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小五这孩子年轻气盛,难免心直口快,说些糊涂话。他的性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吗?那天冬天,宫里举办冰灯节的时候,你看到一条冰龙,说如果有相同的饰物就好了。小五听到后,就二话不说,找匠人学了雕刻的手艺,亲手为你做了这块玉龙雕。这孩子定是做不来陷害太子的事。”
皇帝接过玉龙雕,指腹轻轻触碰过上面的纹路,想了又想,感慨许久。
“琏儿。”皇帝思考了半天,揉着眉心,沉吟道:“既然犯了错,自然是要罚的。琏儿,朕罚你去镇守风阳关十年,十年内,不得离开风阳关一步。你可有怨言?”
皇帝以为,大皇子是无辜的。他的心里有愧,不忍杀了大皇子,心道,让大皇子留在边关十年,想必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会被消磨殆尽。
“儿臣罪有应得,不会有怨言。”大皇子微一躬身,以额贴地,沉沉落声。
“既是如此,你在两日内,就启程吧。”皇帝的一句话,就打发了所有人。
时候不早了,皇帝也打算回寝殿安歇。
一出御书房,五皇子便追着大皇子跑,皇后拦都拦不住。
“大哥,你……你为何要帮我顶下罪名?”五皇子追上前,抓住大皇子的手,眸光滚烫,充斥着深深的自责。
大皇子的步履未停,只转过清冷的侧脸,眸里蕴了清冷的光晕。
“这事的确是我主使的,为何算是顶罪?”
五皇子更觉自责,怅惘地低下头,“大哥,我错了,我一开始不该让你借着万民书生事。大部分事情都是我在做,如今,遭罪的人,反倒成了你。”
大皇子叹道:“你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
五皇子蓦然站定,静默了一瞬。
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宫婢,当年,被皇帝临幸一夜后,就被抛到脑后。被接去继后那里前,他都在别人嘲讽的目光里长大。
他习惯小小的内侍都能给他甩脸色,习惯其他皇子加诸在他身上的嘲弄,习惯了公主们的颐指气使。
直到有一天,当一位皇子朝他扔泥巴时,大皇子冲过来,帮他把泥巴扔了回去,并揍了那位皇子一拳。
大皇子仅仅比他年长几岁,却能坚定地告诉他,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都不能等着挨欺负。挨了欺负,就要打回去,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从那往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大皇子。
即使后来,他认了德妃当母亲,德妃成了继后,其他人都忙着巴结他,他也没忘记谁曾在落魄时,真心善待过他。
五皇子追忆往事,眸色一深,紧咬牙道:“不是,我是为了给自己和亡故的母亲争口气。”
大皇子凝视着他,话语里,添了几分怅惘,“若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去年将军府提亲了,年家小姐现在就该是你的皇子妃,而并非太子良娣。若只是争口气,你大可选择同年将军府一样,站在太子那边,何必放弃心之所爱。”
见最隐蔽的心事被人戳穿,五皇子恍惚一阵,愕然抬眸,“大哥,你都知道?”
“有一回,在太后寿宴上,你看年家小姐看得有多关注,我便知道了。我原以为,你在寿宴后,就会向年府提亲,可我一直没有等到你提亲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年小姐入东宫的信。”大皇子感慨万千,拍上五皇子的肩头,“你已经为我牺牲得够多了,不必再为我搭上性命。”
五皇子的目光涩涩,眼里有掩不住的不舍,“可是,风阳关是少有的苦寒之地,一年到头,几乎都浸在风沙里,就没几天是暖和的,那里的风,如同刀子一般。风阳关外的蛮夷,又爱时不时前来挑衅,让守关将士头疼不已。你去个十年,也不知要受多少罪。”
大皇子轻摇了摇头,自喉间发出一声低笑,“若是这点罪都受不得,我又凭什么同太子相争。风阳关也有它的好,远离帝京,我能更方便地与诸国联络,召集人马。我相信,不出一年,我就能杀回帝京。”
“好,大哥若有什么消息,可以派人告知于我,我随时都会接应你。”五皇子抬手,搭在肩侧的大掌上,郑重地许诺。
长夜漫漫,有人忧虑,也有人欢喜。
晨曦初绽,几缕日光倾斜而下,给诺大的宫城染上一层粼粼金光。
容茶悠然睁眼,视线尚有些迷糊。
许是疲惫之至,她并没起来的想法,反而往旁侧翻了个身,怎奈浑身都是酸酸麻麻的感觉,一动弹,就很不得劲。
而且,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薄被只盖住腰部。
倏而,枕畔传来低低的嗤笑声,捎了男人的呼吸,一同被喷薄到容茶的面上。
容茶轻将眼皮拉开一道缝,见到那张近在咫尺时,蓦然忆起昨晚的荒唐。
两人从浴池酣战到寝殿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容茶顿觉燥意难挡,脚趾又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整个人尚有些战栗感。
她干脆佯装睡得香甜,没有觉察到身侧的人。
却听男人喑哑了嗓音,发出一声感慨,颇含回味无穷的意味,“孤竟没想到,茶茶是如此得深不可测,无一处不妙,孤真的是鞭长莫及。”
这个男人能不能说这种含义满满的话?
她听得懂啊。
见他如此调侃,容茶又觉得不自在,拉高薄被,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如画般的眉目,嗡哝一声:“深不可测的分明是殿下你啊。”
昨晚的他,可当真是惊人。
因他一开始的生涩表现,她还以为他跟她一样,同为新手。
但他很快,就向她验证了什么叫“铁骑突出刀枪鸣,银瓶乍破水浆迸”,还将她整个人按入水中……
若非她体质够好,恐怕都要招架不住。
尉迟璟仿佛并不觉乏力,反而盯着她,兴致勃勃道:“你的鲤鱼吸水,可真的是让孤难以忘却。”
容茶抬起眼睫,暗睇他两眼,嘟哝道:“殿下还有空打趣我?就不怕误了早朝吗?”
尉迟璟单手掀开鲛纱幔帐,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颇为不满。
他转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低哑道:“孤恨不能死在你的温柔乡里,不舍得离开你片刻。”
容茶一弯眉眼,笑道:“殿下,妾身就在你身边。来日方长,我们将来都是可以黏在一起的。”
似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尉迟璟慵懒地起身,下了榻,“孤这就去上朝。”
容茶跟着坐起来,牵住他寝衣的一角,甜腻腻道:“殿下,我以后可以多出宫玩玩吗?昨天半道遇到的叛党,破坏了我们赏景的兴致,妾身觉得确实太可惜了。妾身还想多为殿下买些小礼物呢。”
容茶还想着,趁着尉迟璟对她的戒心降低,她要多出去探探路线,采办所需要的物事。
等到合适的时机,她就能走了。
而她一坐起来,薄被即是悄然落下。一幅雪山春景,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配上她无辜的眼神,尉迟璟的眼神又是一点点地被染红。
但白日里的太子,一向把持得住。
此刻,他提了几口气,维持住谦谦君子样,笑得温和俊雅,“当然可以。”
容茶狡黠的眼波轻荡。
唔,餮足的太子,真好说话。
她轻勾眼尾,抬高身子,在他耳畔轻轻地感叹:“昨晚的殿下,甚伟……”
女子的语声里,喊了轻软的嗔意,若一片羽毛,掠过心扉。
尉迟璟用眼眸睨她,艰难地保持微笑。
“记得多休息。”他边披衣,边揉她的发顶,叮嘱道:“孤让人送了不少芙蓉玉脂过来,你记得用上。要是不会用,等孤回来帮你,切勿让自己伤着。”
容茶一听那芙蓉玉脂的名字,忆起玉脂的用处,双颊烫得惊人。
“会的……妾身会记得用……”她怯怯地应道,声音却是低如蚊蚋。
等尉迟璟穿戴整齐,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后,侯在殿外的侍女依次而入,要为她更衣。
容茶想到身上的痕迹,觉得让人看到那些,也太难堪了些,便道:“你们将衣裙放下,本宫自己来。”
她抬起酸痛的胳膊,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将襦裙穿好。
可她走几步,感觉就要摔倒,不让人扶都不行。
容茶只好叫来几名侍女来服侍她,替她绾发。
侍女见她娇软无力,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太子殿下如今这般宠爱太子妃。想必,距离太子妃怀龙嗣的时间也不远了。”
容茶正扶着发髻上一只鎏金点翠步摇,闻言,她的手指略略发僵。
余光瞥向窗台上放置的几盆接骨木和夹竹桃,她眼角的笑意涩然。
这几样,都是令女子不能生孕的花。
太子不会想让她诞下子嗣,给西晋徒添威胁。她也不想将无辜的孩子带到世上。这是他们各自都明白,却没有说出来的事。
她跟太子说的那些话,太子估计也就听听罢了,怎么可能会对她交付真心。
他们两个人现在能保持融洽的关系,不过是因为,窗户纸一直没被捅破,风也还没透进来。
容茶淡笑地回了一声,便去用早膳。
她宁愿这阵风永远都不要透进来。
容茶让送来几份“报纸”和最新的地图,寻思着自己什么时间离开,才不会影响到东晋。
不多时,小花活蹦乱跳,主动跳到她的腿上,求摸摸求抱抱。容茶见到小花,目光扫向美人榻边的猫窝,见波斯猫还好一动不动地睡着。
“铁柱今天醒过吗?”她询问春晓。
春晓叫来照看猫的宫人,宫人否认道:“这只猫,今天好像还没有醒过。”
容茶抱起小花,不禁在心里嘀咕。
奇怪,铁柱今天怎么一直没有睡醒?
作者有话要说: 铁柱:狗太子现在飘了,看不上我了,我会让他后悔做人,哼
第53章 恩宠
容茶看了波斯猫半天,见猫没有醒,以为猫兴许是今日格外得困,所以,不想醒来罢了。
她也不去打扰波斯猫的睡眠,索性来到窗边,欣赏起新的几盆花来。
不得不说,这几盆夹竹桃和接骨木,都是上等的货色。若用来作为观赏花卉,那自当是极容易带给人视觉上的愉悦。
“咦,这几盆花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春晓觉得不解,向一名侍女打探情况。
侍女的眼珠一转,回道:“是太子殿下一早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太子妃好喜欢花,所以,多放两盆在这里,好让太子妃看着舒心。”
容茶的眉眼弯了弯,笑道:“本宫看着,的确是舒心。”
侍女又道:“太子妃,这几盆花看着怪孤单的,要不要奴婢再去添置一些同类花木?”
“也好,花团锦簇的,看着才热闹。”容茶负气般说道,怅然地垂落眼睫。
旋即,她转念又想,避子汤那么苦,她也不想喝。
太子直接给她提供了省事的法子多好。
容茶亲自拿剪子来,帮花木修剪花枝,将每一处花叶都修得干干净净。
她一整天也没见着太子,不免感到疑惑,便让宝儿去一趟承恩殿打探情况。
宝儿回来向她禀告:“太子妃,昨晚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殿下替五殿下认了罪,陛下一怒之下,将大殿下发配到风阳关,罚他十年内不准回京。今日,大殿下就要离开皇宫,启程前往风阳关,太子殿下许是去处理余下的事务,让你先不要等他了。”
大皇子是束手就擒了么?容茶心里掠过诸多想法。
那接下来,太子在朝中扫平阻碍后,就该对诸国动手了?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得飘,到了晚上,躺下来后,久久未能入眠。
一夜下来,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天色尚是蒙蒙亮的时候,容茶便清醒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好像忘记去照料自己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了。
既是睡不安稳,她便披了衣,前往花苑。
自打春季到来后,花苑里的各色花儿竞相怒放,落英缤纷,较之往日,愈发热闹了些。
途径一处竹林小道时,忽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耷拉着小脑袋。
从身影来看,好像是小皇孙少康。
却见几位仆妇围聚在少康身边,待他早没了先前的恭敬。
她们拎起少康的衣襟,如同拎小鸡崽,态度亦是蛮横,“给我进去。太子殿下说过,让你好生在房内待着,你怎么敢自己跑出来?你娘已经没了,你倘若不听话,太子殿下或许明天就能结果了你。”
孩子的力气小,拧不过仆妇们的粗胳膊,挣扎了两下,摆脱不开,便只能作罢。
只不过,他手上的一个小木偶倏然掉到地上。
小木偶看起来很旧也很脏,但是,少康显然很珍视它,想去将小木偶捡起来。
然而,一名仆妇直接拧了他的胳膊一把,将小木偶踢得远远的,“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孙了?别做梦了,你还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要不然,太子殿下为何要发落了你娘?”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孩子当即哇哇大哭起来,一双大眼睛哭得红红的。
小木偶滚到容茶的脚边,容茶弯腰将它拾起,掸尽上面的灰尘,发现是仿着少康模样所做的木偶。
她悄然朝他们走过去,站在了少康面前,将小木偶给他递过去。
仆妇见了她,立时没了方才的气焰,讷讷地退到一侧,低头提了声,“太子妃,这个孩子来路不明,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心里有分寸。”容茶不理会她们的想法,又伸出手,对少康说:“走,把眼泪擦干,我带你去赏花。”
少康将小木偶当宝贝似的,放到怀里,再抬起一双大眼睛,眼眸刚被泪水洗涤过,甚为明亮。
一张肉呼呼的脸,也是软白可爱。
想来,等他将来长大了,应当也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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