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可书上不是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那你觉得,谁是水,谁是舟,谁又是站在舟上的人呢?”
她略思索,答道,“百姓是水,朝廷是舟,帝王,则是站在舟上的人。”
“你也说了,帝王是站在舟上,而不是站在水上。如果没有一条平稳的舟,人是无法直接站在水面的。虽然风浪过大或者洪水滔天,的确是会掀翻舟楫,但是人力有限,能左右的也不过是脚下的舟,时刻修修补补,保养维护,别让它漏了水,别让它腐朽,仅此而已。至于水面是平静无波,还是滔天巨浪,人力其实是左右不了的,全看天意。
帝王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天灾人祸彻底消失,事实上,每一年都有各种各样的灾祸发生,而天灾人祸一旦发生,就必然会有大批的人死。
所以实际上,每一年都有灾民,每一年都有乱民,每一年都有暴民。区别在于,他们的人数多少和影响范围多广。
无论帝王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这些事的发生。你应该也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忘百姓苦。
无论是兴是亡,是丰收还是饥荒,百姓都苦。这是为什么呢?”
齐月盈:“因为贪/官污吏。无论是太平丰收,还是饥荒瘟疫,贪/官污吏都不会停止盘剥百姓。所以百姓苦。”
元冽点头,“所以,百姓的痛苦太多了,水面就会掀起滔天巨浪,然后舟就翻了,皇帝就掉下水淹死了。但百姓既然一直都是在痛苦中,为什么有时候有滔天巨浪,有时候就只能溅起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呢?”
齐月盈眨了眨眼睛,有点想不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朝廷治理贪官污吏的速度和程度不同,所以百姓的痛苦程度也就不同。其实每一年,但凡有灾荒,朝廷都会拨下去足以赈灾的粮食和银两。因为朝廷和皇上都怕这条船翻,所以不会不给。
但拨下去之后,能有多少送到百姓手中,不好说,看运气。
有些时候,朝廷与地方官员贪腐程度轻,层层盘剥之后,还能有一部分送到百姓手中,让多数的百姓不至于饿死,那么结果就是溅起点小水花,纵使有人作乱,也掀不起风浪。
有时候,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全都是些脑满肠肥贪婪无度之辈,层层盘剥之后压根就没有粮食送到百姓手里,大批的百姓没有活路,就会掀起风浪,这时候如果处理不妥当,就会翻船,但翻船的根本原因不是作乱的百姓,而是官员。
所以啊,简而言之,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让朝中大臣去处理就好。你不用管过程,你只要看结果。
如果结果只是点小水花,就不用理。
如果结果是掀起了风浪,就该杀杀,该抓抓。不止是杀官员,连带着作乱的民、匪、商、兵,一起杀。
都杀干净了,乱子也就没了。不用担心民心向背这种东西,民心是会被左右,被煽动,被主宰的。”
果然很像是元冽的作风,干脆利落,全杀了了事。
齐月盈又问,“那如果风浪太大,压不下去了呢?”
“那也是因为官员出了问题。是地方封疆大吏借着机会,煽动百姓,趁机作乱。如果没有封疆大吏或者藩王勋贵参与,风浪是不可能掀的太大的。
就好比这大周江山吧。他们萧家的皇帝一个个不务正业,昏聩懒政,朝廷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但你仔细想想,不算外敌的话,真正能够颠覆萧家江山的都是什么人呢?
地方百姓中振臂一呼的英雄豪杰?
从来不是。
真正能够颠覆萧家统治的人,是藩王、是权臣,是武将。例如曾经的安王、康王、刘焦、以及你父亲。
现在因为北狄人南下,夺取了萧家的半壁江山。不然的话,再要不了两年,这江山也会落入齐家手中。
这和有多少造反的百姓有关吗?
没有的。
而藩王、权臣、武将,他们本身就是朝廷的一部分,是这条船上的木板钉子,帝王掉下水了,是因为这条船本身出了问题,而不是船下面的水出了问题。”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有些听懂他的意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与其想着怎么治理百姓,不如想着怎么治理官员?”
“是啊。你高居庙堂,离百姓太远了,鞭长莫及,根本治理不了。治理百姓是官员的事,你只要治理官员就好。
同理,怎么治理天灾人祸,也是官员的事情,他们有经验,有能力,有职责,本来就是该干这个的。
你不需要为此发愁,你只要耳聪目明,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监督,互相制衡,循环往复。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替换惩处相应的官员,防患于未然。
差事办得好,就奖赏他们,差事办的不好,就抄家灭族。
你只要玩弄好赏与罚这两件利器,至少大周江山就不会在你手里亡了国。”
齐月盈重重的点头,“受教了!所以这第二摞奏折,也不是我该发愁的,我看看,知道个大概,然后让内阁想法子处理就好。”
“对。”
“可内阁赈灾的章程拟定出来了,但国库却没银子没粮食,怎么办?”
“那是户部尚书的问题,让内阁找他去要。”
“户部尚书也哭穷说没有呢?”
“那他这个尚书就做到头了呀。”
齐月盈不自觉的单手托腮,“那若是朝廷就是哪里都挪不出银子了呢?”
“宰猪啊。银子和粮食又不会凭空不翼而飞。百姓们每年都纳税交粮的。”元冽说的顺理成章。
“宰猪?”
“就是那些贪官污吏和世家大族还有地方豪强啊。看哪个更肥就宰哪个,杀一头猪,就能吃好长一段时间呢,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齐月盈听完,拍手称快,“的确如此!元冽哥哥高明!”这世间所有的资源都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不在东边,说不定就在西边,不在西边,说不定就在南边,总不会不翼而飞的。
银子粮食不在国库里,就肯定是在某些人的私库里,而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宰几头猪,就足以解燃眉之急。
死掉的官员自然会有新人补上,新人中,也还是会有贪官污吏,贪官污吏养肥了自己之后,也还是会被杀,这就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没有终点,没有终结。
这些道理并不深奥,但若想彻底吃透,并运用到治国治世之中,她还需要时间去参悟掌握。
但竟他这一番点拨,她确实觉得前路清晰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
好吧,第二摞奏折也被他推到一边去了。
“这第三摞,是报喜的,也就是表功的。一些官员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吹嘘自己治下的地方又出什么祥瑞啦,好事啦,政绩啦,自己给自己歌功颂德,然后顺便跟朝廷要升迁,要表扬,这种多半夸大其词,自吹自擂,也用不着你多费精力。让内阁去核实,有则嘉奖,没有就不用理会了,浪费精力时间。”
“这第四摞,是告状的,谁受委屈了,谁挨欺负了,官员各自为政一方,有时候也和居家过日子一样,难免磕磕绊绊,因利益而产生纠纷。一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对谁错你都不用理,你只看他们告状的内容对朝廷有没有害,如果无害,就各打五十大板,如果有害,就极早将危害掐灭。至于是非对错的问题,不是有东厂吗?还有刑部和大理寺,让他们去查,去核实,你只对着折子上的只言片语,也很难判断出谁真谁假,就别为难自己了。还是那句话,看个结果就好。
冤假错案一定有,还不少,但拨乱反正也不是你的职责,你只要保证整个朝廷平稳有序的运转,就足够了。”
“第五摞无法归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但也不甚重要,闲来无事可以看看当解闷了,累的话就不用理会了。”
他简明扼要的这样一归类,一分析,她忽然就觉得看折子也不难了。
“元冽哥哥,你好厉害啊!”她由衷的赞叹。
自他归来之后,一直都是身心破碎的虚弱模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强者之一啊,在她眼里错综复杂的事,在他眼中,可能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啊!
第52章 争风吃醋
元冽被她这样夸,心里怎么会不高兴。
这一高兴,他就想为她做的更多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不矜夸的毛病。
不过好像也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这样。
她一撒娇,他就会想替她做尽所有。
做完之后,她笑容甜甜的夸奖一番,他就恨不得再接再厉,肝脑涂地!
或许,从她给他种下这个毛病起,他就再也逃不掉了吧?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除了每天和她一起上朝,还多了一个下朝后,陪她一起看折子的消遣。
当然,主要是为了和她待在一起,看折子附带对她点拨一二这种,在他看来就是消遣,连脑子基本都不用动,他闭着眼也能把那些事处理好。
他不以为意的点拨,对于齐月盈来说却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怪只怪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摄政,所以以前也没学过如何治国。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她信任的元冽能教她,她当然是如饥似渴的学了。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因为这边学完,另一边马上就能学以致用,用不了多久就能检验成果,所以她自觉成长的速度还是飞快的。现在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摸不着头脑了,也不会再觉得处理国事力不从心了。
两个人最近心情都很不错,然后元冽就准备送了齐月盈一件大礼,这件礼物会直接让她喜笑颜开,大喜过望的。
“现在流民人数过多,粮食银子不管拨下去多少,似乎都永远不够。”齐月盈叹息一声,“感觉这件事就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关键粮食数量也是有限的,朝廷现在是真的拿不出粮了。”
元冽:“粮食不是没有,而是在粮商和世家大族贪官污吏的手中。”
“你是说,朝廷拨下去的粮食,全都被他们盘剥了?”
“是啊,这种发国难财的事情,难免,历朝历代都有。就算你杀鸡儆猴,也治标不治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是人的本性,你杀他们,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其他有粮的商人和世家更不敢把粮食拿出来,生怕惹祸上身。到时候市面上的粮价就会更高,因为物以稀为贵啊。现在这个多事之秋,你正是要安抚人心的时候,总不好杀了所有和你作对的人,那样对你的统/治不利。”
元冽将这其中的关键全都给她指明,可她却听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基本无解,是个死环。想要那些人自己把粮食放出来,除非粮价暴跌。因为他们囤积粮食也不过是因为时局动荡粮价高,供不应求。除非现在有什么能够取代粮食的东西突然大批的出现在市面上,导致粮价暴跌,粮价一跌,他们自然也就无法囤积居奇了,只会想尽办法用最快的时间把粮食脱手,这样市面上粮食自然也就多了。”
她叹息一声,“可是什么东西能够取代粮食?还要很大数量?百姓就是要吃粮的啊,听说草根树皮都快吃完了,那接下来吃什么?肉吗?”
好发愁啊,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抓到北狄人吃吃?咦......如果市面上卖的都是人肉......
她赶紧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太可怕了。
“这么愁啊?”元冽笑着逗她,“那如果我能替你解决了这个难题,你要怎么谢我?”
齐月盈眼前一亮,心跳加速!元冽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证明他确实已经有办法替她解决这个难题了。
“大恩不言谢啊!再说咱们兄妹俩谁跟谁?我都说了你不用总跟我说谢谢,那我自然也不用跟你说谢谢了!自己人,何必那么外道?”
她嘴上这么说,可小腿却麻溜儿的跑到他的身后,殷勤又讨好的给他垂肩捏背,“好哥哥,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呗,我都要愁的睡不着了!要是真能解决的话,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了!真的,我对你比阿琮阿臻还亲,普天之下谁都别想越过你去!”
元冽听到‘亲哥哥’这三个字,就觉得心头一梗,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自己情绪没怼她。
然后就听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倒是挺不客气啊,直接能替你爹认儿子了。但估计我爹不同意。别让他俩九泉之下再打起来。所以亲哥哥就算了,这就跟假的真不了是一个道理。你我今生没有亲兄妹的缘分,还是不要强求了。”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搞的,她说甜言蜜语讨好他他还不高兴?
一生气,她不捶背了,也不揉肩了,直接像小时候那样双手从后面掐住了他的两个耳朵,只不过小时候她还得跳到他的背上才能掐到,现在不用了,伸手就能掐,当然,前提是他乖乖坐在那里等着让她掐。
“诶呀!你这个丫头,又来这一招!”他用故作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配合她,实际上心里美的不要不要的,最近她和他相处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许多他们儿时才有的小动作,小表情,这意味着,她越来越信任他,依赖他了,时光在他们之间造成的隔阂正在悄无声息的消失,而他离达成目的也更进一步了。
她趴到他的肩膀上,捏着他的两个耳朵‘狠狠’威胁,“你到底说不说?不说要上酷刑了!”
所谓的酷刑就是挠痒痒,元冽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挠哪里他都受不住。小时候她总用这个威胁他,一边挠他还一边威胁他,不许他躲。
元冽想要了小时候被她用痒痒肉支配的酸爽,赶忙求饶,“说说说!我这就说!”
他握住她捏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不过在说之前呢,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
“好,我答应。”要是他太过分的话,她大不了就反悔嘛,这有什么,坑元冽她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元冽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带你去看礼物。”
元冽送上的礼物,就是给她解决难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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