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与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自古就有赠玉定情一说,之后明哥哥虽然也送了不少东西,但大多是实用之物,玉确实再没有的。于是这块玉就被黛玉收在放明煦来信的箱子里,连带着女儿情思,存放了这么多年,如今却遭此厄运。
见黛玉脸色不对,凤姐儿还没说出“改日嫂嫂补给你个十块八块的摔着玩。”劝慰的话来。
“姑娘。”只听得紫鹃一声惊呼,就见黛玉厥了过去,倒在紫鹃身上人事不知。
凤姐唬了一跳,连忙令平了取了药丸来,给黛玉服下。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的,可算是醒过来了。
黛玉睁开眼瞧见凤姐坐在床边,冷笑道:“嫂子就当可怜可怜我,离了我这地儿吧。”
凤姐忙道:“好妹妹,你别气,为了些物件儿不值当。可别气坏了身子,老祖宗知道了可饶不了我。”
黛玉别过身子,并不理会。凤姐又哄了一会儿,仍是不好。也知道黛玉脾气是个倔的,无奈之下只好先带人走了。
因这一起子,黛玉一夜未睡,心里又是恨又是委屈,到了清早,眼睛已经肿成桃子,却还是唤来紫鹃梳妆。她受此大辱,断没有忍下来的道理,平日里恐被说闲话,向来不多生事端,可如今换来的是被人骑在头上,泥人且有三分气性,还真当她是泥捏的。
黛玉没用早饭便带着紫鹃去了贾母处,可凤姐儿仍是已经在了,正在与老祖宗说话逗趣。
“玉儿来了,快坐下。鸳鸯,把那碟豆腐皮包子并着碗薏米红豆粥端上来,这丫头一准没吃饭过来的。”贾母把黛玉拉至身前,也不抹弯子:“昨晚上的事儿凤丫头同我说了,委屈我儿了,这事儿是她对你不住,今日我压着她给你赔个礼。”
凤姐果然起身给黛玉弯腰施了一礼:“好妹妹,饶我这一回,日后再不敢的。”
黛玉坐着旋了个身子,避开这一礼,清冷道:“嫂嫂一贯知道我人这小性儿得很,这礼我如何受得起。”
凤姐儿被怼的面上讪讪,正巧鸳鸯端了吃食过来,凤姐连忙去接,竟要亲自侍奉黛玉吃饭。
“好了,凤丫头,你且让她安心吃饭吧。”贾母出言阻止,又对着黛玉劝道:“玉儿现在年纪还小,身子骨最为重要,可别不知道轻重,东西都是死物,不论什么时候,自个儿身子骨最是不能坏的。”
黛玉低头吃饭,贾母默叹了一声,今日才起身就见凤丫头在了,交代了昨日的事,虽说言语中有些自我开脱,但贾母人老成精,当下就在脑子里还原了差不离。
不禁有些愠怒,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她老婆子。这事儿是邢氏那蠢妇唆使出来的。王氏也不是个省心的,又是瞒着自己这个老太婆。凤姐儿虽无辜,但薛家无事,玉儿不在园子里住,却被找上门,可见人心偏向。
贾母不明白了,这薛家宝钗那里及的上玉儿,别的不说,玉儿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侯夫人,那薛家再怎么说也是商户之家,怎么也不能攀上个越过玉儿的。怎么王氏姑侄两个都是捧一踩一的,虽说故意贬损玉儿称不上,但眉眼高低是有的。
“凤丫头近日是累着了,难免力有不逮,不妨歇上一歇,也好养一养先前损伤的身子。”贾母轻飘飘的就下了判决。“探丫头先前管的就不错,这回八月十五便让她操办吧。”
凤姐自黛玉晕厥过去就知道得吃个教训,却不想贾母出手如此不留情面,心里不忿,面上却是乖乖领了。
待黛玉用完早饭,贾母又道:“我看玉儿面色不好,应是精神头不够,快些回去休息,外祖母就不留你了,待会儿你舅母该来了,我有话同他说,玉儿安心便是。”
这话说的明白,黛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带着紫鹃走了。贾母摆摆手,示意凤姐儿也走。
瞧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贾母徐徐吐出一口气,玉儿这是怨我呢,唉,总归是我没护住她,受了大委屈。
果然前脚走了黛玉熙凤,后脚就来了邢氏,王氏。对着这两个,贾母就没那么客气了。
“带人去抄检姑娘哥儿们的院子,这是哪家的规矩。”贾母将一杯茶盏摔在邢氏脚下,吓得对方一哆嗦。“哪家大家媳妇儿能做出这等事来,你个蠢妇,乱家之始,老大当年怎么就娶了你个祸害。”
“老太太,媳妇……”邢氏看了一眼王氏,预备为自己叫屈,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母阻断。
“你闭嘴,你那点心思还瞒不过我。”贾母并不听她狡辩。“老婆子还在呢,轮不到你搅弄是非,不得安宁。”
“老二家的,你来说说。”贾母看向下首的王氏。
这是叫我认罪呢,王氏恨得咬牙,面上却是一派木讷:“老太太,儿媳素来有教养姑娘们之责,府上出了腌臜之物,也是怕扰了姑娘们清净,那些个包藏祸心的带坏了哥儿,这才有昨日搜检之举。不过这回也是受了蛊惑,行动间欠了几分考虑,倒是惊到了姑娘们,”
“倒是你一派慈母之心了!”贾母见她避重就轻,心下不满。
“虽说是为着姑娘们,底下人行事到底失了分寸。”王氏道:“儿媳做主,昨日搜检的丫头婆子们罚俸三月,小惩大诫。”
“老二家的,慈不掌家,既是惩戒,必是要起到了效果。”贾母见她拒不认,也不多说,直言道:“你身边那个婆子,叫做周瑞家的,既然不会办事儿,就撵了家去吧,省的再生是非。”
贾母并不留情面,王氏这事儿做的忒没脑子,平日里王氏小打小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但这次却是过了,况且先斩后奏,或许不是因为玉儿,她根本不知道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儿。
“老太太,那周瑞家的跟了儿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府上素来仁厚,此举未免叫人心凉。”王氏沉声道,老婆子一句话就撵了她的陪房,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既如此,也不是不能留着,你让她今日去县主那里磕个头,想来县主看在你这个舅母的面上,此事就过去了。”贾母直直看向王氏,对上她的眼睛。
王氏慌忙避开,“周瑞家的既然做不好事儿,那儿媳也不便留着了。”一句话已经说出去了,吁出一口气,让王善宝家的给那个小丫头磕头,那就不是没脸面了,是往她脸上扇巴掌。
“你有主意就好。”贾母又看向邢氏,“老大家的那个婆子,既然她与探丫头说要回家去,府上素来待下人仁厚,不好不遂了她愿,撵了她家去罢。还有你,近日就不要出门了,抄点佛经,也养养心性。”
邢氏唯唯应诺,经过王氏那一遭,她可不敢吱声了,老二家的都拦不住,她上赶着只会更没脸。
只是暗恨老太太偏心,虽说都是撵了一个陪房,但她可没有王氏那么多得用的。
“好了,老婆子乏了,都回去吧。”贾母摆摆手。
待两个儿媳走了,老太太吩咐道:“鸳鸯,你去开了我的库房,取柄玉如意给几个姑娘送去,宝玉那里也给。”
孩子们受委屈了,她这个老祖宗得有个说法。
第54章 提前加冠
却说宝玉原本以为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 无甚大事。早上便见鸳鸯亲自捧了东西过来,少不得调笑问询几句。
听说林妹妹受了惊,连忙指挥袭人赶紧拾缀,就要去瞧瞧。
“你可是忘了, 今日要去家学的, 老爷前日才训了话, 若是再不去, 学里便要直接报给老爷,到时候一顿打是逃不掉的,你便是做做样子, 也得去点卯的。”袭人说着停下手里的活计, 就要给鸳鸯倒茶。
“哪里就这般严重, 我去看看林妹妹, 又不是出去做耍。”宝玉被说的心里发虚, 面上仍是狡辩。
鸳鸯接了茶, 轻笑一声:“宝二爷还是去学里吧, 林姑娘今早去了老太太那里, 瞧着精神头不是很好,回去必是要补觉的, 你现在过去, 怕是见不得人。”
“如此, 姐姐与我仔细说说, 昨日太太令人来搜检我是知晓的,但凤姐姐一向是个妥善人,林妹妹怎么就惊着了呢?”听鸳鸯这么一说, 宝玉也歇了立即去看黛玉的想法。
“我也是约莫知道个大概,似乎是底下的婆子行事鲁莽, 摔了林姑娘的一块玉,林姑娘一时想不开,竟晕厥过去了。”鸳鸯笑道。“说起来昨日里二姑娘,三姑娘,便是四姑娘都是不安稳的,宝玉怎么独问林姑娘?她在园子外头住着,见面便少,宝玉偏偏最是挂念,难不成真是神交已久?”
鸳鸯虽是玩笑之语,却是实在的疑惑,说起来除了头几年,林姑娘都是独自住在外头的,离得远,来往自然就少了,相较而言,宝姑娘才是比较亲近的,便是史姑娘,来往也比林姑娘多的。
“林妹妹也有玉?那些老货摔了林妹妹的玉?”宝玉十分震惊,既然林妹妹都晕过去了,此玉定是不凡的,他虽总是骂自己的玉不好,但也清楚,若是摔了,必是要发疯的。
“林姑娘没有玉的,你以为竟都像你一样得天眷。”袭人皱眉道。
“宝玉的福气确实天底下独一份,林妹妹坏的玉是他人所赠,心意难得,如今糟践了,自然十分伤心难过。”鸳鸯没有明说是何人所赠,但俱明白了。
宝玉神情一怔,愣愣道:“林妹妹不一样的,我一见她,便觉面善,竟像是前世见过,如此缘分,合该一辈子在一道儿的。”
袭人,鸳鸯一愣,发觉过来宝玉是在回答鸳鸯上一个问题,不由对视一眼,心下一叹,并不接话,恐刺激了他,转了话题催着去上学。
她们不说,宝玉反而似自己明白过来了,转身对着袭人吩咐:“我去学里,你待会儿去林妹妹那里瞧瞧她,若是不得见,便问问紫鹃,我就不去了。晚间回来再去几位姐妹那里。”
说完就走了,袭人不知这是又搭了那根神经,但总归是好的,便没细究。
又过了几日,便是中秋,贾府大摆筵席,热闹非凡。黛玉席间喝了酒,又与湘云联诗,难得畅快。待散了宴,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夜风一吹,带来几分凉意,吹散了心间热,黛玉抬头看向天边满月,莫名的生出萧瑟之感。
自从上回抄检过去,黛玉便心生不详,心里的这份不详之感逢上大节,愈发清晰,她不欲这种情绪在心间多留,便不去想其中究竟。看着月亮,心想这应该是自己在外祖母家的最后一个中秋了,不出意外,明年该是在另一处瞧月亮了,那时不是一个人呢,不期然忆起那个人说的“想早日娶你回家”,忽然心生期许,我大概也是想的,黛玉在心底如此说。
“原以为是林丫头先出门子,她定了这么些年,竟叫二丫头抢了先。”宝钗捏了一颗棋子,略微思索便落下,笑言道。
屋里错错落落坐了好些人,李纨,宝玉,宝钗,黛玉,迎,探,惜,三春并湘云皆在,在听说了迎春许人的消息后,竟齐聚缀锦楼。
“可见缘分到了是不分时候,林妹妹遇的早,却是要等在二妹妹后头。如此说来,这安排竟是极好。”坐在对面的李纨接话道,迎春这事儿定的急了些,日子就定在今年,原也不觉什么,可有了黛玉在旁做比对,总叫人觉得少了几分尊重。可心里这般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我让堂哥帮着打听了些许,那孙家今只有一人在京,袭了指挥一职,人生的面貌堂堂,弓马娴熟,有本事还上进,又是家资富饶,除了是个武人,都是好的。咱们二木头出门做了奶奶,可就得意了。”湘云说话没什么顾忌,直言直语。
都知道迎春生性懦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连底下的婆子都降不住,过得实在不算称心。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早些时候晚些时候又有何区别,去了这家或是哪家也都是一日两餐,一年四季的。”谈及自己的婚事,迎春倒是淡淡的,她快要十七了,对这种事也有准备,如今父亲给寻了人家,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罢了。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便有些怅惘,宝玉心下凄惶,更是道“从此后世上又少个清净人了。”
“宝玉又犯痴,嫁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难不成都老在家里不成,先前是林姐姐,然后又是二姐姐,总会走完的。”探春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咬牙道:“走了才好。”
“三姐姐说这话莫不是也想出门去?”湘云掩唇一笑:“只是这里宝姐姐最长,合该她走了,才轮的到你,咱们这些人,已经走了两个,长幼有序,你若着急,可不就剩下宝姐姐了。”湘云嘻嘻笑,似乎忘了算上自己。
宝钗被她说的面皮一红,她已经十八了,勉强算得上老姑娘,湘云这丫头忒是牙尖嘴利。
探春冷笑一声:“宝姐姐自然不用走,留在家里,从这院儿到那院儿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笑,“三姑娘是个不肯吃亏的。”唯有宝玉摆摆手,似想说什么,瞧见宝钗红着脸与探春笑闹,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看出宝钗的不好意思,于是李纨又说:“虽嫁出去了一个,却也娶进来一个,你哥哥先些日子说是定了张家,又说是王家,如今可算是定下来了。待你嫂嫂进了门,宝姑娘又多了个人疼。”
又说到薛蟠身上去。
……
自大老爷将迎春许出去,不过百来日,迎春就搬出园子备嫁,在年尾一个晴日里,带着四个丫鬟,几箱笼嫁妆拜别父母长辈后与了别家,日后如何,便是个人造化了。
当然这些明煦并不知情,他正享受着难得的假期,越是临近考试,脑子里的那根弦儿便绷得越紧,也是到了年关才放松了些许,领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会儿。
除夕夜里,陪着弟弟妹妹们守到子时,明煦活动活动身子,欲回房歇息,就见父亲身边小厮来请,请大爷到前院书房一趟。
“自打吃了饭就不见踪影,现又叫煦儿过去,神神秘秘,也不体谅孩子辛苦。”宋氏在旁听了,轻声埋怨。她心疼儿子腊月里读书辛苦,眼看着清减了许多,又不好劝,难得新年,自然想他好好休息。
“母亲,我先过去了,一会儿直接回院子里去。”明煦笑笑,并不以为意,母亲只是惯常的抱怨。
走在去书房的路上,明煦揣测着父亲的意思,近来随着父亲熟悉朝堂,大多被叫到书房也是谈论朝堂上发生的些许事儿,但今日新年,陛下封笔,百官休假,所以该是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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