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鹦笑:“侯爷与夫人的尺寸我记得。”
范溪这才想起来,“也是,你先前是我父亲的大丫鬟,那便劳烦你写下来。”
绿鹦写了尺寸,裁缝院送来几方小绸布,都是范溪要的料子。
范溪谢过之后,每日下学回来便专心致志做针线。
过完上巳节,再有四日便是清明。
清明祭祖,全府都开始忙活起来,绿鹦她们也要跟着叠元宝。
今年清明还有一件大事,范溪要认祖归宗,戎谨侯拟开祠堂,将她的姓名添在族谱上。
符雪知晓后,脸当即白了。
女娘不受重视,许多人家族谱上根本不写女娘名讳,哪怕堂堂侯府,符雪出生时也并未记在族谱上。
这么多年来,族谱上没她的位分,大型祭祀也用不着她参加,没想到范溪一回来便有这个荣耀。
她早知自己并非侯府亲女,然而母亲宠着,兄长们让着,她在府上地位并不低,出去外头交际也如鱼得水,她是第一回意识到自己并非戎谨侯府所出究竟代表着什么。
符雪既惊且惧,当晚便发烧了,人烧得滚烫,连床都起不来,她两个大丫鬟衣不解带,在床前伺候着,又请来了太医,开方熬药。
秦夫人来看她,嘴里念叨着,“怎么忽然就病了?”
符雪强颜欢笑,“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还在病中,您离我远一些,免得过了病气给您。”
“你那是着凉发烧,不碍事。”秦夫人摸摸她额头,“好好歇一歇,将养几日便养回来了。”
符雪点头,低头时泪如雨下。
秦夫人见她这样,哪里还不明白?
秦夫人隔着被子轻轻拍她的背,“雪儿你愁甚?一日为我侯府嫡女,终身都是我侯府嫡女,还有谁能否定你身份不成?”
符雪低着头哭,秦夫人要么摸她头发,哄了会她,让丫鬟端过药来喂她吃了,看着她睡下,嘱咐丫鬟好好照顾,才转身出去。
符雪病了,三位兄长晚间回来时也过来看了她,哪怕知道她不是亲妹,在府里养了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感情,见她这样也不落忍。
符岚还安慰她,“你好好吃药,好起来后二兄带你出门放风筝。”
符雪破涕为笑,伸出手指头来要拉钩,“二兄,我们可要拉钩为证。”
“成,拉钩。”
符雪病了,祭祖时她未去。
范溪与兄长们一道穿了件浅色长袍,严肃着脸跟着去祭祖。
戎谨侯给她取名悯溪,符悯溪,专门写在纸上通告祖宗。
范溪未想到他保留了自己名字里的那个溪字,心里感动,对这名字接受良好。
清明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符雪的病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大病了一场,身上的肉掉了不少,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小脸都尖了,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开去。
经过此事,家里兄长们先前对她有些不满,此时对她又有些怜惜。
尤其符岚带着符雪专门出去放风筝,踏春之后,晴鹤就有些看不惯她了。
晴鹤悄悄跟范溪说:“大小姐就是会争宠,无论先前有何过错,这么一撒娇下来都轻拿轻放了。”
绿鹦听到她这话,严肃着一张脸警告道:“晴雪,慎言!”
晴鹤才不怕她,她既然已经是范溪的丫头,便全身心向着范溪,侯爷夫人便罢了,以大小姐为人,她并不觉得要如何尊敬。
范溪也摇头,“我们本就是一家子姐妹,日后成了家还得互相扶持,此话莫再说。”
晴雪只好住嘴,内心深处却认定了大小姐就是会争宠,得好好护着自家小姐。
范溪日子过得很安逸,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东西,闲下来之后,要么做针线,要么看书。
四月初,她总算把袜子抹额和三个香包做出来了。
四月没什么节日,端午节要到五月,还离得远,范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由头送礼,只好差绿鹦一个个送过去。
父母兄长们对于忽然收到她的礼物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十分高兴地谢过她。
早上,范溪去陪戎谨侯吃饭,戎谨侯笑:“溪儿怎么忽然想到送我袜子?”
范溪拿起象牙箸,帮他夹了一个包子才冲他抿嘴笑了笑,“这不是回来这么久都未好好孝敬爹娘么?”
戎谨侯已经穿上了她做的新袜子,心里有些感慨,“做这些零碎小玩意,费神又费眼睛,你心意爹爹收到了,日后莫做了。”
“不妨事。平日我除了跟先生学东西,看看书之外,也无事可做,动点手正好消磨时间。”范溪道:“看着爹您穿着我送的袜子,心里就觉着特别高兴。”
戎谨侯初次感受到家里小棉袄的贴心,就差没热泪盈眶,他拍拍范溪的肩头,“你少做些,平日里过来与爹说说话也是一样孝敬。”
范溪点头,跟他一道吃了饭,目送他去上朝,而后回自己院里看书,天再亮的话,她便得去上课了。
这日范溪闲在家里,从二兄那里拿了一本游记,正看得起劲,外头人忽然过来传,说有帖子送了过来。
范溪直起身,有些莫名其妙,转头问绿鹦,“帖子是送与我的么,我不认识什么女娘?”
“兴许是哪家与我们府有交情世家小姐给您送来了。”
范溪一看,果真是世交柳家小姐送来的帖子,上面言称她们要开个诗社,邀请范溪一道入会。
范溪纳闷,“我不大会作诗,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绿鹦,你过去姐姐院里问问,看她是否收到了帖子。”
绿鹦带着轻雨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回来回禀,“小姐,大小姐那头也收到了帖子。”
“那便应当是真的了,你们准备一下衣裳首饰,我去与娘说一声,明日我们便去吧。”
秦夫人向来不阻止她们出去交朋友,听她这样说笑道:“你还未正式去过宁国侯府,明日我去找他家夫人说说话,正好带你们姐妹一道去。”
范溪拍拍胸口,“我先前还紧张得好,您若是跟我们一道去,我便放下心了。”
符雪轻笑,“我看溪儿你最淡定,八风不动,怎么也不像紧张的模样。”
范溪认真道:“我时常紧张,只不过绷得住面皮,平日里不显露出来罢了。明日去宁国侯府,还得多靠姐姐带我一带。”
符雪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清明,两姐妹就有些不和的苗头,倒也并非吵架或是如何,只不过相处之间淡淡,不像是两姐妹,倒像点头之交的熟人。
范溪不在意,两姐妹差不多日日在一起上课,也没什么话说。
戎谨侯听说她们第二日要去宁国侯府,晚间又派人送来一匣子首饰。
第二日一早,范溪陪他用早饭,问:“爹您怎么又给我买了新首饰?我先前的首饰都戴不完,不必给我买这样多。”
戎谨侯低笑,“哪有小女娘嫌自个首饰戴不完?日后出嫁了便传给自个女儿,若是没有女儿,传给儿媳妇也好。”
范溪未想到话题一下往这方向奔去,颇有些瞠目结舌,“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我才几岁?”
戎谨侯颇为不舍地摸摸她头发,“你今年十二,皇都女娘嫁人早,许多女娘十五六岁便开始嫁人。”
范溪吓了一跳,赶忙道:“爹,您可别那么早将我嫁出去。”
戎谨侯又笑,“溪儿想在家里留到多少岁?”
范溪不确定,“起码得十八.九罢?若是留到二十一二,我也不嫌晚。”
戎谨侯忍俊不禁,“哪里留得到二十一二,你放心罢,爹保证将你留到十八以后。”
范溪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大大松了口气,“爹我们可说好了,您莫不记得。”
戎谨侯点头,“说好了。”
吃早饭,父女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戎谨侯准备上朝,范溪回去梳妆打扮,她们今日要出门,已提前跟先生告了假,今日不必去上课。
范溪看过绿鹦准备的衣裳之后,选了见浅粉上裳,再配条浅白裙子,腰间还挂上了香囊。
今日带的首饰依旧以珍珠为主,粉珠头饰,粉珠耳环,粉珠手镯,光是一身打扮便千金难求。
秦夫人到她之后眼睛一亮,忍不住拉着她过来自己怀里,上下打量她,点头道:“溪儿这一身就是精神,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娘,好好打扮起来再鲜嫩不过。今日未画眉点唇罢?”
范溪点头,“我眉毛浓密,先前修了修,此时不必再画眉,唇色亦是,今日穿的衣裳色泽浅淡,若是点了唇脂,妆容太艳,跟衣裳倒不太相配了。”
秦夫人含笑,“溪儿也学会梳妆打扮了。”
不一会,符雪也过了来,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裳,头上扎了鹅黄色的珠花,还簪了一朵鲜花。
她自从生病后,人又瘦弱了一些,穿这一身出来,显得弱柳扶风,很是惹人注目。
范溪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惊叹符雪的打扮。
秦夫人见她出来后,便带着她们乘马车出去。
范溪带了绿鹦,符雪带了蒹葭,秦夫人身后则跟着黄玉,此外还有嬷嬷丫鬟等跟在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府,马车慢慢往宁国侯府驶去。
宁国侯府今日请的人有些多,一大堆丫鬟嬷嬷站在门口等着,还有小厮过来牵马等等。
范溪她们到了宁国侯府便下了马车,侯府的人差了小轿请她们进去。
范溪跟在秦夫人与符雪身后,上了最末尾一顶小轿。
轿夫脚程快,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一个院子。
外面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范溪有些好奇,不过她没有去掀帘子,只是静静坐在轿子里听。
绿鹦等丫鬟没有这待遇,只能跟在轿边靠双脚走。
轿子落地,绿鹦忙伸出手过来扶,低声道:“小姐,到地方了,您出来罢。”
范溪下轿,看见她们来到了个花园前。
花园里好像开了不少牡丹,各种鲜花争奇斗艳,她看秦夫人站在前面,忙走前两步跟了过去。
婆子在前面引路,她们穿过拱门就看到一堆夫人小姐正坐在花堆里,掩口说笑。
“哎哟,稀客来了,快请快请。”
秦夫人笑道:“今日在家耽搁的晚了些。”
“无碍,我们这会也正说笑呢。”柳家老夫人爽朗一笑,“赶紧过来坐。”
符雪和范溪给在座相熟的夫人们请安,很快柳家老夫人叫起了她们,“清月她们在里头,你们也去玩罢。”
秦夫人颔首,符雪和范溪得到示意,又行了一礼,这才告别而去。
柳清月她们所处的乃是一个小花园,没走几步路,范溪她们就到了。
柳清月现年十六,相比起范溪她们这些十二三的黄毛傻丫头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人。
她旁边围着的人不少,许多小女娘都在同她说笑,她亲切招呼,许多小女娘看见她时,都投以崇拜的目光。
除了范溪等几个十二三的,院子里还是十四五岁的女娘居多。
柳清月看见了她们,站起来笑盈盈招呼,“快来,就等着你们两个了。”
范溪第二次见她,上回见的时候还是上巳节,彼此之间没什么交流,只见过一面,有点面熟。
柳清月丝毫不见外,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的大姐姐,伸出手来搭了一下范溪的肩膀,又挽着符雪胳膊,带着她们来到刚刚那圈子里。
“戎谨侯府两位小姐,你们都认识罢?不用我多介绍了。”
当即便有小女娘笑,“雪妹妹我知道,不知这位妹妹叫何名字?”
范溪落落大方道:“我叫符悯溪。”
“好名字!一听便清透。”
众人见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七嘴八舌的问:“溪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溪妹妹,上巳节时候,你背的诗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你平日里常学诗么?”
见此情景,柳清月向范溪介绍了一圈,范溪力图将这些小女娘的名号与特征记在心头,不过这里有十来个人,范溪就算记忆力再好,记了一圈下来有有点混乱。
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只能等日后慢慢交往的时候再来记了。
很快人到齐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正事。
“今日不是说要建个诗社么?我们要建什么诗社?”
“我先前还未想过能建个诗社来作诗,我问了我家先生,我家先生说我作诗方入门,若是太难,我可作不成了啊。”
柳清月便笑:“不过建来来我们女儿家自个玩玩,哪能太难,又不考女状元?”
“清月姐姐这建议提得好,若是有个诗社,日后我们出来玩时,便没那么多顾忌了,姐妹之间聚在一起喝茶也好。”
“既然这建议由清月姐姐提出,我看这诗社便由清月姐姐当社长罢?”
“我附议。”
“我也附议。”
“日后举办诗会在哪办?都在宁国侯府么?”
柳清月笑笑:“我们先将诗社定下来,日后若举办诗会,也可考虑去各位社员府上办。”
有激进的便说:“我看皇都内外不少名胜,儿郎们可拉起诗社来去那里游春赏秋,我们也能。”
胆小的忙反驳:“我们哪能跟儿郎们比,若是出了门,被外人看到该如何?不成不成,还是在哪家府上办罢。”
柳清月笑,“我先前与简杨、安歌几个商量,我们办这诗社,首先得商量个名儿出来,不知诸位姐姐妹妹是否有建议?”
不知哪位女娘喊了一句:“我们这里都是女娘,我看不如就叫巾帼诗社罢!”
“好!”
“这名字大气!”
“就叫这个罢,我喜欢这个,怎么样,清月姐姐?”
“清月姐姐,我瞧他们男子办诗社,这都要有个入社费,我们是否也要交点银子作为我们的活动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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