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忧以为他是在考虑,又道,“不瞒你说,这三家铺子当时我给的时候是吝啬了一点,那不是情况不一样嘛,你转告大当家,他现在想要我段家多少间铺子,我段家都双手奉上,绝无二话,就......就请他老人家看在家父多日求见已经病倒的份儿上,拨冗见见家父一面。”
陈阿生已经确定两人在这里是鸡同鸭讲了,恰在此时,身后有了动静,新棠没再等陈阿生,大步踏过门前的台阶,涌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陈阿生阻止不及,忙推开身前挡着的段无忧,追着人去了。
段无忧眼见着好不容易逮着的人又跑了,气得叉腰大骂,门口有伙计探头探脑,被他一脚踹在门上狠狠的吓了回去。
护卫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少爷,您说这法子有用嘛,咱们这样真的能见到太子殿下?”
他们守这儿几天了,除了那个满身铜臭的陈阿生,连个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段家押错了宝,三皇子都通了外敌了,就算跟着蛮夷人打了胜仗,有朝一日回了京也会被唾沫淹死,他们段家可是要做名正言顺的功臣,万万不能惹上这一身腥。
段无忧一巴掌打过去,打得护卫头上的帽子一颤一颤的,“没有用也得等,眼下太子当权,宫里跟个铁桶一样,我段家在朝中的人手都被肃清了一大半了,接下去等死吧就,我爹也是的,活了大半辈子眼睛也没擦亮过一回,倒叫我这根独苗儿受这种罪。”
“老侯爷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嘛,谁让太子油盐不进呢,依奴才看,这铺子说不定早被转手了。”
“不可能!那铺子可是上过圣旨的,上面还有玉玺宝鉴,谅他李怀执再狂妄也得爱惜一下自己的羽毛,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落人口实。”
段家这一大家子,糊里糊涂的谋上了长乐候的爵位,大的立场没有,小的自作聪明不断。本身也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到了段无忧这辈,才勉强靠上了个金靠山三皇子,暗地里狠狠的长了一回脸,谁知道这靠山是镀金的,皮一扒,里面全是生了锈的铁。
段无忧的脑子在小聪明上一向是再通透不过的了,比之其他站错队、求而无门的世家,能从这里另辟蹊径也是其他人拍马不及的了。
......
陈阿生追了新棠一路还是没追上,最后只得放弃,在最后看见她的那个地方找了个小摊儿,点了碗打卤面,边吃边等。
他自认活得洒脱,从不过多追问新棠的过去,但他仍然觉得她是一个谜。
一个像谜一样、美丽又致命的女子。
他苦笑一下,吸溜了一口碗中的面,视线乱瞟,瞟到了摊头的妇人正挑了面喂擀面擀得没空抬头的丈夫,那一刻,他不禁在脑中幻想新棠在小破屋的厨房里下厨的样子。
也没什么好想的,因为她从没下过厨,只除了那一次的豆腐干。
他讥笑她懒,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她说,手的记忆和人的记忆一样,做过了最想做的事,记住最想记住的回忆,至于以后改不改变她也控制不了。
瞧瞧这话说得神神叨叨的,欺负他没上过几年学堂。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没上过几年学堂,他也能从她当时的神色中看出她眼角眉梢藏起来的温柔。
陈阿生大口大口的吞咽,心道,女儿家就是矫情,把洗手做羹汤这种百姓家常也能弄得跟铺子里的骨簪一样,珍贵又难得。
他嚼断了最后一根面,也及时阻止了自己心头的涩意继续蔓延。
人贵在清醒看得透,他可是陈阿生,一个要将买卖做遍南岐的人,怎么会被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绊住。
新棠再一次狂奔到了“福临天下”。
酒楼已经重新开张,生意红火更胜从前,但是里面的人却不是她熟悉的面孔,她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在小二上菜的时候,从帘子缝里看到了个眼熟的面孔。
新棠趁机跑了过去,一把把人抓住了,也顾不上礼节了,开门见山道,“酒楼开张,怎么不见董掌柜?”
被抓住的这人正是之前叫新棠“阿姐”的那个少年,看他打扮已经不是店小二了,俨然被提拔做了小管事。
少年还是那幅老实容易害羞的模样,见了她倒是真的高兴,“阿姐,许久不见你了,掌柜他出远门了,你来得不巧,今早才走。”
又晚了一步。
新棠有些难过,“殿下自那以后可有来过这里?”
他摇摇头,“殿下和应急哥哥都不曾来过。”
新棠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福临天下四通八达,站在这里常常会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新棠被人推搡着一路到了街边,睁着瞧着日头发呆。
段无忧那般伏低做小想见太子一面,想必太子定是脱困了吧,升斗小民的头顶只有井口那么大,想惦记一个身在远方的人,也只能依赖心中那一份挂念。
心中有声音在问不然呢,难道你还要进宫吗?
情谊之可贵在于雪中送碳,而非是锦上添花,错过了这个时候,再找什么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罢了,那就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升斗小民吧。
新棠安静的逆着人流往临南大街去,冷不丁被人一把捉住了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急死了,在此发4!如果这周再不让他们重逢,我就罚自己瘦5斤!!!
第81章
是陈阿生。
新棠刚刚扬起的眉梢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微一低头, “你怎么来了。”
陈阿生没好气儿, “我再不来, 你还不知道被这人潮冲到哪里去了。”他停顿了一下, 复又看向她,“没找到你想找的人?”
新棠走路的步子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而后淡淡一笑,“你虽从未问过我什么, 但我却知道你心里都清楚。”
她站在广阔的街头,迎着暖阳,分明是鲜活的模样, 却又让陈阿生看出了一种“万事眼前过、片刻不过心”的淡漠。
陈阿生宁愿她是最开始遇到了那个对他嗔笑怒骂的新棠。
他拉着她去了老伯的摊子,天气凉了,老伯不卖凉茶,开始卖豆花了。白嫩嫩的豆花还冒着热气,尝一口都是满满的豆乳香。
陈阿生有意想分她的心, 大方的推一了碗过去,“呐, 这碗豆花可是还了你当初那碗凉茶的恩情, 用完这一碗,祝咱们的铺子生意越来越来,银子越赚越多,好让某些人也眼红眼红。”
这就是把太子拿到明面上来说了。陈阿生不管这铺子原本是谁的, 反正契书在谁手上,他就认谁当东家,管他段家也好,太子也罢,再是有权有势,也不得随意插手老百姓的买卖。
新棠一下子想到了两人相遇的过程,现在想来也是因缘际会了,谁曾想一个大街上胡乱搭讪的人如今竟会成为互相忠诚的生意伙伴,当初两人都穷的荷包比脸干净,现在也是够到了花钱不眨眼的地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这一碗豆花可不行,我要喝这天底下最好的酒。”
最后陈阿生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坛梅子酒,两人坐在花柳湖边的石板上,边看着河中的荧荧烛火,边吹嘘着自己以前干过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喝果酒没意思,陈阿生偷偷买了一小瓶陈年佳酿放在匣子里,趁新棠闷头灌酒的时候,扭身一股脑倒进了坛子里,喝完一口浑身舒坦,还要在她面前假装感慨一下这酒后劲太大,不宜多喝。
新棠眯眼看着前面的湖水,风一吹动一下,忽明忽暗的,像是脑海中某个人的眼睛,冷漠的、克制的、深不见底的,还有看着她里,蕴着浅浅笑意的。
她晃着腿,敲完手中的酒罐子,又指着湖中心的月亮,像是分享心事似的对陈阿生道,“我最喜欢他的眼睛了。”
看似毫无波动却又盛着满满的情意,现在联想起来以前的许多小事,都能从中窥探中蛛丝马迹,可怜她那时不懂情为何物,回首再望,两人之间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陈阿生静静的听完她没头没尾的话,看着她隐藏在夜色里的侧颊,轻声道,“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段家这种摇头摆尾的角色,也开始急着在太子身前谋求一席之地,足以说明他已今昔不同往日。”
新棠从他们今天的对话中已经听出来了,她睁着不甚清明的眼睛,喃喃道,“所以呢?”
“所以,你觉得他还会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太子吗?”
陈阿生的话说得抽筋剥骨,新棠的心极快极细的闪过一丝锥心的疼,这点疼很快被一梅子清甜的味道掩盖,她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说得正是!”
她笑得洒脱,陈阿生看得却有些难受。
新棠把没喝完的酒洒在了湖里,梅子的香味飘去老远。迎着吹面而来的风,轻轻道,“回望白云生翠,归来红叶满征衣。”
陈阿生没听清,“嗯?”
新棠站了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对,人生苦短,还是要赚多多的银子才是乐趣所在。”
......
承安宫。
又是一个烛火长明的夜。
书房里的灯花爆了好几次,应缓站在廊下守夜,换了两次灯烛,眼见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揉了揉木木的脸,轻声推开了门。
太子还在批奏折。这种情况自建安帝倒下以来,已成为常态。掌管朝政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建安帝荒废朝政遗留下来的弊端让整个朝廷当差都分外松散,除了刑部、工部这处地方相对完好之外,其他的户部、吏部、兵部、内阁等等像是被虫蚁蛀空的顶梁木,岌岌可威。
偏偏这几个地方大多都是世家盘踞的地主,势力相互缠绕,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处理不好,北境的问题没解决,南岐内部倒先乱了起来。再三权衡,也只动了段家、刘家几家无甚军功的世家,其他根深叶茂的只得先搁着,先动不行,不然到时候就真的是天助蛮夷了。
应缓第四次上前在杯中续上了热茶,小声道,“殿下,天快要亮了,马上要早朝了,歇歇吧,您都几夜没合过眼了。”
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太子伸了伸有些麻木的胳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停了笔,顺势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应缓极小声的把书案上的奏章整了一整,又拿过一件衣服盖在了太子身上,这才关上门去了。
他一走,太子便睁开了眼,墨色的眼中夹杂着几根显而易见的血丝。醒着的时候,眼中是政务,稍有空闲的时候,新棠的倩影便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躲都躲不了。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太子才敢放任自己去想她,无孔不入的思念深入了骨髓,会上瘾。
也不是没想过派人去找她,每每想到那日走得如些决绝,太子很挫败的承认,事过境迁的他,会不由自主的害怕,害怕她会怪他打扰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更怕以她的性子,见到他时,会直接视而不见。
太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晨光熹微,上朝的时候到了。
今日的朝臣又把前两日说的北境的事情提溜了出来,前前后后都是李献淮身边南岐皇子,私通外敌,理应追剿,让其伏法。
“殿下,臣以为,应该立即派兵去北境御敌,若是再晚,怕是连幽州都要失守了!”
“是啊殿下,您不能再犹豫了啊。”
“今日若是陛下在此,陛下雄韬伟略定不会让那蛮夷小儿猖狂至此,殿下切莫要妇人之仁。”
幽州是关卡,北出北境,南进南岐中原,是北下的一个通关要道,眼下在北境驻扎的将领已入了李献淮麾下,为蛮夷人所用,将刀剑对准了自己人,若是再不出兵,今年的这个年怕是真的要在战火中度过了。
太子也知道出兵北境这件事迫在眉睫,晚一天都是在拿南岐百姓的命在赌,但是现实情况是国库空虚,无军饷,难道要让将士们马革裹尸吗?
这件事连着讨论了几天,折子也如雪花一般飘向了太子的案上,都不见太子做出任何批示,今日跳出来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太子坐在上首,目光沉静的看着下面臣子的一举一动,待到时机差不多了,才沉声道,“诸位大人说的极是,北境之态已刻不容缓,诸位有这等忧国忧民之心,父皇和本殿下都很动容。”
他说完这句话,突得点了户部尚书的名,“郑大人,你以为如何?”
郑大人面色平平,站出来道,“殿下所言极是,臣也以为应当立即派兵前往北境,只是国库空虚,若是石大人、余大人在愤慨的同时,能帮着老臣把这军饷问题一同解决了,老臣替北境的百姓感激不尽。”
石、余二人就是刚刚叫得最凶的两人,光打雷不下雨,叫嚷着要出兵,却一点实际性的表示都没有,两嘴一张以为那粮食都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郑大人,此言差矣,你掌管户部这么多年,怎么到了要用银子的时候,就出来哭穷了,每年百姓缴纳了多少税银,难不成这银子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你!”郑大人被这夹枪带棒的话激得嘴唇一抖一抖的,奈何说又说不过,只得愤愤的摆了袖子,一转身瞧见了站在旁边的临安王和耿自忠,不由得高声道,“临安王、耿大人,您二人一个在南境守卫多年,一个在北境御敌万千,是最有资格说句公道话的。”
临安王看了一眼上首的太子,站出来道,“殿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入了秋,转眼便是寒冬,北境那个地方不比南境的四季如春,若要出兵,银子只可多不可少。”
临安王官位最高,他的话一向是掷地有声,太子道,“王叔所言极是,众大人以为,这军饷该如何是好?”
太子故意压了这几日,就是把这些人逼上明面,今日这筹银子的事,一个都不能少。这么些年,建安帝为问政事,这些官员们私下里不知道中饱了多少私囊,关键时候不放点血出来,如何对得起这百姓,对得起他们头上的官衔。
众人沉默之际,耿自忠一个大嗓门突兀的响了起来,“国有难,臣以为,各位大人就当做出表率,每人拿出五千两银充作军饷,方足以表爱国之心。”
此言一出,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五千两银不算少,但是谁都没当出头鸟,出来说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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