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种安宁过头了。卫宫守卫虽多在大殿,但其他地方也不该如此松懈才对,而且连往来的宫娥内侍都极少。她眉梢一挑,脚步慢下来,谨慎地往旁边看了看。
她身负关乎自身生死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远非从前能比。脚步一慢下来,她便瞧见前方她的必经之路旁出现了几个黑影,目标正是她。
危急关头,她脑子转得极快,最近一个和她结了仇的就是卫洵,先前卫洵还有意将她赶出大殿。有能力在卫宫外廷布置巡卫的,除了浔阳郡王,不作他想。
看来卫洵对她势在必得,而浔阳郡王也打算今夜做点什么。
她目不斜视,脚下却重重跺了两脚,随即身后便有一人提着灯笼走到近前,卫丙低声道:“先生慢些走。”
那几个黑影顿住了,在灯下一照,是几个巡卫打扮的汉子,眼底划过疑虑。明明浔阳郡王世子吩咐过,会叫人将这姓徐的撵出大殿,这是极不体面的事,证明姓徐的会在宫宴上犯事,他们只要等在外边,找个人少的地儿将人抓至宫外浔阳郡王府的偏院便是。
只是没想到陡生变故,这姓徐的身旁竟有王世子的护卫,看那服饰,还是王世子亲卫,平日里只会跟在王世子身边。既有亲卫护送,那这姓徐的肯定没犯事,他们抓人更是无用。
几个巡卫心念急转间意识到今夜怕是事不成,赶紧俯首行礼,正要退开,卫丙已经叫了另一边的巡卫过来,也不多问,直接让人将这几个行踪鬼祟的巡卫先抓起来。
他身着世子亲卫服,跟着的又是世子座下幕僚,外廷巡卫都知道王世子对这位徐先生极为倚重,连疑虑都不曾生,就听话地抓了人。
徐讷讷这才松一口气,幸好卫湛在她身边放了卫丙,虽然老是监视她,但危急时刻很有用。
她自回了自己院子歇下,不过嘱咐了卫丙一句,让人千万守好卫湛的书房。她思来想去,能遭浔阳郡王觊觎的,也就只有卫湛的书房了。
已近亥时,宫宴散去,徐讷讷已经躺在床上正要入睡,只是今夜的灯要点满整夜,她眼睛不耐亮光,有些睡不着,便倚在床头发呆。
屋里暖融,好不容易熏出一点睡意,院门忽被人一脚踹开,她迅速拿起床边外袍穿到身上,缠胸的布条来不及弄,被她一把塞进了被子里。外袍夹棉,穿着显臃肿,不缠胸应该也无甚要紧。
不消片刻她已穿齐整,匆匆将头发簪上,卫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姓徐的你睡了?”
徐讷讷:“……”睡了!睡死了!
然而——卫湛把门拍的震天响:“睡什么睡?今夜出了事你还有心情睡?快起来去书房议事!”
徐讷讷开了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半垂着眼,显得十足困倦。
卫湛一瞬间愣住了,无他,因为眼前这少年郎似乎太好看了些。低垂着眉眼,眼波轻荡,肌肤如玉,手指细长扶在门上,把门都衬得贵重了些。
他忍了忍,脱口而出:“难怪卫洵那死胖子对你心存不轨。”
第二十二章
这不是以前的卫湛能说出口的话,卫湛一向是矜贵自持的。在卫国人眼中,王世子是王族最为耀眼的存在,浑身上下都冒着仙气儿。
虽然徐讷讷知道他表里不一,但这厮表面当真是极为优雅的,说一句口吐锦绣也不为过,在朝上辩驳时更是引经据典,从来不会直白戳人肺管子,只会迂回地戳。
所以听他毫不顾忌地骂人死胖子,徐讷讷惊了一惊,小声道:“世子,须慎言。”
谁知卫湛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有些扭捏道:“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他转过身,免得自己再盯着人看,催促道:“快点去书房,有事和你商议。”
徐讷讷又打了个哈欠,她是没有除夕守岁的习惯的,这会已到了她往常就寝时分,生物钟孜孜不倦地提醒着她。
卫湛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十分大,走了十来步之后突然停住往后看了一下,就看见身后的人落下远远一截,慢吞吞地挪着,间或把手遮在嘴边,满目困倦地打一个哈欠。
“徐慎言!”
徐讷讷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回了一声:“在。”
“算了。”得了回应,卫湛却没了说教的欲望,定定地看了一会,他转过身往书房走。
世子的书房守卫森严,徐讷讷老远就瞧见门前两排甲卫,腰上别着刀,威风凌凌,能把擅闯者砍成肉泥。她面不改色地穿过那两排甲卫,走进院门却是一顿。
书房外的院子里挂满了灯笼,晕黄的光驱散了月光的寒意,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有一点除夕过年的感觉。
“站在那儿做什么?进来。”卫湛打开了书房门,门内是比院里还要暖的光,徐讷讷瞧见屋里还有一桌饭菜。
徐讷讷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了,这走向似乎不太对,王世子在除夕宫宴散了后还把她叫出来另开一桌?
她最后是被卫湛拖进去的,还被强制按着坐了下来,刚坐下,面前就推过来一杯清酒。白玉酒杯比宫宴上的要大一些,酒味也比那些果子酒要重。
“世子,不是说有事要商议吗?”
卫湛不在意道:“边吃边说。我看你先前在宫宴上没怎么吃东西,回来也没用其他的,这会应该会饿。”
徐讷讷看着他十分自然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排骨,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棘手。胸前没缠布条本就让她觉得心虚,卫湛的态度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世子,有什么事就尽快商议吧。在下怕是愚钝,要不要去议事厅召集其他幕僚?”
“叫你吃就吃,说什么废话?”卫湛瞪她一眼,因早在徐讷讷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他也懒得再戴上往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直接上手掐她脸,“省得这坨肉瘦下去了,手感不好。”
徐讷讷苦着脸吃下那块排骨,刚放下筷子,碗里又多了一个肉丸子。卫湛的话追着过来:“别光吃,喝酒。”
她小心翼翼地轻抿了口,酒味没有想像中的重,带有丝丝的甜,还挺好喝的。
见她听话,卫湛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起正事:“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命人问过了。那几个巡卫是卫洵叫来的人,目的是想掳了你去他府上。呵,这死胖子色胆包天。”
这事情徐讷讷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眼下她只担心浔阳郡王,蹙了眉道:“可是郡王世子竟能插手王宫巡卫,王宫守卫如此松懈,这……”
卫湛似笑非笑:“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你担那么多心做什么?放心吧,我父亲心里有数,过了今夜你再看,那一家子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徐讷讷放下心的同时又提起了一点心,她想起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如今情形倒是挺符合典故。卫王显然是有意放纵浔阳郡王的欲望,叫他野心膨胀,让卫王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打击他。
这一招打击政敌是极为有效的,只是她想了想,如今卫湛似乎就在放纵她的欲望啊。她初时看到他就怕,小心翼翼恪守本分,如今都敢偶尔瞪他了……
徐讷讷心神一凛,这样下去不行。
她赶紧垂下眼皮,因为太过紧张,本想端茶杯却错手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微甜的酒液灌进喉咙,酒气冲上口腔,叫她不受控制打了个酒嗝。
她不善饮酒,这么一口就让她脸色通红,眼底都透着懵懂茫然,连卫湛叫了她几声都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缓过那一阵就好了些,至少没像上回那般倒下去。
“徐豆腐,你醉了?”
徐讷讷想摇头,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动作格外缓慢,隔了许久才动了下脖子,而卫湛已然根据上回醉酒的经验判断她醉了。
“果然一杯倒。”他勾起唇角,再不掩饰自己的险恶用心,故意戳了戳徐讷讷的脸,这时候的她没有平时的呆板,面上红彤彤的,看着格外好欺负。
“说,我是谁?”
徐讷讷盯着他不说话。
“我是卫湛,你的主子,你得听我的。”卫湛继续戳,“你要是敢背叛我,我打断你的腿。跟你说,你是我的,卫洵那个死胖子敢打你的主意,我让他长长教训,你开心吗?”
徐讷讷心道,我开什么心?
脑子里似清醒又混沌,她选择继续听,不过渐渐的,她感觉到卫湛似乎醉了,渐有说胡话的趋势:“……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有人陪我一起过年了。徐豆腐,你怎么长得跟个姑娘似的?幸好你不是个姑娘……”
徐讷讷:“……”完了完了,我就是个姑娘啊!
“……我讨厌娇滴滴的小姑娘,厌恶会发疯的女人,女人,呵呵,女人……”
徐讷讷心中一片冰凉,手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麻痹自己,装作没听见。卫湛却起身,踉跄两步坐到了她身旁,抓起她一只手就往自己脸上放,还恶狠狠道:“你摸到了吗?这块疤,被我母亲划的,差点我就瞎了。”
徐讷讷:“……”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 卫湛(鄙夷):我讨厌死女人了。
后来——唔,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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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跟徐讷讷醉酒后的安静不同,卫湛醉酒以后却是一个话痨,一直说一直说……
由此,徐讷讷了解到,卫湛眼尾的疤是幼年时王后突然发狂,用簪子伤了他,幸好他躲得快,簪子才没有刺进眼睛。
而卫王后会发疯的真正原因是源于卫湛亲姨母的下毒,王后亲妹嫉妒她成了王后,便想下毒谋害好取而代之。
徐讷讷听到这一隐秘,手突然就不哆嗦了,满桌芳香的饭菜一瞬间索然无味。旁边卫湛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白玉般的脸庞上晕着好看的红意,她看了很久,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跟想像中一样的触感,因醉了酒而有些烫,但在冬夜里摸着正好。徐讷讷身体不好,就算烤着火炉,手上还是微凉,卫湛只觉得发烫的脸上凉丝丝的,特别舒服,忍不住对着她的手掌蹭了一蹭。
“徐豆腐,你手上是豆腐吗?”他醉醺醺的,突然拧眉瞪她道,“你竟敢拿豆腐拍我脸上?”
徐讷讷叹了口气,人喝傻了吧?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想卫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握着她的掌心还捏了捏:“唔,软的,不像豆腐。”
徐讷讷用力将自己手抽出来,自顾自吃菜,先前因卫洵之故,她连菜肴都没碰上一口,只喝了点果酒,这会还真饿了。
“你怎么不说话?”卫湛不依不饶地欺身上前,几乎脸贴着脸,直愣愣地盯了半晌,又退了回去自言自语道,“你是个太监。”
徐讷讷:???
这是对于她伪装的极大质疑,徐讷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又清醒了一点,冷着脸道:“在下不是太监。”
醉了酒的卫湛冷嗤一声道:“连根儿都没有,还说不是太监?”说着他手就往徐讷讷下边探,被挡了一下也不在意,又往自己下边去,这下没人挡了,但他却下意识停住。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昏了头了,怎么能抓着别人的短处说?你有他没有,叫他如何想?
因而他用那不甚清明的脑子想了一想,拍拍徐讷讷的肩膀道:“不过你没根儿也不要紧,反正我有就是了。”说完他愣了一下,觉得话不是这么说的,偏偏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
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太熬人,他气得转过身去,盯着面前的碗,死命地想。
徐讷讷被说得脸都绿了,然后回味了一下卫湛话里的意思,惊觉自己装男人的事怕是露了馅,瞬间四分的酒意悉数退去,只余满头冷汗。
幸好卫湛因母亲和姨母的缘故从小就不喜女子接近,窥到了这么大一个破绽,他都没想到女人身上去,还给她找了个适宜的借口——她是太监。
徐讷讷由衷感谢卫湛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不然她怕是早被当做色|诱的细作除去了。
“你别自卑,嗯,别不说话。”
徐讷讷谨慎发问:“世子想听在下说什么?”书中详细写过几次宴会,宴上卫湛通常都要与人把酒言欢,却从未写过他醉酒的模样,不想他竟是个喝不得的,也不知在宴上怎么搪塞过去。
卫湛声音低落:“你要是真觉得自卑,那我的可以借你,不过你得记得还。”
徐讷讷犯愁,这明显是喝飘了,明天若是想不起来也就罢了,若是想起来了,卫湛怕是得弄死她以防秘密泄露出去。
她狠了狠心,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盯着那杯酒看了看,心说我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这样。想罢,头一仰,一饮而尽。
然后,整个人便软乎乎地趴在了桌上,再也起不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然后又重重落下,只是并不曾摔了哪里,像是摔在了一坨肉上,肉有些硬,但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躺了一会儿,那坨肉又起来,这回是拖着她,她感觉自己脚在地上摩擦,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终于有了实处。
她伸手探了探,摸到了被子一角,本能地拽过来盖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边上像是凑过来一个大火炉,她下意识往旁边挪,挪到大火炉边上不动了,太暖和了。
夜半时分,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卫湛皱了皱眉,口渴迫使他从睡梦中醒来。眼前雾蒙蒙一片,他躺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才觉得好了些。
只是这一动他便觉得身旁有些不对,猛地起身往身旁看去,一个乌黑的脑袋抢了他大半边枕头。看见这脑袋,睡前那一段混沌又离奇的记忆就一股脑地往他脑子里钻,砸得他发蒙。
“唔。”那个小脑袋许是觉得被窝松了个口,有些冷,又往卫湛火炉边上蹭,几乎要把他蹭下床去。
卫湛差点气笑,伸手将她满脸的黑发往旁边一拨,露出一张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先前怕她睡着不舒服,卫湛醉酒时还记得将她束发簪子拔了去,这会一看,满枕都是她散开的秀发,卫湛一不小心压了一下,便见那人皱了下眉头,头偏到床里去了。
“这是我的床,睡我的床还这么嚣张?”他恨恨地戳了一下那张脸,软得不像样。他并不喜人近身,与人同榻而眠更是没有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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