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这刁奴背后的靠山是谁,他也要将此人,或是那些人都揪出来严惩一番。
让宫里上上下下所有的宫人都看清楚,四皇子再落魄那也是皇子。
就算陛下不疼,也有他们这些兄弟疼。
四殿下不是他们能随意揉捏欺凌的。
张北游看着楚恬从小长到大,楚恬一下眨眼,一个皱眉,他都知道楚恬在想什么。
六殿下是在心疼四殿下。
瞧着眼前的四殿下,别说六殿下心疼,他也心疼的很。
四殿下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被陛下关进了慎思堂,到如今已经快七年了。
他至今也不敢去想,当年那个年幼的四殿下,是如何独自熬过这数千个寂寞的日日夜夜,慢慢长大的。
若换做是他,只怕早就疯了。
眼前这少年看起来是那样弱不禁风,如不胜衣,但内心却坚韧到令人汗颜。
他对四殿下是既心疼,又无比欣赏着,敬畏着。
楚恬努力整理好心情以后,才朗声唤道:“四哥。”
楚忱身子一僵,很明显是怔了一下。
但他却没循声回头,眼睛依旧盯着身前的炭炉。
楚忱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他是太想念六弟,才会出现这种幻听。
之前,六弟每隔一阵子就会悄悄过来探望他。
后来六弟越来越频繁,每隔上三五日,就会来他这儿坐一坐。
他怕六弟总来见他的消息传出去,会对六弟不好,他便与六弟说,叫六弟往后不要再亲自过来了。
六弟却依然每隔几日就来探望他一回,与从前一样给他带书,带零嘴,带些有趣的小玩意。
眼见劝不住,他就只能来硬的。
于是,上回六弟来见他时,他便闭门不出,任六弟如何哄他,他都不肯出来相见。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六弟就随圣驾前往昌宁行宫避暑了。
如今,圣驾回銮已经快一个月,六弟一回也没有来过。
六弟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这样也好。
这些年,六弟明里暗里给了他太多照顾。
他本就无以为报,若再叫六弟因为与他走的太近而惹上是非,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只盼他六弟能一切安好,事事顺遂。
好人该有好报的。
“四哥。”楚恬倾身上前,在楚忱能听到声音的左耳边唤了一声。
这回楚忱确定他没有听错,是六弟,是六弟来看他了!
楚忱猛地侧过头,正对上楚恬的笑颜。
巨大的惊喜使得楚忱愣在当场,半晌才缓过神来,眼中水光潋滟。
“六……六弟。”
楚恬伸出双手,将蹲在地上的楚忱扶了起来,“怕六哥不肯见过,我这一路走来,心里好生忐忑。数月不见,四哥可想我了?”
楚恬声音响亮,语速也有意放得很慢,使得楚忱毫不费力就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怎么会不想念他六弟。
天知道他有多挂念他六弟。
第244章
望着楚恬,楚忱心中百感交集。
一个多月前, 他忽染重病, 一连数日高烧不退。
太医换了五六个,汤药也换了七八种, 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他的脑袋一日比一日昏沉, 耳朵也渐渐听不见声音了。
每日至多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
每每他睁眼醒来, 总能看见宝庆跪在榻前呜呜哽咽。
他知道他应该活不长了。
可是他还不想死。
对这个人世间,他还心存留恋。
他心里还有惦念的,放不下的人。
他想再见他六弟一面,亲口与六弟说声对不起, 说上回四哥不该躲着不见你, 不该惹你伤心。
他好想, 好想认真的与六弟道个别。
如此, 他便没有遗憾,可以欣然赴死了。
他便是抱着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也要撑着与六弟见上最后一面的念头,才活下来的。
虽然眼下他的耳朵不好了,身子也羸弱不堪,但能活下来,再见上六弟一面,真好啊。
“六弟, 对不起, 四哥之前不该对你避而不见。”楚忱低着头弱弱道, 那神情那语调, 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楚恬心头猛地一颤,鼻酸的厉害。
他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暗示自己不能哭。
小孩子才动不动就哭鼻子,他可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大人有泪,都是自己往肚子里咽的。
就算实在忍不住想哭,也要躲到没人的地方哭。
左右他不能在四哥面前落泪。
楚恬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伸手,扯住楚惟的衣袖一角,轻轻晃了晃,“四哥只说想不想我?”
楚惟望着楚恬,使劲儿点了点头,“想。”
楚恬听后,立刻就笑了,四哥说想他,他真高兴。
见楚恬笑了,楚忱也跟着笑了,那笑容纯澈清朗,将这周围晦暗阴沉的一切都照亮了。
张北游从旁瞧着,觉得这画面很是赏心悦目。
从前,他就觉得四殿下与六殿下的眉眼有些相似,今日两人一同往这儿一站,还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四殿下与六殿下不只眉眼生得相似,说话时的神态与语调也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就更像了。
张北游越瞧就越觉得痛心惋惜,像四殿下这样的好孩子,不该终日被囚禁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冷僻之地。
陛下真该亲眼来看看四殿下,看看他这个儿子有多么讨人喜欢。
“张太医也来了。”楚忱十分和气的与张北游打招呼。
张北游回神,连忙冲楚忱施了一礼,“殿下万安。”
楚忱温声道:“多亏张太医的药,这两日我的耳疾似乎又好了些,今早起来我还隐约听到了鸟鸣声。”
张北游甚是欣慰,“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微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张太医太谦虚了,若非……”楚忱话还没说完,身旁小炭炉上的那壶水就开了。
楚忱连忙上前,把水壶从小炭炉上提下来,小心地放在地上。
楚恬见状,也忙凑过去,问楚忱:“四哥,宝庆人呢?”
“宝庆去内务府领月例了。”楚忱答,“昨儿一早起来,宝庆就有些咳嗽,他怕自己是染了风寒,这两日便一直热水不离手。我想着让他一回来就能喝上热水,便点上炉子烧了这壶水。”
宝庆是楚忱的贴身太监,早在楚忱六岁那年,就在楚忱身边伺候了。
七年前,萧贵妃因毒害先皇后获罪,萧贵妃与其母家辅国公府,及其母族萧氏一族,全府全族无论男女老幼皆被诛杀。
楚忱因身上流着楚氏皇族的血,逃过一死,却被皇帝下旨终身囚禁于慎思堂,非死不得出。
宝庆明知一入慎思堂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自请进入慎思堂随侍照料楚忱。
自那以后,主仆二人便在这间小小的慎思堂中相依为命,共同度过了几乎与世隔绝的七年。
到如今,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远远超过了主仆,甚至超越了亲人。
别说要楚忱为宝庆烧壶热水,就算让楚忱为宝庆交出性命,他也丝毫不会犹豫。
“风寒不算什么大病,只要及时就医,按时吃药,至多半个月就能痊愈,殿下不必太忧心。待宝庆回来以后,微臣给他好好瞧瞧,保证药到病除。”张北游语气轻快的与楚忱说。
楚忱听了这话,连忙冲张北游揖手一礼,感激道:“那我先代宝庆谢过张太医了。”
张北游慌忙回礼,“殿下如此,可是折煞微臣了。”
楚恬淡淡一笑,一手扶起楚忱,一手扶起张北游,“四哥,廊上风大,不如咱们去屋里说话。”
闻言,楚忱不禁懊恼道:“瞧我,一时高兴竟然忘了请六弟和张太医去屋里坐。快,咱们这就去前头。”
楚恬莞尔,“六哥见着我高兴?”
楚忱老实点头,“高兴。”
“那日后我再来,四哥就不要躲着不见我了。”
楚忱稍稍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我答应六弟。”
楚恬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笑嘻嘻地说:“我帮四哥提水壶。”
“别,万一不小心烫着可怎么好。”楚忱说着便要自己去提那壶谁,却被楚恬抢先了一步。
“四哥放心,我会仔细些的。走,咱们去前头说话。”楚恬边说,边提着水壶大步走在了前头。
张北游冲楚忱笑笑,“六殿下打小就不是个骄矜的孩子,他乐意提,殿下就由着他吧。”
楚忱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怕他六弟会不小心被热水烫着,赶忙追上前,一路提醒他六弟要小心。
从屋后廊上到前院屋里,“当心”“仔细”这些词儿,楚忱没说上三十回也说了二十回。
在看着他六弟稳稳的将水壶放到桌上以后,他才松了口气。
“六弟,张太医稍等,我去给你们沏盏茶来。”
“殿下不必忙,六殿下与微臣是喝了茶来的,这会儿不渴,您快请坐。”张北游对楚忱说,说完又立马望向楚恬。
殿下快瞧,我是不是可体贴可懂事了。
楚恬不出所料的向张北游投来赞许的目光,做的不错,很值得嘉奖一番。
“四哥不必特意招待我们,我们若觉得渴了,自然会向四哥讨水喝。”楚恬边说,边扶了楚忱坐下。
楚忱生怕招呼不周,忙说:“渴了一定要说。”
楚恬点头,在楚忱身边坐下,他没急着与楚忱讲他要出趟远门的事,而是先叫张北游上前为楚忱请脉看诊。
听张北游说楚忱脉象平稳,耳疾没有恶化的迹象,楚恬便放了心,才与楚忱说他要去宁州的事。
听完楚恬的话,楚忱不禁担忧道:“从京都到宁州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我怕六弟的身子会吃不消。”
“此番有张太医随行照料,四哥尽管放心就好。”楚恬柔声说。
闻言,楚忱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望向张北游,无比诚恳地说:“请张太医务必照顾好我六弟。”
张北游冲楚忱躬了躬身,“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六殿下。”
说完,张北游便打开随身的诊箱,从诊箱中取出三瓶药丸,送到楚忱手边的桌上。
“这三瓶药够殿下吃三个月,请殿下务必要按时服药。三个月后,若微臣未能从宁州赶回来,微臣的父亲便会代微臣为殿下准备药,并托可靠的人给殿下送来。”
“劳张太医费心了。”楚忱诚心谢道。
张北游笑笑,“殿下总对微臣这般客气,微臣都不好意思去后院那棵柿子树上,摘柿子吃了。”
“后院树上的柿子熟了?”楚恬问。
楚忱点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年那棵柿子树结果结的早,从七八日前开始,柿子就陆陆续续的熟了。被霜打过的柿子,吃起来甜得很,我去摘几个下来给六弟尝尝。”
楚忱说着便站起身来,要给楚恬摘柿子去。
张北游见状,立马将人拦住,“摘柿子的事还是微臣比较在行,殿下坐着,让微臣去就摘来。”
楚忱有些不放心,“那树有些高,不好爬。张太医千万仔细,别摔着。”
张北游十分自信,“殿下放心,微臣又不是头一次爬那棵柿子树,绝不会摔着的。”
楚恬清了清嗓子,加重了语气嘱咐说:“你听四哥的,别大意。”
张北游应下,便去后院摘柿子了。
他倒不是真的馋那树上的柿子,只是想让四殿下和六殿下兄弟俩能单独说上一会儿话。
一连数月不见,兄弟俩的确有好些话要说。
楚恬给楚忱讲了不少最近外头发生的事,楚忱则与楚恬讲他最近都读了哪些书,以及读完以后的心得。
楚忱卧房里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全都是这些年楚恬陆陆续续给他送来的。
除了书以外,楚忱还有一个箱子,箱子里都是楚恬送给他的各种有趣的小玩意。
楚忱知道,这每一样东西都是经六弟精心挑选,才带来送给他的。
每一样东西上,都附着他六弟满满的心意。
因此,他对这每一件东西都珍惜异常,时常拿出来把玩。
睹物思人,全当是六弟在身边陪他了。
这厢,楚恬刚问到楚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回头他给带回来,就见宝庆打内务府回来了。
第245章
宝庆与张北游是同年生人,但因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 人又生得瘦瘦小小, 所以看起来也很显小,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见楚恬来了, 宝庆心里欢喜极了。
自打上回他家殿下将六殿下拒之门外以后, 六殿下就再也没登门。
他家殿下与他一样, 都当六殿下以后不会再来了。
殿下嘴上说着这样很好,但他晓得殿下这是嘴硬,是在说反话。
殿下心里分明就觉得这样一点儿也不好。
原本喜欢坐在窗前看书的殿下,自那以后便改成了搬张凳子坐在屋前的廊上看书。
不为别的, 只为坐在廊上能清楚地看见慎思堂的大门。
殿下是盼着六殿下来的。
望眼欲穿的期盼着。
即使明知六殿下已经随圣驾前往昌宁行宫避暑, 不可能会出现在慎思堂, 他家殿下也还是每日都坐在廊上, 捧着六殿下之前送来的书静静等候。
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大雨倾盆, 没有一天落下。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想劝殿下不要再这样等下去了。
之前,不是殿下您自己亲口对六殿下说的,说您不想再见到六殿下,让六殿下往后都不要再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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