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听得津津有味,遇上不明白的,还问明煦要前情提要。
华章看人,自己也落入别人眼中,两人眉目年轻,衣着气度非常,端的是世家子弟,不一会儿就有学子上前结交。
明煦垂眸不言,华章也忍不住眉心一跳。离考试没几天了吧,这几人不安安分分备考,竟邀请陌生人去喝酒,按理说没被乡试刷下去,脑子应该没问题,可这几个不像啊。
心下腹诽不停,华章面上却是有礼婉拒,眼见这几个被拒绝了又去问被人,不由敬意十足,真的猛士啊这是。
与华章会了面,又带着与兰亭书院的同窗聚了一聚,明煦便返回家中不再出门,平静的读过这最后十日。
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到了进考场这日,明煦抬头望天,日光透过云层轻射下来,有些模糊不清。
上京的冬日干冷异常,今日同往日一般,却又是不一般。明煦回头轻摆手臂,示意来送的明熙,便缓步步入考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坚定,寒窗十数载,且看今日了。
且看这么些年,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他轻声自语。
明煦在考舍之中奋战的时候,荣国府王熙凤也在做最后的查漏补缺,荣宁两府人口亲戚众多,红事儿白事儿是常有的,寿宴更是一年要办几回,但这及笄礼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又听闻许多规矩不一样,王熙凤是下了大功夫琢磨,结果越是琢磨越是心酸。
办一场及笄银子如流水流出去暂且不论,及笄是女孩子的大礼,女孩子最尊贵的一天,自己却是没有的,王家势大不假,但女孩子连字都不认,这种儒家推的“礼”自然也是没有的,不过平常生辰置一桌席面罢了。
凤姐再三确认了场面无误,器物齐全,又去问了主人,笄者,宾客,都好才罢。
到了花朝节这日,百花吐蕊,春光正好。荣府宾客往来,十分热闹。
王夫人与王熙凤在前面招待宾客,今日宴会的主角黛玉正端坐在房中,宝钗,三春并丫头们陪坐左右。
“说起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女儿家,可与林姐姐比起来,我就是草芥一根。”嬷嬷正给黛玉梳发,这日有特定的发髻,探春凑近笑道。
“好妹妹,浑说什么,你是草芥,我是你姐姐,岂不是大草芥。”黛玉握住探春的手,她其实也紧张的厉害。
“照你这么一说,这岂不是一屋子草。”宝钗看得出黛玉的不安,玩笑道。
察觉到她的安抚,黛玉一笑,碍于身边站着宫里来的嬷嬷,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屋外有鼓声传来,众人心间一颤,复又安静下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吉时已到,宾客,有司,赞者来到荣国府正堂荣禧堂,贾母请来的太妃,老封君,贾赦贾政请来的同僚门客,再有就是亲戚姻连,贾王史薛都来了人,便是明府的圈子,也请来了不少,多是德高望重之人。
“请笄者。”有司王熙凤高声道。在侧室的黛玉被两个嬷嬷扶着,走到正席。这两个嬷嬷是先前时候太后赐下教导礼仪的,待黛玉出阁再收回。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对于殿前这两人有些印象,落在黛玉脸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意味。
贾母请的正宾是宋氏,一来宋氏是三品诰命,身份足够尊贵,二来则是因为亲近了,婆婆为儿媳加笄,传出去也是极好听的。
宋氏净手后看着已经长成的姿容出众的窈窕少女,又想起而今在考场之上的长子,心里不免涌起几分金童玉女的欢喜,便是别的不论,端看面貌身段是也及相配的,想着两人站在一处,便觉得赏心悦目。
心下思绪飘远,手上动作却是不乱,宋氏拿起托盘里的梳子,将黛玉头上的童髻拆开,重新梳好,然后分别加笄,簪,凤冠,黛玉身上的衣服也随之更换,如此三次。
三加之礼十分郑重,不仅体现在宾客衣着有规制,黛玉三次加笄的采衣,深衣,大袖礼衣更是繁复非常,其代表的意义也不同,便是配绶,衣服的摆放都十分讲究。叫人感受其礼仪厚重。
黛玉小心的按照嬷嬷教导的礼仪走流程,三加三拜之后,后背已经起了一层汗。贾母从座位上起身面西,宋氏向东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琬卿甫。”黛玉答:“琬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说起琬卿,当日贾母去太后处拜见,太后与她提起黛玉取字的事儿。“本宫本想着给县主取一个,奈何你那亲家来的早,本宫还没想好,那哥儿就拿出了一个。琬卿极好,与你那外孙女小名也相合,可见是花了心思取的,既然这两个小的这般好,本宫也不好不纳,便叫琬卿罢。”
贾母虽然遗憾没能得太后赐字,但看太后的态度,她心里就有了成算,便没觉得不好。这日就交给了宋氏来取。
取字之后整个笄礼已经完成了大半,贾母惯常说了几句算是聆训,之后便是奏乐,乐者奏《高山》,《流水》。已算礼成。
黛玉拜谢宾客后回房休息,贾赦,贾政并夫人招待宾客。
……
宋氏从贾府回来,便招来丫头询问明熙的去向。“太太,二爷用过中饭就乘车过去了,约莫再等一会子就该回来了。”丫头回话十分的麻利。
今日恰巧是明煦归家的日子,宋氏担心的不行,很不能亲自去接。听说明熙已经过去了,才稍稍安定下来。将明照叫过来坐在堂屋等消息。往常都是明睐陪着她等,如今睐姐儿也走了,陪着等的人换了一个,等的人多了一个。
而这边,明煦出了考场就见等在门口的长安,明熙在他身后站着,对上自己的眼神,展颜一笑。于是明煦也笑起来,有些不顾仪态的小跑过去,明熙扶着他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钻进来。
“大哥出来的挺早,我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明熙将手上的轻裘裹在兄长身上,又递了一个手炉。
“考舍离门口近,我排在前头,便出来的早。”明煦轻笑一声,出了那小旮旯地儿,连空气都清新几分。
“大哥发烧了?”明熙皱眉道,不是风冷,进了马车明煦,面色依旧发红,而指尖冰凉。
“是吗?”明煦只觉得今日有些乏力,只当是闷太久了,出了考场就好了很多,不过明熙这么说,是发烧了也说不定,毕竟考场进去不能穿夹层的衣服,于是穿衣服又要多又不能重,学子们大多都穿的比平日单薄,春寒入骨,明煦能撑到现在才发作,已是好的。
“长安快些。”明熙立即吩咐。
第57章 贡士录取
驱车回家之后, 明熙做主,直接把明煦送到了飒然居,又令人请府医和通知宋氏。明煦自觉还好,不过身上有些发热, 精神尚可, 于是不顾明熙的劝阻去侧室沐浴更衣, 待他出来, 大夫与宋氏皆已经到了。
本来宋氏听到丫鬟来报大爷病了,当下唬了一跳,考场上生病可是要人命的。慌忙来到儿子居处, 又说大爷在里边洗漱, 心稍稍安了下来, 看来不严重。虽如此, 见着明煦出来, 仍是扯着询问说教了一通。
大夫收回按在脉上的手, 捋了捋胡子, 慢悠悠道:“有些寒气入体, 并不严重,大公子年轻火旺, 身子强健, 喝副药, 将养两天就好了。”说完就开始提笔写方子。
确定无事, 在大夫走后,明熙也回了自己院子。
药煎的很快,明煦接过长安手里的碗, 一饮而尽,面上不露分毫, 却是暗暗砸了砸舌头,恶心,想吐,宋氏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喝茶压一压,她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喝茶会解了药性,幼时的明煦也曾扯了大夫辩解,无果,人总会在某一个点固执己见。
喝完药,明煦躺在床上,宋氏在床旁边坐着,明煦有些不自在,没有表现出来。药里加了助眠的材料,奈何他现在的心情飘在云端,睡意是怎么也酝酿不出,心里很空,不想说话,忽然想翻身打上一通宵的游戏才好。
想到游戏,明煦更不想说话了。似乎看出了明煦的无所事事,宋氏开口了:“前几天你祖父来信,说起你的婚事来,你这几日在考场,也一直没法子跟你说。”
“可是有变?”明煦仔细看了宋氏脸色,问道。
宋氏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你祖父说太上皇或有不好,尽量将婚期提前。”
婚期原本定在四月,如今已是二月中,便是提早,也早不了几日,本大可不必移了吉日,但明榭发了急信过来,便说明太上皇可能撑不到四月,届时逢上国丧,那延期可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明溯在朝堂上并未听到太上皇病重的消息,而且老人已经熬过了这个冬日,按理说是平安又度过了一年,但明榭既然在信中如此暗示,明溯就立马与宋氏商量,让去贾府商谈。
明榭与太上皇布衣相交,情分非比寻常,知道的秘密不是他们小辈所能想的,虽然京城无任何风声,但明榭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得知此事,他只需要照办便可。
明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直接问宋氏:“贾府同意此事么?改到了几时?”
“定在了二月二十九,原本一应事物都是备好了的,况且不过提早了一月余,并无太大影响,便是要现备的,也赶制的及。”宋氏笑道:“我与那老太太好说歹说,又编了谎,可算是叫她同意了。”
这事儿说起来是明家不尊重,奈何真正原因不能说,宋氏少不得多费口舌。
“二月二十九,可真是紧,算起来刚过殿试。”明煦道,原本定在四月,觉得还远,如今骤然提前,又觉得太快了,仿佛近在眼前,期间又夹了个殿试,连婚前焦虑的间隙都不给。
“你管它紧不紧,左右不用你忙活,到了时辰去接新妇便是。”宋氏笑的调侃:“说起来这次你祖父随信而来的还有一船东西,说是林姑娘嫁妆,我给你先堆在库房了,到了晒嫁妆那日是否拿出来你们两个做主。”
“祖父送的嫁妆?”明煦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话虽不好听,但道理是真的,林家传世百年,除了明面上的账册,暗地里的庄子铺子甚至是祭田定然不少,当年林如海整理财产产业的时候,他也是有帮忙,多少能察觉一二,当时觉得林世伯另有安排,如今看来,这安排竟然是交给祖父。除了送到贾家的明面上嫁妆,剩下的底牌交给祖父保管打理,这是笃定即便两家婚事不成,祖父仍旧将嫁妆归还黛玉么?虽然但是,林世伯对祖父信任可见一斑。
“不愧是底蕴深厚的传世之家,我儿这是取了个金娃娃?”宋氏看着儿子呵呵笑。“俸禄比不上媳妇,私产更是远远不及,为了你在媳妇儿面前有底气,母亲是不是日后给你涨点月例?”
“母亲。”明煦十分无奈,怎么突然来了兴致看笑话。说起月例,他这些年跟着祖父母生活,不知是祖父少年窘迫,还是就是这般的教育理念,每每给的银钱很多,不叫他在这上边发愁。考中秀才之后更是给了几个经营良好的铺子,之后中举又给。明煦根本不在乎每月例定的几两银子,他的身家在一众世家子弟里算是顶尖,平日里花钱还挺潇洒。
当然这份儿潇洒在黛玉面前根本不够看就是了。
“好了,我儿休息罢,一会子别忘了用饭。晚间你父亲约莫会过来。”宋氏说完了事情,又叮嘱了两句,起身离开。
明煦翻了个身侧躺,消化着宋氏带来的消息。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传来幽幽一叹,要结婚了呀。
比起乡试,会试阅卷要快上许多,明煦才好利索就被华章拉去看榜,仍旧是贡院前最近的酒楼,只是这回是两个人。明煦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这几日疯狂补觉,把他的骨头都躺软了。
看着渐渐露出头的太阳,华章喝茶压惊,比起上次,他已经从容许多,乡试都过来了,会试还真没那么难。
“前日听说你病了,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华章沉下了声音:“这届死在考舍里的足有五人,更不要说回去之后没救回来的,都走到这里了,实在可惜可叹。”虽说这事儿每届都会有发生,但发生在自己身边,难免叫人觉得物伤其类。
“你听谁说的?”明煦纳闷,不过小病,怎么就传到这人耳了。
“考完第二日我这心里有话一堆,便又与他们说不通,就来寻你喝酒,你家管家说你在家休养。”华章幽幽道,颇有几分委屈。
“兄弟,我懂。”明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而且突然觉得快成家了,心里也挺复杂。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还没定亲的,没有开口的欲望。
“卿大哥家的如意都一岁多了,你还没找到你的‘真命天女’?说实话,到你这岁数还没定下来的还真不多,不若考虑考虑一会儿被捉了去?”明煦望着楼下那些明显着家仆衣衫,严阵以待的守着张榜处的一群人,意有所指。“届时攀上了哪个大腿岳丈,别忘了提携兄弟。”
“我这岁数怎么了?正是少年风流,又无家室之累,尔等羡慕不来。”华章不满。
明煦啧啧称奇,这厮竟然没有反驳后边那句,难不成真有这等想法?
看懂了明煦的眼神儿,华章开口欲辩,却又怏怏的趴到了桌上:“我爹娘还真的起了这等心思,他们到底年纪大了,难免糊涂,只知道乘龙快婿便宜,却不明白,倘若我进士出身,何愁没有好姑娘。”
涉及到父母长辈,明煦不好说话,指了指楼下:“是不是进士出身,先看看是不是过得贡士,这不就知道了。”华章探头一看,楼下原本乱哄哄的声响消失,果见一队官兵过来张榜,旁边站着一位礼部官员,正欲唱名。
此次会试录取三百二十七人,按名次从下往上唱,籍贯连着姓名,华章每听到一次扬州就忍不住心里一跳,不知是怕被念到还是怕没念到,明煦低头遮住眼底的情绪。
就在屋内的空气粘稠到无法呼吸的时候,华章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口气就吐了出来。
明煦也很高兴,虽然心底多少有数,但真到了时候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见好友如此,他也难免受到感染,若是这次结果不尽人意,明煦也不能保证自己下次还能保留这份状态,还是一次中的好。
而结果也没辜负他这份期待,第七名,扬州明煦。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金榜题名时,人生也就这一次了,便是再放肆些也无妨。
两人互道恭喜,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几个身着儒衫的年轻人,皆面带喜色,应该都是新出炉的贡生。
“恭喜两位兄台。”一位瘦高的年轻人双手一揖,开口道。
“同喜。”明煦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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