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宫中的丧事办起来哪里和民间一样?每日来往的人,比那市集上的人还多。饭食准备起来也颇为麻烦。就连一向麻利又有主意的如雪都犯了难。
“小姐,这么多人...咱们可该怎么准备饭食啊?”
“宫人的饭食咱们不管,宫中御膳房自会有饭食供给。咱们只管咱们爷和八爷府上人的。”芸熙沉吟了一下,“吩咐下去,八爷府上下人若是换班出宫,便来九爷府上用膳。咱们爷和八哥八嫂等几个亲眷出不来的,咱们做了送进去便是了。只是,要辛苦你了。若是忙不过来,去外头请几个厨子回来临时帮帮忙也好。守灵不过七日,咱们坚持坚持也就过去了。”
听了芸熙的话,如雪心中有了思量。定了神说道:“格格放心,我去操办便是。”
诚亲王府。
“爷,良妃娘娘殁了。”
正在书桌前伏案练字的胤祉并未抬头,只浅浅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来人却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爷,良妃娘娘,殁了!”
“ 爷知道了。”胤祉眉头微蹙,正在运笔的手受到心绪影响也不稳了起来。
胤祉不满的抬头,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笔,墨汁四溅眼含怒气道:“好好的一篇字,让你给毁了。”
那小太监倒是丝毫不怕,抿嘴轻笑着说道:“爷,一篇字算什么?良妃娘娘殁了,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呢。”
“什么机会?”
“九爷与八爷一向交好,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还怕找不出什么纰漏吗?”那小太监说话时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胤祉,缓缓的道,“八爷与良妃娘娘一向母子情深,良妃仙逝必是要极尽哀思以表孝心的。九爷一向阔绰......”
小太监的话未说完,胤祉脸上的表情已是阴转晴。他沉默不语的站在明窗前看着外面百花凋零肃杀一片的院子,心中慢慢有了思量。
“派人去盯着他们的动向,再派人盯着点皇阿玛那边。有任何的动静,速来报我。”
“嗻。”
书房的屋门打开又关上,紫檀香的袅袅青烟被微风带动在空中摇曳几下后又恢复了宁静。
一连几日,芸熙都是提心吊胆。往宫中送饭食的车也都是由如雪亲自陪同,从没有假手于人。眼看就要接近尾声,芸熙的心才算是开始慢慢放回了肚子。
只是,有一件事让芸熙甚是奇怪。
忍了好些天,终于趁着没人的时候将胤禟拉到一旁问了出来:“阿禟,为何不见皇阿玛?”
胤禟早就瞧出了她心底的疑惑,看着她的眼睛里带了丝笑意:“小妮子,这几日没憋坏了你?”
这人。
早就看出来了却不答疑解惑,却偏等着她问出口,当真是可恶至极。
芸熙柳眉勾起,杏眼圆睁,伸手在他的腰间狠狠拧了一把,啐道:“数你心眼最坏。”
那一下着实不轻,胤禟嗷嗷叫着原地跳脚:“妮子越发胆大了!”
说着,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前儿跟你说过来着,良妃娘娘和皇阿玛之间嫌隙颇深。当时觉得可能只是传闻,只是现在看来,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了。良妃娘娘生前对皇阿玛态度颇淡,甚至招她侍寝她都想辙拒绝。皇阿玛去瞧她,她也只是奉上一杯茶之后,再无言语。久而久之,皇阿玛也不去看她了。只是,我听闻,皇阿玛几次在乾清宫提起过良妃娘娘,想来也是想让良妃娘娘去乾清宫示好的吧。只是没想到,良妃娘娘是个有脾气的...至死也没踏入过乾清宫半步。”
说罢,胤禟顿了顿,叹了口气:“皇阿玛到现在都不曾现身,朝中非议四起... 八哥为此事也是伤心不已,却也是无能为力。”
芸熙叹气:“你可有派人打探皇阿玛近日的饮食起居?”
“有。”胤禟徐徐说道,“皇阿玛近日一切如常,饮食也如常。只是,批折子的时辰比以往多两个时辰。”
批折子。
芸熙冷笑一声,“皇阿玛只怕是近乡情更怯。等着吧,皇阿玛,会来的。”
“当真?”胤禟满脸疑惑,“你为何如此笃定?”
芸熙顿了顿,仰起如皎洁月光般脸庞,语气中难掩哀戚,“以前我可能还疑惑皇阿玛对良妃娘娘的感情,如今你这么说...我便笃定了。皇阿玛是站在云巅的人,其实受惯了众星捧月之人其实最是孤独。良妃娘娘如涓涓溪流,带来的是暖春三月,盎然生机,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没有在皇阿玛心中开出小花?他若是对她全然不在意,便也不会巴巴儿的上赶着看她,巴巴儿的在乾清宫等着她,在她去后日日在乾清宫批折子了。如此忙碌,大概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吧。只是,良妃娘娘至死都不去看一眼,想来也是恨极了的...”
果然如芸熙所说,第六日的子时,康熙独自一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实在是太忙了。抱歉更慢了点。
第98章
康熙来的时候身边没带随从,甚至,李德全都没让跟着。
见到康熙入殿,胤禟胤禩几人连忙起身相迎,刚要跪地却被康熙拦了下来:“一连几日你们也都劳累了,不必请安了。”
夜里的大殿烛火闪动,一时间这几人都不知说些什么似的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你们且先出去吧。”康熙肃了肃嗓子,坐在了蒲团垫上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朕,陪她说说话。”
几人鱼贯而出,留下了康熙一人在殿内。
“朕妃嫔众多,却从未有一个似你这般性子。自然,也许是朕以前...从未见过你心性刚毅的一面。”康熙说着拿起一边的黄纸放入火盆,“初见你时你是那般的温柔,只要你展颜一笑,院中花朵都要为你倾倒。就在这个小院子里,我们春日赏花,秋日听琴,也曾度过了如水一般温柔的时光...可你我,如今却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是怪我的。你怪我对老八的疾言厉色...可是你忘了,朕和胤禩,先论君臣,再论父子。君权高于一切,更不容觊觎!你让朕如何能够心平气和的对待这个在朝堂上比朕威望还高的儿子?”
“从你对朕冷冷淡淡开始,朕就知道了。只是之前朕并不相信,会有哪个女人敢一直如此对朕。朕其实在乾清宫等了你许久,甚至让人放消息出去...你也都置若罔闻。”说着,康熙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朕也是真的没想到,你会真的铁了心,至死都没有去见朕一面。”
“皇阿玛在里面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胤禩四人站在门外窃窃私语,“这是跟额娘说什么呢?”
芸熙踮起脚尖猫着身子悄悄将门扒开一个缝儿往里看去,看到坐在蒲团垫上的康熙弓着背,全然不似平日里威严挺拔的模样。发辫中也有了银丝在烛火下闪烁,更添了几分苍老之意。
正想听听康熙说些什么时,芸熙便被胤禟拉了回来小声说道:“越发胆大,还想偷听皇阿玛的墙角?”
芸熙撇撇嘴说道,“那我就是想知道一下,这么多天了也不现身...宫里人惯会的就是拜高踩低,他也不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又背着人出现能说出来点什么真心话。”
听到这话,胤禟连忙要去捂芸熙的嘴,言语也急切了起来:“越发没有个章法了,什么大不敬的话都敢说?”
听了芸熙的话,憋了许多天的瑾萱眼圈一红语气也愤然起来,“九弟不必跟弟妹着急,这里也没有旁人。而且,我觉得芸熙说的极是。额娘去了,一连几日他都不曾现身,让这满宫里的人如何看待我们?爷前儿就被叱责过,现如今又是如此,岂不是想要了我们性命?”
听到瑾萱的话,芸熙想了想胤禩夫妇未来几年的路...心头一阵翻涌绞痛,转头看了看旁边一脸心事却一言不发的胤禟。芸熙心中暗暗下定决定,就算是为了胤禟,为了他心里那个一直重如山的哥哥,她也要相伴帮上一把。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康熙在光影里,负手而立又恢复了平日里威严赫赫的神态。
走出殿门时,停在了胤禩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默然离去。
......
三爷府。
房间内的银炭烧的噼啪作响,府内的下人又在银炭内放了些许的百合香,热乎乎的烘的满室都是清甜的百合香,如同置身花海一般。
胤祉和田氏歪在明窗下的暖炕上正在闲话家常时,忽见身边太监入内请安小声道:
“爷,昨儿个夜里皇上去看了良妃娘娘。”
“哈哈!”胤祉一听坐直了身子,拍手笑道,“可算让爷等着了!”
田氏见胤祉如此高兴,也漾开了笑容,娇怯怯的问道:“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如此高兴?”
胤祉的大手拉过她的手,一边笑一边拍着:“老八额娘薨逝,爷就等这个机会呢。前儿老九那个福晋让咱吃的亏,今日爷我要全都找补回来。”
说着,转头吩咐来人:“明日良妃出殡,皇阿玛必是到场。拦住八爷九爷府的人,接下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太监垂着头,只浅浅的一声嗻,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屋内。
第七日凌晨,康熙果然准时出现在了灵柩出宫前。
棺椁已经从殿内挪到了殿外,一众人等静静矗立在庭院内看着康熙。康熙站在高阶上看着棺椁眼圈通红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默默良久后,走到棺椁前伸手摸了摸漆黑厚重的棺木,拍了拍道:“盖棺吧。”
得令的太监,立即拿出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长钉,霎时庭院中叮咣砸动的声音四起。胤禩瑾萱见那长钉子一个一个钉如棺椁,心如刀绞二人皆是泪如雨下。
准备就绪,起灵出宫。
康熙也跟随其中,送到宫门时,上了城楼遥遥相送。
上了城楼站在高处时,康熙忽然发现...这送灵的规格极尽奢华…似乎和内务府报上来的清单上的内容多了许多…这怕是已经远远超越了妃位应有的待遇。
康熙眼底一暗,不动声色的回了乾清宫。
路程未到一半时,芸熙回头看了看一路的队伍心下疑惑:“阿禟,怎的如此多人?”
胤禟回头望了望,甚是不以为然:“八哥至诚至孝,许就是想聊表孝心吧。”
可没还未过完三七,朝中就有大臣上书弹劾八爷因母薨逝而靡费铺张,逾制治丧。奏折中甚至指出九爷府每日大肆张扬的送餐食入宫如流水席一般,弄的宫中奢靡之气四起欲纷纷效仿。
一日晌午,正陪孩子们读书的芸熙听着门子来报九爷回府刚想出去迎迎,便听到卧室那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砸碎瓷器的声音。
若蘅从未见过胤禟如此大的脾气,吓的缩在了芸熙怀中只露出两只眼睛切切的问道:“额娘,阿玛怎么了?”
“没事没事啊,别害怕。”芸熙哄着若蘅,又忙着安抚两个脸上也是显露惊慌之色的儿子,“定是阿玛不小心碰到了花瓶,额娘去看看~你们继续读书。”
推门进屋时,刚要落脚便见脚边落下了一个青玉琉璃花尊。
屋外一直候着的如雪早有已是六神无主,见到芸熙便像见到救星一般道:“格格你可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胤禟回头见是芸熙,猩红愤怒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神情也稍见松懈。芸熙见一众下人都是一脸惊恐,反而轻笑了出来,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不妨事。”
说完,关上房门走到暖炕旁不慌不忙的脱了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了暖炕上看着胤禟说道:“爷今日如此不痛快,那砸到痛快为止。什么时候消气了,再跟我说说,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惹了我的阿禟。”
芸熙如此一来,反而让胤禟消了大半的火。哭笑不得的放下手中那个原本也要落地的花瓶,也爬上了暖炕,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巴巴的靠在芸熙身边。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胤禟此刻的样子让芸熙心疼不已,换了个姿势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又伸手拽过一旁的羊绒毯搭在他的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跟我说说,今儿是谁惹了你?”
“也不知是谁,上了折子说八哥因丧母铺张浪费,逾越祖制。说咱们府上每日车水马龙的大张旗鼓入宫送饭,如流水席一般。”胤禟说的激动,芸熙搭在他身上的手能够感觉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皇阿玛今日在朝堂上,虽说没有大家斥责,但是话里话外也是流露出了不满。我刚申辩了几句,皇阿玛便气的将折子扔了下来质问。八哥见情势不对连忙出面赔罪拉住了我。”
说着,胤禟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八哥为了护我,此刻还在罚跪呢。”
如此那般小心,却还是让人上折子弹劾。芸熙心中叹气,还是没躲过啊。
“阿禟。”芸熙将他搂的紧了些,曼声道,“咱们府上送饭是车水马龙也好,还是大张旗鼓也好,这个黑锅咱们就是背了也无妨。只是,那日出殡...我确实是觉得似乎过于奢靡了。那些人,那些物件,都是八哥安排的吗?”
胤禟抬头与芸熙四目相对,芸熙漆黑的瞳孔中清晰的倒影出了他的脸。芸熙的眼睛,此刻是那么的温柔,像是那夏日里饱满的桃儿,轻轻一碰便能掐出水儿一般。挪开视线,胤禟看到了明窗外的冬日初雪,在暖阳的照耀下是那样的澄明欲醉。
细细思量了许久,胤禟摇了摇头:“不对,那些不是八哥安排的。良母妃薨逝所需一应物品清单都是我和八哥一起过目的...绝无逾制之处...那,那些多出来的,到底是谁安排的?”
话说到这里,二人眼中皆是惊恐之色。
第99章
芸熙的话让胤禟眉头深锁,暗暗思付着。这若不是他兄弟二人安排的,那必是有人费心等待时机再着意在内务府上报的清单之外加了许多。此刻朝中风云突变,朝臣自结党派勾心斗角之事更如同家常便饭,这必是旁人趁着八爷丧母想要给他重重一击。
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见胤禟神色烦忧,芸熙伸出水葱一般的手指在他的眉心上打圈儿按着说道:“这人无论是谁,都已经将这莫须有的帽子结结实实的扣了下来。咱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况且,若是皇上有心袒护,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了。依我看,皇阿玛也是有心借此事给你和八哥一些小教训,让你们二人记住君臣尊卑不准逾越,不要生了非分之新才是呢。我想,小人藏不住的,日后自然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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