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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绣猫

时间:2019-12-04 07:10:59  作者:绣猫
  “谁说卢公要举义旗清君侧?”程凤今微愠,“况且晋阳严禁行人进出,又怎么会众人皆知?“
  徐采朗声一笑,很得意,“你以为清原公主微服进晋阳,是久仰卢燧大名,特来拜见?“他还不怕死地加了一句,”卢公咬死不承认自己举义旗,我可以替他去外头散播消息呀。满城的百姓,谁现在不知道卢燧要造反?绛州流民满天下跑,很快这消息就要传到温泌耳朵里了。”
  程凤今拍案而起,指着徐采,“你好大胆,敢诬蔑卢令公!”
  怪道他每天去街坊溜溜达达,见人就搭话,程凤今以为他是打探晋阳民生,原来是去干这事了。
  徐采继续恐吓他,“等温泌一来,卢燧才想起要找陇右求助,就晚了。韩约离你们多远,戴使君又多远?哼,怕陇右军到,你晋阳令早化作枯骨了。”
  程凤今看他嚣张,更是怒不可遏。可转念一想,现在就告知卢燧,把徐采砍了,怕更是惹怒了戴申,想观虎斗都不成了,太原先成了戴申的眼中刺。
  程凤今脸色变了又变,徐采笑得直摇头,“想坐收渔翁之利,哪有那么容易?太原地处戴、温两家夹缝,不论谁先动,太原势必要首当其冲。卢公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你为何不替他谋划,只计较一时的得失?兴龙寺之行,我不须你露面,只要你借人马给我,助我将清原公主擒拿,公主在太原境内遭遇不测,卢燧没法跟温泌交待,自然不再迟疑,立即与陇右结盟,卢公反攻河北,横扫潼关,他日论功行赏,你可是居功至伟呀。”
  程凤今吓得不轻,“你要我借你人马,去杀公主?”
  杀了清原公主,徐采还没这个胆,戴申那里还有别的打算,“只是把公主藏在河东,待两军结盟,再告知天下,卢公只是担心公主安危,请她在晋阳小住,”徐采拍了拍手,很轻松的样子,“不就结了嘛!”
  程凤今脸色变了又变,显然是被徐采说的动心了,只是畏惧卢燧:“挟持公主,非同小可,这事要是被卢公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卢公怎么会知道?“徐采使出浑身解数,给他灌迷汤,”卢公年纪大了,瞻前顾后,岂知富贵险中求,明府你一念定乾坤。“
  程凤今不仅要一念定乾坤,更是恶从胆边生,握拳将头一点,“好,我去借一百名团兵给你,把清原公主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啰嗦了。
  别急,驸马正在火速赶来救老婆的路上!
  没有驸马,希望男二也能聊以慰藉。
 
 
第29章 沙雁争飞(九)
  “他们往蒙山赏景去了。”
  程凤今派人在邸舍盯着,一等有动静,即刻来报。
  “清原公主也同行?”徐采只关心这个。
  “是,有公主,周里敦,两名侍卫,还是拜会卢公那四个人。”
  徐采心里一喜,就怕清原公主不和周里敦同行,她待在邸舍,倒不好动手了。程凤今也有种共谋大事的兴奋,即刻召集团兵,命抄近路赶往兴龙寺设伏。
  “不需要这么多人吧,”程凤今其实还有些心里没底,“公主一介女流,周里敦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两名侍卫,其实有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公主身边的侍卫不是普通人。”徐采常在军中,不过在晋阳县衙匆匆几眼,就看出姜绍来头不小,他不满地睨程凤今,“挟持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你敢掉以轻心?我不敢。“
  不敢?打公主歪主意的时候,我看你胆子比驴还大。程凤今心里嘀咕着,无奈上了徐采的贼船,这会也只能惟命是从了,于是遵照徐采吩咐,矮子里拔高个,从这些流民地痞组成的团兵中选十余名精壮之士,藏身于兴龙寺废弃的厢房里,其余散兵,在林草中静候,只等周里敦一行进入,便把守各道寺门,给对方来个瓮中捉鳖。
  布置妥当,待人马全部出城之后,徐采才慢吞吞束起发巾。一会怕要拜见公主,是穿官服还是常服?他稍一思忖,拿一件绾色绸衫的常服,穿着轻便的软靴,取一顶遮阳的席帽戴上,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游山玩水的文士,牵马徐徐而行。
  游到兴龙寺,将将是和周里敦约好的时候。周里敦早到一会,耐不住性子,独自立在山门前,像个等候情郎的女人,心情澎湃地待了片刻,无聊之时,见兴龙寺门口斑驳的泥墙上,有几行模糊字迹。
  周里敦一字一句,艰难地辨认着。
  “尽卸丝鞭并席帽,全装雨笠与烟簑。
  国南秦畴坛方筑,塞北燕然石未磨。“
  本草书难寿炎帝,长绳击不信……“
  “本草书难寿炎帝,长绳击不信羲和。“有人过了山门,拾阶而上,郎朗吟诵出后半句,“回仙郎在人间世,万一飘然袖剑过。”还有十来个台阶,他丢了充作手杖的树枝,取下席帽,对周里敦拱了拱手。
  周里敦强按激动的心情,默不作声,打量着徐采。
  去了陇右几年,他的确是变化很大。仔细看,眉眼依旧是那样的眉眼,可气质已经迥然不同。在京都时,他是闲适雅致的,曲江宴时,年纪尚轻,像一株纤秀的玉树。陇右几年的风吹日晒,如玉树蒙上了薄尘,失了纤秀,多了粗粝,一双眼睛,被衬得更深邃有神,是成年男性的沉稳气度,又蕴含锐气。
  一路走上来,他脸不红,气不喘,温文尔雅地仰望着周里敦。
  他和自己同岁吧?周里敦想,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相比徐采,自己整天在宫里,风吹不着,日晒不到,尚不见得比徐采细致,如今更是未老先衰,稍一动弹就气喘吁吁。
  惭愧呀惭愧。
  郑元义那种风度翩翩,显得假和造作,周里敦是嫉妒加鄙夷,而对徐采,就只余欣羡和喜爱了。
  “履光兄。”周里敦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去。
  “观义兄。”徐采其实不记得,但光看那封信,也能琢磨出自己和周里敦之间的渊源了。他像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亲切而熟稔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两人心照不宣,都只称呼字,没有喊出彼此的官职。
  “履光的目力很好呀。”周里敦指着泥墙上的诗文,“离这么远也能看清。”
  “我目力其实很弱。”徐采很谦逊地解释,“我曾经在此处避雨,亲手写下的这首诗。”
  “原来如此!”周里敦恍然大悟,悄然又在心中将这几句诗咀嚼几遍,再看徐采那副席帽软靴的打扮,由衷地赞道:“恰如其人!是我愚笨了,天下还有何人能有君这般的心境和眼界?”
  这话说得太言过其实了,徐采一心惦记着寺内的人,也没和他争辩,只说了句“观义兄谬赞”,两人携手进入兴龙寺。
  兴龙寺占地极广,虽然被废弃了,里头厢房俨然,青砖平整,连香炉都是完好无损的,绘彩鲜艳如昔,可见被废弃之前,算是河东境内香火很旺的一方古刹,比起如今人迹罕至,便更显得恍如隔世。
  “履光兄知道这兴龙寺的来历?”周里敦兴致盎然。
  徐采眸光稍一逡巡,不答反问道:“这里行人少,路也不好找,观义兄独自来的?”
  “还有同行几名同僚,履光兄昨天都见过了。”周里敦一想昨天自己在徐采面前,跟晋阳县令闹得鸡飞狗跳的,顿时面红耳赤。他伸着脖子左右张望,“他们可能绕到殿后去了。”
  徐采从袖子里掏出半个巴掌大的瓷罂,又解下腰间水囊,笑道:“我自带了茶和水,茶是蒙山顶上茶,水是扬子江心水,观义兄何不请你的几位同僚一起?我为各位煮茶,顺便解说兴龙寺由来。”
  “很好,很好。”周里敦喜出望外,忙答应了,徐采来过一次,对兴龙寺也算熟门熟路了,自去灶间烧火煮水。茶煮好了,却想起忘带器皿,只能随便从灰堆里扒拉出几只粗瓷大碗,听见外头周里敦和人说话,也顾不得惋惜,一手拎起茶镬,一手抄木瓢,奔到外头,见当头一人,着蜀衫短靴,腰间悬刀,正是姜绍。
  姜绍身侧,幕篱下是一袭小翻领窄袖胡服,面纱随微风轻轻飘动。
  “这里有一处厢房,”徐采收回目光,用抄木瓢的手指了指,“各位请移步厢房内。”
  “今天天气很好,在树下煎茶,不是更风雅?”周里敦很不识相地提议道。
  徐采真想一瓢砸在周里敦的榆木脑袋上。他笑一笑,指着叶片中露出的一点天光,“观义兄不知道,这山里气候多变,我看不一会就要起风了,还是移步室内。”
  “哦?”周里敦信以为真,便对姜绍招招手,跟着徐采往厢房走。
  “各位请坐。”榻上全是积灰,各人只能以蒲团席地而坐,徐采把茶镬一放,取出火石,瓷罂,水囊等,琳琅满目地摆在眼前。
  “履光兄,这兴龙寺是什么来历?”周里敦还心心念念听故事。
  “观义兄稍安勿躁。”徐采点起一小簇火苗,用袖子扇了扇,待烟气散尽,他起身望了望,说:“起风了。”顺势把门窗都合起,然后走回蒲团前,盘膝而坐,专注地望着跳动的火苗,他说:“兴龙寺三字中的龙,原该是穹隆之隆。先帝朝时,领河东四军的并非三镇节度使郁羽林,而是太原节度使、检校右散骑常侍,崔凭。”
  周里敦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却毫无印象,看一眼姜绍,见姜绍只是盯着茶镬出神,似乎听得专心致志。周里敦道:“是崔家的人?”
  “不错。当时的河东河北一带,以李、崔、卢、王、郑五姓为尊。卢令公便是出自卢氏。”徐采道,“崔凭领河东边军,奉旨抵御叛乱的契丹八部,大贺氏俟斤摩罗死于乱箭之下,崔凭一战得胜,回师途中,大军于兴隆寺住过一夜,那夜雷雨大作,蒙山上浓云滚滚,恰如一条黑色巨龙盘旋于寺顶,崔凭一时得意,随口将兴隆寺改为兴龙寺,以应其天象。”
  “崔凭后来……”既然他亲口命名的兴龙寺已经废弃,想必崔凭的下场也并不好吧,周里敦心想。
  “不错。多年之后,却有朝臣奏称崔凭改‘隆’为‘龙’,兴龙寺,为龙兴之地的隐喻,又称崔凭在兴龙寺那一夜,曾当众蛊惑兵将,拥功自重,有谋反之意。先帝命三司彻查此事,不仅坐实崔凭谋反,连同当时与崔氏有姻亲的卢氏也被牵连,河东河北官场震荡,被赐死、流放、贬斥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而出身契丹郁羽族的郁羽林,也因此获益,得以接管河东四军。陛下为安抚其余三姓,才将卢燧迁出京都,擢为太原郡守。”
  “这……”周里敦欲言又止,这一桩不知是真是假的公案,竟然同时牵扯了郁羽林和卢燧两人。
  “这位娘子叫杨撒八?”徐采顺着周里敦的目光看了一眼隔着面纱沉默的人,“大贺摩罗被崔凭杀死之后,契丹八部分崩离析,一些部族的人流落云中,与汉人杂居,改为杨姓,如若娘子原籍云中,可能也曾听闻过大贺摩罗和崔凭那一战。”徐采不经意道:“听说当时郁羽族依附于大贺氏,两族交往甚密。”
  “杨撒八”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自己原籍云中,还是没听说过八部的往事。
  郁羽林也算是皇帝亲家,公主阿翁,眼前清原公主在座,周里敦不能不小心替郁羽林撇清嫌疑,“郁羽族与大贺氏交好时,郁羽郡公只是族中一名王子,和大贺摩罗应当没有什么私交……”
  徐采淡淡道:“崔凭大败大贺氏不久,八部分裂,郁羽林的妻子儿女死于战乱之中。”
  郁羽林妻离子散,是被八部内讧所致,和崔凭还扯不上太大干系吧?周里敦皱眉,正要说话,安静许久的姜绍突然打断他的话头,“周郎中,崔凭一案朝廷已有定论,不要再议论了。”
  茶镬里的水连珠般滚了起来,徐采手指间捻着橘皮,清淡的香气被水汽蒸腾着,扑到众人的脸上。徐采拿起水瓢,泰然回首,看了看姜绍,“似乎都尉对崔凭案有所耳闻?”
  姜绍不想多言,只点了点头。
  “你果然知道的。”徐采颔首,“后来朝中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郁羽林记恨崔凭挫伤大贺氏,以致郁羽族灭族,所以在做了河北节度使后,使计嫁祸于他。也有人说,是先帝畏惧崔凭功高,五姓势大,以此打压崔氏,并扶持郁羽林做了一方诸侯,因为他是番人,不担心他造反,也有人说,是顺德皇后唆使郁羽林的夫人武宁公主勾引崔凭,被郁羽林亲眼目睹,才使崔凭引来杀身之祸。后来郁羽林横死,也是受冤魂诅咒……”
  “住口!”姜绍冷喝一声,“铿”一声拔刀出鞘,刀尖抵在徐采胸前,“你好大胆!”
  “不是心虚,为何先帝要密令卢燧封了兴龙寺?”徐采无视胸前的刀尖,隔着腾起的水雾,他慑人的黑眸仿佛利剑,要穿透面纱,刺在对方的脸上,“娘子,逝者已矣,先帝的功过是非,自有史官评说,在下不敢妄言,可像郁羽氏这种残忍无道的胡虏,你又何必助纣为虐?”
  面纱微颤,却无其余回应。
  徐采腾地起身,走上前去,循循善诱地说服她,“戴氏世代忠良,戴使君少年英雄,天纵奇才,又性情忠厚,娘子何不随我去……”
  见他欺近,面纱后的人惊慌失措,忙往姜绍身后躲去,雪光一闪,姜绍横刀就要往徐采手腕上劈去,徐采一躲,见姜绍收刀,往门口疾走。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徐采冷哼一声,喝道:“来人!”
  厢房里间突然涌出十来名持刀斧的士兵,挽了绳索,见人就捆,姜绍一刀劈倒几个,一脚把门踢开,回首一看,见除了自己,其余三人,已经尽数被俘。
  徐采任姜绍做困兽之斗,转而掸一掸袖子,走近幕篱前,深深一躬,敛容道:“殿下恕罪,臣只是奉命请殿下在河东多留一阵,待伏汛过后,再启程返京。”
  凝眸等了一会,不见对方说话,只有面纱簌簌发抖,徐采心中有异,也顾不得造次,掀起幕篱便往地上一丢。
  面纱下一张惨白无色的俏脸,桃子般圆润饱满。一双眼睛含着恐惧,拼命地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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