就没听过新婚之夜走错道的?”宋氏冷笑,男人都是自大夜郎,便是儿子也不能免俗。
“……”这还真有过,就在昨天跟一群人出去喝酒,说起荤段子时还有人自爆新婚时不懂事儿,胡乱走了旱道,结果夫妻两个皆是疼的不行。
“那是别人,儿子能跟他们一样吗?”明煦头痛,他其实有些词穷了,索性耍赖:“左右是不行的,母亲也别费这个力气了,我不会要的。”他不主动,难不成还有人帮他那啥吗?
宋氏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叹气。
“母亲恕儿子失陪,昨日祖父吩咐我回府之后去他那里一趟,儿子先去了。”明煦受不了宋氏这一套,又不会妥协,竟是逃了。
第59章 故人再遇
京城, 贾府。
一连几日的倒春寒过去,天气回暖终于带来几分春日的明媚,大观园里的百花吐蕊,富贵长青, 连人瞧着也活泛了许多。
“诗社今日起题不若杏花吧, 林丫头可算是能松快松快了, 前些日子拘的紧了, 今儿个可是铆足了劲儿对付咱们呢。”宝钗说着一笑:“看我这记性,妹妹如今可称字了,倒不能丫头丫头的胡乱叫了, 琬卿, 是个极好的名字, 咱们林姑爷可真是个性情人儿。”
离黛玉出阁还有三日, 宫里的嬷嬷功成身退, 已经离开。于是园子里的姑娘们再一次诗社联诗, 算是给黛玉的一场送别, 来的都是姑娘们, 至于怡红公子,最近老爷不知何缘故, 功课抓的紧的很, 于是因着上学没逢上。
“说起咱们林姑爷, 可不就说是巧呢, 林姐姐最有福气,说不得今日林姑爷就在御街跨马相游呢,那可是三年一观的盛事儿, 可惜不得见。”湘云笑着去挽黛玉的胳膊,她是个灵巧的, 知晓今日且是殿试揭榜的日子。
“确实遗憾,若是在平日里,禀了老太太,说不得就允了我们去,如今倒好,林姐姐去不得,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意思。”探春接话道,“倒是二姐姐如今做了奶奶,来去也自由些,不若让她去看了,他日过府再给我们说说?”
“你是傻了,今日是揭榜的日子,现在去说不是晚了?”宝钗指着她笑。
探春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空,能不能榜上有名还不一定呢,不过她眼睛一转,笑的狭促:“不过宝姐姐说今日题杏花,可就是在为难林姐姐了,你让她念‘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的好,还是念‘春日游,杏花落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的好?”
黛玉婚期在眼前,按照大启的规矩风俗,出门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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