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说话的人齐舒志有印象,正是昨天晚上洗尘宴上喝闷酒的县令。
齐舒志颇为震惊道:“既然如此……又何必……”
“公爷你有所不知啊。”知府道:“在这河道上种粮食虽然没有保障,但是河道淤泥肥沃,年景好的时候不要施肥,收获都要比其他地方最好土地上的收获多上不少呀。所以虽然冒险,但百姓们却仍然愿意在此地耕种。”
到了此刻齐舒志才终于意识到,这次来黄河治水并不仅仅只是治水而已。稍微读过一点书的人都听过这样一句话,堵不如疏。
黄河这么多年水患要想要治好,自然是要投入大把的人力物力下去。刚开始他以为最难的莫过于钱的问题,国库并不宽裕,再加上户部被□□把持着,要钱怕是不容易。
可是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些勤恳劳作的百姓才是最大的阻碍。要疏通河道,就要毁掉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晚上还有一更~~~~
第47章 齐家之魂
从河上回到驿站, 齐舒志再没有之前在河上欣赏风光的好心情了。
好在他只是个巡察使,黄河是疏还是堵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驿站的茶水凉了, 吉祥去烧水。因为他总觉得这次作为巡察使被派到这个地方来有阴谋,所以他在饮食方面很小心,屋子里的茶水都是吉祥亲自去准备的。
霜霜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发呆, 齐舒志开门请她进来,霜霜道:“我想明天去支个摊子。”
齐舒志点点头,“可以,我会派人保护你的。”
霜霜笑了笑, 问道:“你脸色不太好, 是不舒服吗?我给你把个脉吧。”
齐舒志确实有点头痛,便伸出手让霜霜把脉,霜霜微凉的指尖按在他的手腕上。他住在驿站单独的一个院子里, 在加上霜霜是个姑娘, 所以齐舒志就没关门。然后他就看见吴朗吴大人出现在门口, 他看见吴大人后一愣,就要站起来,霜霜一把按住他,“别动!”
吴朗也被这个情况搞的有点懵,齐舒志对男人还能冷酷一点, 对女人就不行了。他老老实实的等霜霜给他把完脉, 霜霜道:“你就是休息不够,再加上忧思太过,好好睡几觉就好了。”
“哎。”齐舒志点头, “麻烦你了。”
之后霜霜就出去了,经过吴大人的时候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吴朗有些尴尬,踏进来道:“这是……”
“哦,大夫,我头疼给我号脉呢。”齐舒志道:“大人您坐。”
吴朗客客气气的坐下,用一种很奇妙的语气道:“她是大夫啊……”
“是啊。”齐舒志假笑道:“第一次出远门家里不放心,非让带个大夫。”
两人尴尬的聊了两句,之后吉祥送了茶进来,两杯新茶倒上了,也该说正事了。吴朗首先道:“公爷,今日河上所见,你可有什么想法?”
齐舒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大人你放心好了,出发的时候表哥嘱咐过我,让我跟着您多长见识,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哪里的话,公爷太客气了。”吴朗道:“公爷不必太紧张,你我都是为皇上分忧的,闲暇时多亲近亲近也是应该的。”
齐舒志还能怎么说?他就只能假笑以对了。
说着说着吴朗又聊回了河道之事,他道:“皇上命公爷担任巡察使,想必公爷对治水一事也颇有了解。”
“没有没有。”齐舒志连忙谦虚,“我这就是赶鸭子上架,收到圣旨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呢。”
“公爷说笑了。”吴朗喝了口茶,终于不想再和齐舒志打马虎眼了,他道:“今日巡视河道公爷也在场,不知道公爷觉得,这黄河治理难在哪里?”
齐舒志瞧着他的神色,竟是一派认真,便不再一味说些没用的话。他道:“哦,我对治水也不了解,但也知道堵不如疏。今日见下游竟然有那么多的农田,想来就难在这里吧。”
“公爷说的对。”吴朗道:“这就是此次治水最难的地方。”
齐舒志便道:“大人也不必太过烦恼,那些农田所在之地本就是河道。就算那些农民不愿意,只要官府配合强硬一点,也不算太难。”
“公爷啊公爷。”吴朗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道:“你可知百姓们为什么要去河道上耕种?”
齐舒志:“因为土地肥沃。”
“老夫问你。”吴朗拿着两个杯子在手里,放下一个杯子道:“这是普通农田,耕种一样辛苦,收获也很一般,但是年年都有收获。”
又放下另一只杯子,“这是河道农田,耕种也辛苦,但收获颇丰,一年能抵得上普通农田一年半的收获。但是不稳定,经常辛苦半年却颗粒无收的。”
他将两个杯子推到齐舒志的面前,道:“如果公爷是农民,你会选择耕种哪一个?”
齐舒志没有犹豫道:“我会选年年有收获的那个,虽然不多,但稳定一点更好。”
“是啊,天下百姓谁不想稳定呢?”吴朗将一只杯子收起来,道:“但如果没有选择呢?”
“什么意思?”齐舒志道:“怎么会没有选择?”
“这些年黄河几乎年年都会泛滥,刚开始河道还不是现在这样。后来黄河泛滥淹没了一些农田,那些被淹没了农田的百姓颗粒无收,家中有存粮的还能挨一年。没有粮食的也不能饿死,只能将田地卖给大户,大户给他们粮食活命,来年他们为大户种田这就成了佃农。”
“再过一年黄河又泛滥,那些原本有存粮的百姓也熬不下去了,也卖了田地成了佃农。佃农是给大户种田,收上来的粮食除了留下一点口粮,其余的全都要上交大户。”吴朗看着齐舒志,道:“这些佃农连吃都吃不饱,一旦有人生病又怎么有钱去治病?家中的男人累病了,就累女人,女人干不动了就会被赶走,就成了流民。”
齐舒志被吴朗的话深深的震惊了,他本来只以为百姓是贪图河道上肥沃的土地,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这些年户部拨给当地治理黄河的钱款也不少,公爷可知为什么黄河泛滥的情况丝毫没有改善?”
齐舒志:“因为钱款被贪污了?”
“是啊,但是黄河泛滥受苦的是百姓,可咱们也来了这儿一天多了,可见过一个百姓前来状告官员贪污钱款放任黄河泛滥了?”
齐舒志有点懵,“许是百姓畏惧本地官员……”
“都不是。”吴朗摇头道:“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打听到消息了,河道上那片田地是官府不管的田地,也就是百姓在此耕种所有收获全都百姓的。公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齐舒志的心跳的砰砰的,吴朗不待他回答就道:“那片田地就是百姓的命根子,要治理黄河就必须疏通河道,可一旦疏通河道就是要动百姓的命根子。那么多的百姓没了命根子,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此时一旦有人煽动,那这些流民就成了暴民。公爷啊公爷,咱们是来治理黄河的,却弄出了暴动,你猜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自古以来像这种暴动,都是先派军队镇压,之后推出几个造成暴动的官员出来杀了以平息民愤。
而一旦有人造反,齐舒志和吴朗都难辞其咎,就算不会杀头,削职贬谪也是肯定的。
此时此刻齐舒志才知道他接了一个怎样凶险的差事,他来到了一个怎样险恶的地方。比吴朗说的更难的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免不了削官降职。如果他做了什么,展现出了什么不属于一个纨绔该有的素质,周昃勤就会怀疑他,到时候就是齐家的灭顶之灾。
齐舒志很快冷静下来,他道:“大人来找我,不会就是来吓唬我的吧?”
吴朗苦笑道:“听了老夫的这番话,公爷还会觉得老夫是在吓你吗?”
“难道不是吗?”齐舒志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道:“大人所说好似是个死局,疏通河道则百姓暴动,皇上会降罪。不疏通河道,黄河泛滥就是办事不利,皇上还是会降罪。”
吴朗定定的看着他,齐舒志道:“但我只要不入局,只要立刻上一道奏折,就说我水土不服病情严重,我就能立刻回京离开这个地方,到时候不论这里如何都跟我没有关系。”
吴朗深深的看着齐舒志,感慨道:“都说齐家世代出英杰,原本我以为到了这代就算是断绝了。现在看见公爷你,你果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是个我们都不懂的纨绔。”
齐舒志冷冷的看着他,吴朗突然落下泪来,“但齐家是真的完了!传承百年令整个大周为之骄傲的英国公府真的完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齐舒志泪流满面,大声道:“被誉为大周保护神的英国公,在这种时候,在无数百姓生死存亡的关头,想的居然是装病以保全自身。齐舒志!你对得起你身体里流着的齐家的血脉吗?!你对得起齐家世世代代战死沙场的英烈吗?!”
齐舒志双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捏着,他全身都在颤抖。他想嘶吼,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想抓着吴朗的衣领子冲着他怒吼,你根本就不知道英国公府现在有多艰难!
但是他知道,这些借口或许可以说服吴朗,但是说不服他自己。就像吴朗说的,曾经的英国公府绝不会害怕,曾经的齐家男儿从不会畏缩不前。齐家每一代都有男儿战死沙场,这才是英国公府长盛不衰的根本。
现而今他退缩了,或许英国公府还会存在许久,或许齐家会一直延续下去。但这已经不是曾经的英国公府了,不再是那个被誉为大周保护神的英国公府了。他一直想要振兴国公府,但他要振兴的只是那个虚有其表徒有其名的国公府吗?
或许这不是他的错,这是朝廷的错,是皇帝的错,是那些躲在阴暗处卑鄙小人的错。但是他不甘心,他不想让那些阴诡的小人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第48章 傻瓜老少
吴朗失望的走了, 在他走后齐舒志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
原本他对这里头的事情不了解,但吴朗对他说了那么多之后, 他也基本想清楚了。
中州的水很深,这和京城的那些人关系不大,纯粹是中州的官员世家因为利益而联手将中州推到如今这个局面的。真要论起来, 这件事也不是很复杂,但却非常让人头疼。
从古至今,从人们开始觉醒起权利意识的时候,人都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争夺土地。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土地是根本,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土地就是财富。历朝历代各个王朝走向灭亡的时候,除了外族入侵,大抵就是因为土地兼并了。
史书上总会将一个朝代的灭亡归结于一个君王的昏庸与残暴, 归结于朝堂中某个权臣奸臣。但其实对于普通百姓来说, 什么朝堂什么国家大事都太过于遥远。朝堂之上再怎么斗争, 昏君杀死了多少大臣,跟他们的关系都不大。
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家米缸里的粮食,要想吃饱饭就要有粮食,要想有粮食就要种粮食。但想要种粮食,就必须要有土地。而对于那些官员世家大户来说, 土地就是财富。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 他们会利用自己的权利财富从那些普通百姓手里掠夺土地。
这样的事从一个王朝诞生之初就开始了,国家的广阔的土地会慢慢的集中到少数人的手里。直到人民真的活不下去了,这个国家就会被推翻, 建立一个新的国家重新划分土地,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
中州的情况就是这样,黄河泛滥对于靠地活命的百姓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而对于那些官员大户来说却是个机会,是他们从百姓手里掠夺土地的好机会。然而他们也不是笨蛋,自然清楚当土地都被集中到他们手里的时候,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是个□□烦。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有些百姓会在河道上种地,而朝廷还下发了大笔的钱款来治理黄河。一个新的敛财思路便出现在了中州官绅的脑子里,他们直接将那笔治理黄河的钱款私吞了,然后任凭百姓们在河道上种粮食。
这样百姓不至于活不下去,他们也能每年从朝廷手里得到一大笔银子。倘若朝廷派了官员过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局。在治理黄河不利与激起民变这两个选择当中,只要不是一心求死,都会避重就轻选择前者。
因为治理黄河不利,这顶多就是能力的问题,皇上会责罚但不会杀人。于是中州的官绅就能一直维持着这个局面,继续从中获利。
夜深了,吉祥点了一盏灯送进来。看着那盏照亮黑夜的灯,齐舒志明白,他们来到这里其实并不是为了治理黄河而来,他们是来从官绅手里争夺土地而来。
要想让那些在河道上种地的百姓不会活不下去,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给他们土地就好了。土地在哪里呢?在那些官员大户的手里。只是中州的官员大户在这方面是铁板一块,他要硬碰这块铁板,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碰的头破血流,而铁板毫发无损。
或许有一天百姓不必依靠土地而活,这种轮回才可以停止吧。
第二天早上晨曦降临,屋外的光亮从窗户中透进来。齐舒志站起来将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烛火吹灭,他推开房门,一阵清凉带着花香的微风铺面而来。霜霜背着药箱,她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桌椅板凳的侍卫,齐舒志微笑道:“早啊。”
霜霜转过头冲他嫣然一笑,“早。”
齐舒志:“早去早回呀。”
“知道啦!”
吉祥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道:“公爷,您又一宿没睡?”
“嗯。”齐舒志转身进屋,撸起袖子准备洗脸,吉祥道:“我准备了您爱吃的粥点小菜,你吃了再去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齐舒志道:“今天有事要做。”
他想要为百姓做点事,就不可能不让吴朗知道,他要做的就是把吴朗拉到自己这边来。只有两人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吴朗才不会替自己隐瞒,他才能放开手脚做事。
早饭没吃齐舒志就去找吴朗了,两人都住在驿站离的不远,走几步路就到吴朗的院子了。他去的时候吴朗正准备出门,一看见齐舒志,吴大人的一张本来就黑的老脸就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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