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吃两口,便听见了隔间细微的咳嗽声,建安帝醒了。
他放下筷子, 让长叶把菜撤了下去,吩咐道, “按李太医的方子, 把药煎好了送上来。”说罢,起身去了里间。
建安帝睁着一双略有些浑浊又失神的眼睛,那双眼睛一见到太子的时候,又立马多了几分警惕。太子把他的神色收在眼中, 微微一哂。
“您钟爱的三弟没有出现在病榻前,父皇是不是很失望?”
建安帝现在听不得李献淮的名字,自己精心养育的树,长出了刺,最后反倒把尖锐的那一角对准了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提起来就是在明晃晃的打脸,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长子就在拿这件事来讽刺他。
他想斥责他,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忍住了,帝王所站的高度决定了他们在某种方面的前瞻性,局势随着他的病倒只会更复杂,他得屈从于现实。
躺在病床上的建安帝默默看着边儿上站着的高大的太子,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嫡长子已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一个能身强力壮的男人,更让他感到危险的是,自己现在坐的皇位,随时都可能易主。
他想了又想,转移了话题,“北境现在,情况如何了?”
建安帝的声音和他保养得宜的面容相比,更显老态,太子看他的眼神充满着同情,慢慢道,“李献淮在北境拥兵自重,蛮夷人入南岐如入无人之境,父皇对这现状可还满意?”
太子一丝遮掩也无,丝毫没有去考虑病中的建安帝能否经受得住打击,往近前走了两步,接着道,“太医说了,父皇急火攻心,又有旧疾需得好好休养,不可操劳国事。父皇还是听太医的话早日上朝吧,毕竟,在三弟带铁骑踏平宫门之前,那龙椅是您最后一次坐了也说不准。”
“你......逆子!”
这话过于凉薄和大逆不道,建安帝一张脸憋得通红,急速的咳嗽了几声,清冷的室内更添了几分萧索。
太子冷眼在旁边瞧着,待咳嗽声渐渐平息之后,才淡淡开口道,“子不教、父之过,儿臣正是把您交给会儿臣的原原本本的还给您而已。父皇千万别把自己误认为是盛世明君,您不过是一个软弱昏庸、守成不足的权谋家罢了,今日的南岐,今日的北境,是您一手促成的,因果循环、苍天饶过谁!”
建安帝躺在床上抽搐了几下,努力挣扎着想去够床边的剑,却只是徒劳无功,睁着一双眼怨毒的盯着床边的太子。
门外有脚步声,长叶端了药进来,太子退后一步示意长叶喂药。
建安帝抗拒不配合、药汁摇摇晃晃撒在了床被上,长叶劝说不住只能求助的看向太子。
眼前的景象和数年前重合,同一个地方,同一张床榻,只不过喝药的人是熟睡中的母后、灌药的人是此刻正躺在床上的建安帝,当时十岁的他,也是如现在这般,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时间,埋葬的了记忆,却埋葬不了曾经犯下的罪行。太子双手背在身后,眼里尽是冷漠,“灌。”
长叶是有功夫的,得了太子的吩咐,也不再手软,捏着建安的下颌,把药一股脑的顺着喉咙倒了下去,待嘴里看不见药汁了,才松开了手。
“殿下,陛下已经服药了。”
太子点点头,站在原地道,“父皇,您保重身体,儿臣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说罢不管建安帝有没有听到,转身带着长叶离开了。
太子走后,昔日守着承安宫的禁军副统领谢正被调来看守康元宫,禁军本就是归天子调遣,太子这一番安排众人觉得合情合理,有个别声音冒头说太子大逆不道的也被迫消了音。
放着好好的正统领不用,反倒是把副手提拔了上来,太子的这一番安排放在禁军眼中就相当于是一个风向标,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
说起这人,长叶和应缓都有印象,在太子被废期间,帮过太子往临安王府传过一封信。
那时太子内忧外患、受制于人,惦记的新棠又不在眼皮子底下,那阵子的太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谢正递的那封信很大程度上给了太子一个定心丸,才能把后面的谋划顺利进行下去。
不同于耿家和临安王的站队,谢正出身一般,朝中无人,家族也泛不起什么水花,应缓和长叶至尽没明白太子当时为会让他们把信给他。
事实上,这个问题谢正也没想明白。他出身寒门,没有家世没有家财,只有在军中摔打出来的一身硬骨头傍身,也立下不少战功,只不过家世太差,所以这么些年只能当个副统领,而且刚上任就被派去看守不受宠的太子,这种吃力不讨好又没有什么油水儿的差事也只能落到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身上。
好在他心态平和,觉得守着清冷的承安宫、远离那些好大喜功的世家子弟子挺好,如此一来便是几年。
这位太子也的确是让人省心,从来不曾见他与下人为难,他有时候看着承安宫内的人来人往,会在心里感叹承安宫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要说这几年的日子当真顺风顺水也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有巴结讨好的,便有逢高踩低的。谢正就遇到过有世家子弟趁着当值想进承安宫“看看”的,结果被他命人用军棍打得下不了床。
在他眼中,守卫就是看守和防卫。他谢正手底下,绝不允许有这种人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写的不好看...评论都没了……好歹冒个泡告诉我不是单机,催更也行…………
第78章
谢正对于自己能得到这位太子的器重, 实际上也是受宠若惊的。归根究底起来, 他在承安宫外看守了那么多年,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实质性接触就在于经他手送出去的那封信。
当时的情况之下, 他可能下意识的就选择帮助了他, 事后竟也没有后悔,现在想来,他和太子之间一个半君一个臣, 身陷囹圄之内的太子还是有能让人臣服的本事。
承安宫里,长叶现在跟在太子身边隐隐有大宫女的趋势, 虽然她现在还是很怕太子,但相比之前不敢轻易近身的状况,还是好了许多。
长秋试图跟长叶说好话, 在太子跟前服侍,两人之间认识的时间早,长叶经不起长秋的苦苦哀求,终于还是趁机告假,留给了她一个机会, 自己缩在小厨房里,把应缓拖出来一起唠嗑。
小厨房并没有因为太子地位的改变而门庭若市, 人还是那么多人, 太子被废期间被允诺出宫的郑大娘那里,应缓去了消息,估摸着最晚后日便会进宫来。
长叶把应缓扒拉着蹲在灶台那里,非要让他看着灶里的火不说, 还得时时应答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着话,应缓听她啰啰嗦嗦的听的牙疼,不由得道,“若是你在殿下身边也这么啰嗦,早被拉出去打板子了,我不跟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说着把手里的柴火一扔,作势起身。
长叶飞快的从灶台前面跑过来拉住他,神色略显慌张,“公公别急,这殿下的口味您比我清楚,给出个主意呐。”
应缓看着她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神色有些狐疑,“长叶,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慌慌张张的。
他本以为长叶是找他有事商量,现在却突然想起什么,环视了一下屋子,皱了眉头,“长秋呢?怎么这么时间也不见人?”
长叶有些心虚,藏不好的表情被应缓一眼识破,“你又让长秋去了书房?”
他见长叶默认,叹了口气,“你真是糊涂,长秋也是,上次的教训还没让她清醒,竟这般执着。”
谁说不是呢,长叶也明白这个理儿,可她也没办法啊。
应缓扒开她的手,转身往外走,长叶拦不住他了,急急问道,“公公您去哪儿?”
“救人。”
-
长秋很珍惜这个从长叶那里求来的机会,她在小厨房里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菜,拎着食盒去了书房。
太子的书案前堆满了近日里呈上来的奏折,此刻正拿起其中的一本批阅,眉心微凛,一脸肃容,显然是对奏章上面的内容很不满意。
长秋适时的走了过去,柔声道,“殿下,累了就歇歇吧,奴婢做了小菜,殿下得空用一些。”
太子从奏章中抬起了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怎么是你,长叶呢?”
“回殿下,长叶今日身子有些不适,特地让奴婢来换她。”
太子“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对长秋来说已如天籁,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太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奏章上面,只好闭了嘴,站在了下首。
论理,在书房里伺候的婢女都是要伺候在太子身侧的,以便磨个墨,理一理书案上的折子、书什么的,但是长叶再三叮嘱,太子不喜欢身边站着人。上次被太子赶出书房的记忆犹在眼前,长秋只得收敛了心思。
然而她站在下首,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的望着他。
以前的太子冷漠、不苟言笑,气势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即使这样,依旧让她不胜欢喜、爱慕之心无法抑制的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现在的他,没了那么多的束缚,身上的王者之气越发掩饰不住,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渊,更让人心折。
以后将是肉眼可见的坦途,长秋觉得她应该为自己谋划一把,她在太子手下多年,见证了他背负的所有不易与困苦,又与他一起迎来了当下的“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是论资历,没有人可以在太子心中比得过她。
“殿下,天凉了,饭菜还是早些用了吧。”
她拎来的时候,还冒着香气,盈了满室,现在摸盘子的外侧,已是温热。
太子拎起朱笔,在折子上批下了一行字,转而合上放在了最上面,收了笔,“呈上来吧。”
太子的饮食近来一直是长秋负责,长秋自问还是有一点心得的,今日这道菜是太子往日吃得份量最多的,因此她做的格外用心。
室内寂静,太子不急不躁的用着膳,竟一丝声音也无。
这饭菜做是确实还不错,太子搁下了筷子,接过帕子擦了手,淡淡道,“一会儿去应缓那里领赏,顺便把库里的药材给长叶送一份。”
太子对身边的一向大方,赏赐的东西定然不是简单的凡品,可长秋却不想要。
“殿下,奴婢不要赏赐 ,想请求殿下答应奴婢一件事。”
她突然间跪了下来。
太子在桌前转了身子,面对着她,目光平平的打量了她一会儿,缓缓道,“说说看。”
“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想求殿下准许奴婢回来身边伺候。”
长秋的头发梳得齐整,发髻上还别了一株新开的菊花,小小的,但是别致的吸引人,耳朵上戴着的耳环摇摇晃晃衬得脸部轮廓越发的分明,少女身姿纤细玲珑,已是待嫁的年纪。
太子收回打量的视线,喝了一口面前的茶,顿了顿,突得开口道,“长秋,你与长叶跟着本殿下这么些年忠心耿耿,本殿下心里记着你们恩情,定会给你们找一个好的归宿。”
长秋蓦地的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惶恐,颤着声儿不可置信,“长秋不走,殿下不要赶我们走!”
太子好似并未听见她的话,接着道,“禁军副统领谢正,为人刚正、不随波逐流,堪为良配,你意下如何?”
谢正此人,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看了几年的,他的脾气秉性早已看得分明,是个可造之材。
“殿下,奴婢不想嫁人,只想呆在殿下身边,好好的伺候殿下,您何苦逼奴婢。”
长秋怆然,“论出身,那谢正是陛下的人,论资历,他从未在殿下身边当值过,又何谈堪为良配,奴婢已遭殿下厌弃至此,又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不如一死了之。”
以太子的性子,今天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实属不易,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在他面前哭闹,眼下他的耐性已经告罄,冷着脸叫应缓。
应缓和长叶早就立在了门外,两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应缓早把长叶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听着太子叫他,忙推开门进来,走到太子跟前回话,“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拧着眉,“以后书房不需要人伺候,再发生今天的事情,承安宫也容不下你了。”
应缓又在心里把长叶骂了一遍,连扇着自己嘴巴子,乖乖的认错,“奴才知错,这就把人带下去。”
长秋挥开了应缓想要拖她的手,声嘶力竭的啜泣道,“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谢正都能让殿下放下芥蒂和偏见委以重用,对长秋却如此薄情,殿下,奴婢只是想好好跟在殿下身边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长秋到底是有几分体面的,应缓的手一时间僵在那里,面上也显现出几分为难。
太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定定的望着她,话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冷漠,“本殿下身边不喜欢心思过多的人,长秋,你以为你如何?”
这跟长秋本来想象场面完全不一样,她听见谢正的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太子是一早洞悉了她的想法,这是在断绝她所有的念想。
长秋安静了下来,眼中的光也渐渐的褪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喃喃道,“殿下是因为新棠吧,可她在殿下最需要她的时候离您而去,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又有什么值得殿下惦念。”
她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凭什么占据殿下的心。
太子的面色陡然间沉了下来,“长秋,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这是最后一次。”
话里的警告意味甚浓,应缓一同跪了下来,求情道,“殿下息怒,长秋是被猪油蒙了心,奴才这就把人带下去好好的教训。”
说完不顾她的反抗,把她的嘴一捂,夹着胳膊往外拖了出去。
门外焦躁不安的长叶被长秋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从应缓手中接过了人,应缓面无表情的帮着她把长秋扶到了屋子里,这才将忍了半路的火气全撒了出来。
“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本分,切莫以为殿下好性儿不与你们为难,便把自己当成了主子看,心气太高的后果,就是早晚落下来把自己摔死,眼下正处于多事之秋,若是你们再敢出幺蛾子,不必殿下吩咐,我头一个不饶你们!”
这是苦日子过久了,一朝松驰下来,个个都浮了心气儿。
应缓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话从未说得如此狠,千防万防把承安宫守住了,没曾想倒是自己人掉了链子,这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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