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恳切,神色间也满是担心,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徐讷讷。但徐讷讷自有一种将旁人表露出来的感情曲解并同时排除在外的能力,当即便觉得陈不二态度也奇怪了许多。
她可还记得前几日议事前,陈不二和她说周国大公子凶多吉少,等卫湛一来,他立马转了话锋说情况不明,许是赵太后放出的饵。
徐讷讷后来想了几日,终于明白他态度变换如此之快的原因——陈不二太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卫湛的一瞬间,立马就探测出卫湛真正的态度,从而迎合卫湛,说出他想要听的东西。
这种技能,徐讷讷自认再修行十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
可陈不二是一定要远离的,这个人城府太深,立场还不坚定。他原是陈国人,但陈国在几个诸侯国中面积最小,势力也最小,陈王还懦弱无能,留不住能人志士,所以大批有才能的人都流向其他几个诸侯国和周国。
“看你脸色不好,你快歇着吧,我这就走了,凡事小心些。”陈不二又殷殷嘱托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徐讷讷:我那是撑的。
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成功消了食之后她才上床睡下,一夜无梦。只是一醒来就看见屋里多了个人,差点把她吓得撞上床柱。
“醒了?”卫湛侧坐在桌子旁,听见床上的动静转过了头。
徐讷讷抱着被子坐起身:“世子……”刚醒来,她的脸上红红的,头发也乱的很,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颓废的美。
卫湛悠悠然站起来,朝床边走了一步道:“我今晨才听说徐先生昨夜到我那里吃了一顿饭后就半死不活地被抬了回来,我生怕是那饭菜有毒,所以赶紧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事。”
他停住,弯腰看徐讷讷的表情,看她迷茫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顿时觉得颇为稀奇。这看起来软包子一样的小白脸还有起床气这种东西?
“看你躺在床上打呼噜,我这才放下心来。”他直起腰,目光从她的脸下滑至露出的半边锁骨上,又转而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太瘦弱了,他想,他一只手就可以捏碎。
徐讷讷垮下脸,她怎么可能会打呼噜,而且卫湛看了之后为什么还不走?!
她睡着时胸前可不会缠布条,这会紧紧抱着被子才有安全感。也是她大意了,就算锁了门,卫湛这个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闯进来。
“世子,在下记得锁了门,您为何要爬窗?未免太不磊落。”
卫湛转身便走,边走边朝她摆了摆手:“我可没有爬窗,只是敲门没应,我便直接让人将门换了一扇。”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门边,指着那两扇崭新的木门道:“你瞧瞧,是不是新一些?换门这么大的声响你都没醒,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这才唐突了些。先生莫要怪我。”他转头微微一笑。
卫湛的相貌是生得极好的,卫家一脉专出美人,卫湛又是其中翘楚。他面容俊秀,眼似星辰,高鼻梁,深眼窝,侧脸精致得无可挑剔,正脸则多些矜贵之气。总之,徐讷讷怀疑卫玠都不一定有他好看。
徐讷讷被他的笑晃了晃眼,警惕地将被子又抱紧了些,卫湛说的话她是不信的。换门那么大的声响她不可能没听到,因为怀揣着一个可以定生死的秘密,她到卫王宫的这些日子每夜都过得小心翼翼,稍有点响动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她怀疑,卫湛给她下药了!
卫湛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直接打开了门,顿了一下又回头道:“快些起身用膳,用完膳就去我的书房看书。”
不等徐讷讷想出借口拒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外的卫丙把门关上。
徐讷讷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当前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经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卫湛不知为何对她起了兴趣。
原著不是这样的,原著中周讷靠原先安插在卫国的细作成功混入卫王宫当幕僚,但并不得卫湛看重。后来卫湛察觉幕僚中有其他国家的细作,立马下令查明拘捕,周讷不得已跟着陈不二连夜出逃至陈国。
徐讷讷叹了一声,一想到要被卫湛追杀,她这心里就安定不下来。
而此时在卫湛的书房里,早起的沈楼也神色困倦得很,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一张桌子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他在书桌旁绕了一圈,很是纳闷:“你桌上不是很宽敞吗?怎么又多摆一张?不会是给我的吧?”
卫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自作多情:“不是给你的,是给徐豆腐的。我怀疑他图谋不轨,所以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一听不是给自己的,沈楼立马就坐在那椅子上,摊着不走了:“派卫丙盯着还不够,你还让他进你书房!你安的什么心?就算他图谋不轨又如何?杀了便是,你以前可没有这般心慈手软。”
卫湛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他和以前那些细作可不一样,毕竟没有哪个细作能生得像大公子。”
不过卫湛和沈楼两人再聪明睿智,也没想到徐慎言就是周讷本人。以他们几年的政斗经验,万万想不到赵太后会让板上钉钉的未来周帝到别的国家当细作。
所以,他们讨论一番之后猜测徐慎言是大公子身边的影卫。影卫与暗卫不同,暗卫主要是在暗处保护,影卫则是主人的影子,一举一动都为主人而活。而影子最大的特点是与主人相像,这一般是保命的王牌,能够李代桃僵,未到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暴露。
如今有可能是大公子影卫的徐慎言都被派来卫国当细作,那大公子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等到徐讷讷终于被推进书房时,距卫湛喊她起床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楼都离开书房了。
“终于来了,还剩一个半时辰。”卫湛看了一眼刻漏,吩咐道,“先把那本书看完,下午便着手写感悟。”
徐讷讷震惊地看向那张多出来的桌子,心中一时间划过万千思绪,卫湛不会真的要对她潜规则吧?书房禁地也给她单独安排一张桌子,要说没有别的打算,鬼都不信啊。
好不容易捱过上午的一个半时辰,徐讷讷趁着午膳的功夫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又被推进了独属于卫湛的书房。
早间太过震惊,她也没仔细留意,这会就发现书房里处处都是卫湛的烙印,满屋的书香里似乎也裹着一两丝卫湛的味道,清冽中带有一点点凉意,像薄荷一样。
“叩叩”卫湛敲了下桌子,一身黑衣衬得他肤色白净,眼角的疤痕又张扬着一种野性,此时他盯着徐讷讷道:“回神,写了多少了?”
徐讷讷慢吞吞道:“世子,在下才刚开题。”
卫湛走到她桌前,忽然弯腰低头,仔细看她笔下的字,半晌才抬头道:“你这字写的真难看……嘶——”
在他低头时,徐讷讷也不由低了头,怕他挑出什么刺来,视言言线紧盯着纸张,结果忘了手里举高的毛笔,在卫湛抬头时,毛笔笔尖一偏,就点上了卫湛的鼻头。
两人对视着瞪大眼睛,气氛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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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见卫湛白净的鼻尖上被戳了一块难看的墨点,徐讷讷倒抽一口凉气,头猛地向后一撤,只是手跟不上脑袋的速度,还抖,又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画了一道。
就在这种紧急关头,她还分神想了一下,墨点难看,但点在卫湛脸上,却怪好看的。
卫湛眯了眯眼,嘴角斜斜勾起,道:“姓徐的,你完了。”
徐讷讷愣愣地看他,平常半阖着的眼皮这会完全掀开,露出了完整的漂亮瞳仁。卫湛稍稍怔了一下,心道这小白脸眼睛倒是生的极好看,瞳孔的颜色是棕色的,周围还有一圈浅蓝色的晕。
他眼尾的刀疤凶神恶煞地动了一下,徐讷讷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下,避开他凉凉的视线。
“世子,在下去给您叫宫女过来。”她镇定地搁下笔,控制着轮椅换了个方向。
“呵”卫湛短促地冷笑一声,直起腰,双手撑在桌面上,手底压着徐讷讷刚写了两竖行的纸。
“你是头一个敢拿着笔戳我脸的,胆子不小。”
徐讷讷默了一瞬,道:“那要不您戳回来?在下绝不反抗。”
“你倒是敢反抗。”卫湛随手就拿了桌上她刚搁下的笔,笔上尚有温热的余温,他不由微微顿了一下。
但随即他就抛开了那一丁点异样,毫不留情地在徐讷讷额头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画完犹嫌不够,又在她右脸上画了块四四方方的豆腐。
徐讷讷全程淡定脸,仿佛她只是一个躯壳,被画成大花脸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卫湛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一只手捏起徐讷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仔细打量了下,吩咐道:“不许洗。”
说完他拍了拍手,立马有宦侍敲门问:“世子有什么吩咐?”
“打盆水来给我洗脸。”
宦侍恭声应是,徐讷讷皱了皱眉,墨水凉凉的,引得她脸上也覆上一层凉意。卫湛许是习武之人火气盛,书房里并没有点火盆。十一月初的天气幽冷难捱,她膝盖上盖了毯子,可也挡不住源源流失的热气。
脸上原本有些温度的,这会又被那些凉凉的墨水吸去了。
宦侍很快打了水来,徐讷讷注意到那一盆水完全没有热气,换言之,那是一盆冷水。可卫湛却毫不犹豫地掬了一捧水就往脸上浇,双手搓了搓,墨痕很快便被洗去。
他洗完也没用帕子擦,而是转了头看向徐讷讷,徐讷讷不知道他看过来是为了什么,但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淡定冷静的表情,镇定地迎视着他探究的目光。
然后她便看见卫湛阖了下眼皮,水珠便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滑落,沿着侧脸滑到线条精致的下巴,然后一滴水便滴到了地上,完成了它短暂又很值得的一生。
“回神,看什么看?”卫湛甩了甩手,接过宦侍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自己的手,但脸上依然没去擦。
徐讷讷为表自己并没有看什么不该看的,当即严肃道:“世子,您的脸还没有擦干。”
卫湛不在意:“没事。”像是被徐讷讷这句话取悦到了一样,他格外开恩道:“算了,你也洗把脸吧。别到时候你一出门,宫里又传出我苛待你的流言。”
他对那几个幕僚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深有感触,明明姓徐的自己跟块豆腐一样,被踩下鞋就能瘸,还好意思栽赃给他。
徐讷讷松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脸,岂料墨水还没完全干,沾了她一手。看着惨不忍睹的手指,她想都不用想,脸上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卫湛已经忍不住勾了唇,要笑不笑的,发现她投过去的视线,唇角恶劣地咧开,眼睛闪闪发亮。
徐讷讷要求道:“在下要一盆热水。”
宦侍看向卫湛,卫湛点了点头,宦侍立马捧着水盆退下,过了会依言端了盆热水来。
徐讷讷对自己的脸是尤为爱护的,只是如今在卫王宫,为了和以前的周讷显得不一样,她小小运用了一点化妆术,遮去了从前周讷刻意表现出来的英气。
她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周讷的水粉防不防水。她才来半个月,都没出门采买过,身边一应物事都是周讷从前留下来的。
尽管心中犹豫,但脸上的墨水是不能不管的。她心一横,将布巾浸入水盆,拧干之后就往自己脸上擦,擦完一面换另一面继续擦。直擦得脸上温热,她才长舒一口气,暖和多了。
宦侍退下,书房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卫湛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徐讷讷心生忐忑,难道被看出来了?应该不至于,她虽然敷了点粉,但与素面时相差并不大。
良久,卫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谎报了年龄?真的有十七了吗?”十七的少年按理说不小了,而且也应该进入变声期,声音沙哑似鸭嗓。卫湛自己便是,他如今十八,声音还残留着变声时的沙哑,显得格外低沉。
男人没有变声的,他只能想到一种人,刚刚看见捧着水盆的宦侍时,他突然想了起来。无根之人声音细弱,貌白无须,桩桩件件都十分附和徐慎言如今的情况。
卫湛心中突然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自在,他从小就不喜欢宫女近身,因此近身伺候的都是无根的宦侍,他早已习惯。但如今徐慎言也有可能是宦侍的猜测却让他觉得怪异,似乎,这个少年郎不应该这么凄惨才是。
虽然他一直觉得他是个小白脸,文弱得不像话,还娘兮兮的,但是,一想到他身上可能少了块肉,卫湛就不知不觉对他宽容了许多。
徐讷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她道:“在下的户籍上写明是元祐三年生人,至今正好十七年。”其实周讷是元祐二年生的,但是做假身份将她改小了一岁。
卫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敲了敲桌子道:“快写文章,都让你耽搁了一刻钟了。”
“是。”徐讷讷低下头去继续写,她刚刚才开了个题写了两句话,都怪卫湛突然过来打断她的思路。她皱眉努力回想,隔了好一会才捡起先前的思绪,立马下笔写了起来,省得卫湛又借题发挥。
她认真得很,卫湛却没了心思处理公务。他拧着眉,笔尖滴了墨也浑然不觉。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铁石心肠,怎么会对人生出同情之心,且这人还是一个细作!
他气闷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去,入目的是徐讷讷认真的侧脸,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衣袄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手细瘦苍白,白得都能看见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像鸡爪子一样,难道王宫里少了他吃喝?居然会这么瘦?
卫湛有些不满,别的那几个幕僚就没一个像徐豆腐这般瘦的,他原来在周国过的什么日子?那位周国的大公子也太苛待下人了!
徐讷讷鼻尖发痒,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帕子被她搁在怀里,她慢吞吞搁下笔,左手因为刚才掩鼻而沾上一点液体,她便伸出右手正要往怀里掏。桌上突然被扔过来一块帕子,卫湛嫌弃的声音随之响起:“脏死了!”
徐讷讷没在意他的恶言恶语,拿了那帕子先擦了擦鼻尖,再折了一折来擦手,然后再对半折,就要放进怀里。又听卫湛道:“你私藏我帕子?”听那语气似乎很不可思议。
“在下弄脏了世子的帕子,所以带回去洗了晒干再拿来还给您。”
卫湛轻嗤一声:“不必了,我的帕子脏了就扔,还从没洗了还拿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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