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珀心里,云栖是个既聪慧又可靠的人,有她这话在,玉珀便安心了大半。
她与云栖道了声有劳,说罢便撵着云栖走。
说在她身子痊愈之前,让云栖少来,免得过了病气给云栖。
云栖满口答应,扶玉珀躺好,又为她掖好被角,请玉珀不要太牵挂轩中琐事,安心养病,便转身告辞了。
玉珀点头,目送云栖走远。
……
因玉珀忽然病倒,玉琅身上的担子徒然加重。
要一个人主持丽景轩,乃至整个毓秀宫的大小事务,玉琅分身乏术,侍奉景嫔一日两次,前往凤仪宫晨昏定省的差事,便毫无意外的落到了云栖身上。
其实,丽景轩中除了玉琅和玉珀两个一等宫女以外,还另有一等宫女两人,二等宫女六人。
论资排辈下来,这差事原本是落不到云栖一个杂役宫女身上的。
但景嫔喜欢云栖,偏要抬举云栖,要云栖陪伴侍候,毓秀宫上下哪个敢说云栖不配?
于是,这日黄昏时分,云栖便随景嫔一道前往凤仪宫。
午后下了一场小雪,雪在傍晚前已经停歇,但风却未停。
寒风瑟瑟,无孔不入,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厚实的棉衣,刺破你的血肉,直往你骨头缝里钻。
疼得云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已经是云栖自出门起,打的第六个寒颤了。
景嫔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在云栖打第二个寒颤时,她就叫云栖回去。
而云栖是那种典型的看着乖巧柔顺,实则相当固执的人,死活不肯回去,一定要随侍景嫔左右。
景嫔拧不过,只能由得她跟着。
其实,不只云栖一人冻得浑身发抖,其他随侍的三个宫人,也都是三步一抖,五步一晃。
景嫔恨极了那毫无人情味的宫规,凭什么宫人就不许穿裘皮衣裳?
赶上这折胶堕指的鬼天气,不穿一件厚实又保暖的裘皮袄,身上怎么暖和的起来。
景嫔心里埋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加快脚步,想着快些赶到凤仪宫,让云栖他们能赶紧暖和暖和。
一行走至长街尽头,再往西行不远,便是凤仪宫了。
这时,一行忽见一架辇舆由东往西,向凤仪宫而去。
八抬的辇舆,是皇后才可享有的规格。
云栖不禁有些好奇,这大冷的天,皇后这是刚打哪儿回来。
凤辇先景嫔与云栖一行抵达凤仪宫。
帘帷掀开,从凤辇上走下来的人却并非皇后,而是一位头发花白,看样子已年逾五十的老妇。
这老妇五官生得深邃,虽年事已高,皮肤松弛,但一张脸仍是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英气逼人,一瞧就不是个好惹的主。
也不知是刚才路上就注意到了景嫔一行,还是听见一行走近的脚步声,那老妇侧目扫了景嫔一行一眼,冲景嫔微微颔首,便抬脚向凤仪宫内走去。
云栖心想,能堂而皇之的乘坐皇后的凤辇,又这般态度倨傲的对待景嫔,这老妇怕不是皇后的亲娘。
可瞧那老妇的穿戴,极其朴素,根本不像当今皇帝的丈母娘,倒像是个宫人。
云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询问景嫔,“娘娘,那人是谁呀?”
“是越姑姑。”景嫔答,“她是皇后的心腹,是皇后身边最为倚重的人。”
云栖意外,那老妇还真是个宫人。
想着皇后平日里是那样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住一点儿错处。
而今日,皇后竟允许身边的一个姑姑,公然乘坐凤辇出行。
可见皇后是真的相当倚重,甚至是敬重这位越姑姑。
能得皇后这般抬举,这越姑姑绝非等闲。
云栖心里实在好奇,又问景嫔,“娘娘,奴婢从前怎么从未在皇后娘娘身边见过这位越姑姑?”
景嫔十分耐心的解答说:“这越姑姑在去年年初的时候患了一场重病,太医说越姑姑这病急不得,需得慢慢将养。宫里诸事繁杂,不宜静养。皇后便将越姑姑送出宫去,送到其府上位于京都城近郊的一处山庄中休养。你是去年秋天才从昌宁行宫随驾迁回皇宫的,自然不曾见过越姑姑。”
原来如此。
瞧越姑姑那威风样子,病应当是好全了。
云栖本不是多言多语之人,便没再打听什么,只管跟随景嫔向凤仪宫内走去。
……
景嫔到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在殿内恭候皇后驾临。
见景嫔来了,嫔妃们纷纷上前,与景嫔相互行礼寒暄。
景嫔不卑不亢,应对得宜。
景嫔才坐下不久,妃嫔们就陆陆续续的来齐了。
除去病了的和被禁足的,唯独贤妃还没有到。
待皇后驾到以后,贤妃才姗姗来迟。
瞧贤妃那一副不慌不忙,坦然自若的样子,分明是故意来迟,给皇后没脸。
而在座的嫔妃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至少近日的晨昏定省,贤妃应该都是像这般压轴出场。
所谓晨昏定省,不过是循着宫规走个过场而已。
皇后无甚重要的事与众嫔妃交代,在说完一套一成不变的场面话以后,便叫众人跪安了。
皇后话音才落,没等皇后起身离席,贤妃就率先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简直就是把皇后的威仪扔下地上,再狠踩了两脚。
传闻中的贤妃,是端稳持重很识大体的人,不该是这般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这倒像是传闻中淑妃的一贯做派。
云栖起先有些吃惊,不过联系着先前三皇子堕马受伤一事,也无怪乎贤妃会对皇后横眉冷对,诸多不敬了。
三皇子堕马一事,虽然最终不了了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最终还是偏向三皇子,偏信三皇子所言的。
否则,皇帝也不会与太子大吵一架,并罚了太子禁足。
也不会因五皇子为太子鸣不平,也罚了五皇子禁足思过。
尽管经了堕马一事之后,贤妃与三皇子母子得到了皇帝的格外垂怜,可三皇子终究是因这回堕马,在右腿上留下了永远都无法痊愈的伤残。
三皇子这一生都将不良于行,无论如何刻苦练习,走起路来右腿都是跛的。
三皇子岂能不恨?
但三皇子并不会恨自己,不会怪自己惹是生非,居心叵测,不会认为他这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他只恨太子太多管闲事,恨五皇子不肯乖乖束手就擒,洗干净脖子任他宰割。
而贤妃身为三皇子的母亲,自然恨儿子所恨。
她不仅憎恨太子和五皇子,也憎恨皇后。
贤妃瞧皇后的目光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云栖看的清楚,想必在座的嫔妃们也都看得真真切切。
可兴许是因为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兴许是因为贤妃在后|宫中一向声望极高。
众嫔妃并未觉得贤妃这般待皇后有何不妥,反而一边倒的站在贤妃那边。
第295章
后|宫众人大都不肯相信太子与五皇子, 在三皇子堕马一事中是无辜的。
不信太子亲眼目睹三皇子持弓行凶,意图射杀五皇子。
不信太子是一时气急,才一鞭子抽在三皇子的马上,害三皇子意外堕马。
事情的真相应如宫中传言。
这是太子殿下为排除异己, 为稳固其太子之位而策划的一个惊天大阴谋。
是太子与一向同三皇子不睦,早欲除之而后快的五皇子合谋,一同谋害三皇子。
三皇子实在无辜又可怜, 被亲兄弟构陷并加害,成了一个一生都将不良于行的残缺之人。
太子与五皇子一个是先皇后所生,一个是当今皇后所生,虽非一母同胞, 却都是嫡出。
三皇子堕马一事, 便是嫡出血脉对庶出血脉有预谋的迫害!
太子与五皇子沆瀣一气,谋害三皇子不过只是个开始。
陛下其他的庶出血脉,恐怕都将一个接着一个的遭殃。
像“嫡出血脉意图剿灭庶出血脉”这种无稽之谈, 不知何时起在宫里悄悄传开。
而就是如此荒谬又毫无根据的言论, 竟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据云栖所知,相信此言论的并非都是无知宫人,在座的嫔妃们也大都相信。
至于为何相信, 当然不是这种说法有多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而是她们都愿意, 或者说乐于相信。
宫中的日子太寂寥无趣, 日子一长, 许多人都会生出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
他们巴不得那些听来十分离奇古怪的传言都是真的, 如此,他们便可欣然围观一出出精彩刺激,又鲜血淋淋的好戏了。
见贤妃对皇后无礼,在座的妃嫔看似波澜不惊,但云栖却看得分明。
这些人的眼底无一例外,都闪烁着异彩纷呈的光芒,那是愉悦兴奋的光芒。
他们迫切的希望看到皇后与贤妃针锋相对,斗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
可惜皇后却总让这些坐等好戏的人失望。
至少今日依然是让这些人失望了。
任贤妃再三挑衅,皇后也不急不恼。
这份心胸,这份容人之量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云栖是真心有些佩服皇后。
……
从凤仪宫出来以后,天空又悠悠飘起了雪。
雪势不大,风却不小,一阵风起,吹在脸上身上,便能叫人切身的体尝一回何为彻骨之寒。
见云栖呛了口风,咳嗽了好几声才停,景嫔立马将身上的狐狸围脖解下来,给云栖系上。
云栖推辞,却被景嫔按着手,叫她不许摘下。
景嫔这一按不要紧,她只当自己按住的是个冰块,凉的她手不由得一缩。
“手怎么这样凉。”景嫔惊道。
她又摸了摸云栖另一只手,都一样凉的吓人。
云栖只道“无碍”,又试图将狐狸围脖还回去。
景嫔唯恐再在这冰天雪地里多待,云栖整个人都会被活活冻成冰块。
二话不说,便牵着云栖手,脚步飞快的往回赶。
一进屋,景嫔就将云栖领到火盆前烤火,并立刻命人准备了浴桶和热水来。
“娘娘,奴婢自己回去泡一泡就好。”云栖道。
景嫔不允,“你就在这儿泡,别磨蹭,赶紧去。”
云栖迟疑,仍觉得使用景嫔的沐具来沐浴不太妥当。
景嫔嫌云栖啰嗦,斜她一眼,“难不成还要本宫亲自为你宽衣?”
不敢不敢,这可不敢。
于是,云栖只好乖乖的往屏风后头走去。
这厢,云栖刚解下外衣,便听玉琅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来,“娘娘,这是府上才送来的急信,您请过目。”
急信?
别不是魏府上出了什么事?
云栖有些好奇,却没力气去深思。
她真是的冻坏了,得赶紧泡进热乎乎的水里缓一缓。
浑身冰凉的云栖甫一泡进热水里,还觉得有些不适,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舒服起来。
不由得生出“真想一直泡在里边不要出去”的念头。
中间有宫女进来加了两回热水,在加到第三回的时候,云栖请那宫女不必再加了。
待到浴桶中的水微微有些泛凉,云栖才意犹未尽的出来。
当云栖披着未干的头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时,见屋里竟无人伺候,就只有景嫔一个人在。
而景嫔此时正在坐在软榻上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她走出来。
身旁的矮几上摊着一叠纸,应该就是那封自魏府送进来的急信。
景嫔不喜阴暗,喜欢光亮,因此每当夜幕降临,只要是景嫔所在之处,所有的烛台都会被点燃。
殿内亮亮堂堂,恍若白昼。
可是眼前的景嫔,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云栖猜,那封急信里写着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云栖走上前,正预备开口关怀景嫔几句,就见景嫔忽然回过神来。
她抬眼望着云栖,柔声问:“身上还冷吗?”
云栖微微摇头,预备应一声“已经不冷了”,却发觉景嫔瞧她的目光有些怪。
究竟怎么个怪法,她也说不上来。
若硬要她说,她在景嫔的眼中读到了浓浓的惊疑与不安。
于是“已经不冷了”在云栖口中转了个弯,变成了一句,“娘娘,您怎么了?”
景嫔眼底明显闪过了一抹慌张,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的将桌上那叠信纸折好并塞回了信封里。
她攥着那封信,攥的很紧很用力,使得原本平整的信封变得皱皱巴巴。
而比信封皱得更厉害的,是景嫔的眉头。
景嫔攥着那封信,在一番紧张的左顾右盼之后,她突然起身,飞快地走到火盆前,毫不迟疑的将那封信投入到火盆之中。
不过数息,那封信便在火舌的舔噬下,化为了灰烬。
云栖站在一旁,一脸愕然的看着景嫔。
她心里不安极了。
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果然是府上出事了吧。
否则,景嫔怎会这般惶急失态。
难道是魏大人在前朝出了什么事,需得景嫔在皇帝面前为其周旋?
可《内训》第一条便是后|宫不得干政啊。
若当真如此,那魏大人便太强人所难了。
在将信烧掉以后,景嫔如释重负般的舒了一口气。
可当她转过身,见云栖正神色担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景嫔心头倏地一紧,有些慌张,也有些懊恼。
她无法向云栖解释,她为何要急着烧掉那封信。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不解释。
景嫔只当没瞧见云栖担忧又探究的目光,也全当没听见云栖之前那句“娘娘,您怎么了”,只管故作镇定地望着云栖,关怀道:“怎么头发湿哒哒的就出来了,也不怕叫风吹着再着凉了。”
景嫔说着,走到云栖身边,取过云栖手中的巾帕,轻轻为云栖擦拭起未干的头发。
要说云栖跟着景嫔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她却是头一回见景嫔像方才那样慌张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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