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薛婉才明白,沈淮安从未爱过自己,娶她,不过是他落魄时最好的选择。她薛婉,不过是沈淮安高官厚禄里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而这一世,这男人提早立下军功,便也提早开始攀附更高的富贵,当年如薛婉的温柔也罢,如今李瑾瑜的跋扈也罢,对沈淮安来说,都是一样的。
如此也好,薛婉想,他自功成名就,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样想着,薛婉的目光愈发平和,她站在沈淮安面前,照例福了福身子,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抬腿便要走,可沈淮安却突然开口。
“这是我第二回 救你了。”他说。
薛婉身形一窒,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沈淮安仍是一脸冰冷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回京后的日子,神秘而深沉,让薛婉丝毫也看不透。
真是让人厌恶,想要一巴掌呼上去的表情。
薛婉在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只柔柔一笑。
“实在是多谢将军了。”
“你不问我今日是如何救你的?”男人继续问道。
“想是将军通知了贵妃娘娘,我才躲过这顿板子吧。”薛婉小心翼翼地问。
沈淮安颔首:“你知道就好。”
薛婉一脸茫然。
“快去吧,贵妃娘娘不会为难你的。”沈淮安又道。
薛婉搞不懂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也不容她耽搁,只得转身走了。
莫不是打仗的时候摔坏脑子了吧。
十分纳闷的薛婉这般想。
贵妃娘娘的承恩殿是除了皇后的未央宫外,皇宫里最奢华的宫殿,自后院的花园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恰是承恩殿的正殿。这一路上,游廊外种着无数奇花异草,芳香扑鼻,另有假山池鱼,无一不是精心设计。
薛婉和孔翘跟在李瑾瑜身后进到殿内。贵妃娘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美妇人,因保养得当,眼角几无细纹,瞧着似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宜嗔宜喜的面容,自有一股子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贵妃娘娘母家姓张,本就是名门望族,祖父位列三公,家中出过三位皇后,十二位皇妃。她出身高贵,布置宫殿也注重高雅奢华,一张整块紫檀木雕的贵妃榻,材料难得,工艺更是难得,上面铺着蜀锦制的软垫,是百鸟朝凤的纹样,那凤凰的尾羽,均是金线绣出来的。
贵妃榻旁,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个鎏金的兽脑香炉,香烟袅袅,味道是皇帝最爱的苏合香。
李瑾瑜一进殿中,便一把扑在张贵妃榻前,委委屈屈地说道:“母妃,如今这宫里人都欺负我呢。”
贵妃微微一笑:“这世上竟还有能欺负我儿的人?”
孔翘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噗通跪在地上,哐哐磕头:“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张贵妃皱了皱眉头,
因孔翘实在聒噪,刘姑姑便上前一步将她按下,斥责道:“殿前喧哗,想被治罪不成?”
孔翘惊慌失措,更是一言不发,如一滩乱泥似的,趴在地上。
薛婉直等孔翘不再言语,才行了个礼道:“薛婉拜见贵妃娘娘。”
张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威北侯的血脉,瞧瞧这气魄。”
李瑾瑜本就不喜薛婉,听母亲夸她,更是不高兴道:“我怎没瞧出什么来?倒是桀骜不驯的很!”
张贵妃微微一笑:“那是你没见过她娘亲,陈家妹妹才是真的桀骜不驯呢。可惜啊,她英年早逝。”
薛婉听张贵妃的口气,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娘娘认得我母亲?”
“我们是闺中密友,我没入宫前,也是交往甚密的,后来她随父亲去了边关,这才断了联系。可惜啊……”张贵妃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母妃做什么提那些没用的,该是好好说说如何罚这两个不恭顺的!”李瑾瑜气道。
张贵妃收敛了心神,瞪了女儿一眼:“孔翘便罢了,薛婉如何不恭顺了?”
李瑾瑜道:“我要罚孔家的小姐是我的事,她薛婉插话,就是不恭顺。”
张贵妃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她心知女儿素来跋扈惯了,如今实在有些过了,可她自己就冷不下脸来罚她,更不必提皇上,向来是百依百顺,这般的性子,日后只能想法子物色个可靠的驸马,横竖皇家的公主,也不会吃亏就是了。
“罢了,你自去玩吧,这两个人交给母后处理,定叫你满意。”张贵妃道。
李瑾瑜心知就是这样的结果,有些不满,却不敢多言,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待女儿走了,贵妃娘娘才渐渐敛了笑容,她神色冰冷地看着孔翘,淡淡开口:“孔家的家教,本宫今日也是领教,若非刘姑姑亲自说给本宫,本宫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本朝以武开国,边关更是多年匪患不断,你孔家好歹也是朝中的官员,不帮陛下分忧,竟还嗤笑武技?若无那些个沙场拼杀之人,你以为你今日可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贵妃越说,口气越严厉,这厉声的呵斥叫孔翘吓得彻底崩溃。
很快,孔翘的身下漫出一小汪水渍,异味也渐渐浮出来。
薛婉嘴角抽搐,无语地看着孔翘,竟然吓尿了,就这心理素质到底哪来的勇气在宫里面胡言乱语?
孔翘似被吓得狠了,自己似都没有察觉,只是颤抖地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张贵妃也扫了兴,挥了挥手,刘姑姑叫了两个有力气的嬷嬷,将孔翘拖了下去。
“你去告诉孔夫人,好好教教自己的女儿,还有,若是孔贞有个三灾六痛,承恩殿也是要过问的。”张贵妃叮嘱刘姑姑道。
刘姑姑点头:“奴婢知道了。”
说罢转身出了殿门。
薛婉却是露出一丝异样,看来张贵妃不但摸清了今日园中的事,就连细枝末节也是十分清楚,她要处理孔翘,却又没忘记把孔贞护住,在上位者中实在是难得的心细。
“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了,却叫本宫好好瞧瞧你。”张贵妃笑盈盈地朝薛婉招了招手。
薛婉便上前过去,由着贵妃将自己的手握住,脸上假装一副羞涩惶恐的神色。
“贵妃娘娘……”
“你与你娘生的真像,瞧着你,本宫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张贵妃感叹道,“你是个好孩子,为一个不相干的孔贞,却也以身犯险,仗义执言,本宫实在喜欢你,可有个不情之请。”
薛婉心中咯噔一下,却还要故作天真的问道:“贵妃娘娘请讲?”
“你可愿入宫,做我儿的侧妃?”
你他娘的这是问我愿不愿意的意思吗?
薛婉内心咆哮,面上却努力憋红了脸:“民女何德何能有这样的恩典?”
第14章
贵妃看着薛婉低眉顺目的模样,神色间却是一片沧桑,她轻笑一声,只定定看着薛婉。
“入宫可不是个好差事呢。”张贵妃微笑道。
薛婉脸上的羞涩渐渐褪了些,她抬头和张贵妃对视一眼,只见那女人双目清明,眼里竟还有几分狠厉。
薛婉十分无奈,这是个明白人,今日不说几句真话,只怕她是交代不过去的。
“我父亲在朝中不过三品,朝中也无几个亲朋故交,民女若是入宫,只怕谁也靠不上。”薛婉苦笑,“娘娘何必难为民女,方才之前,只怕这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的位置,您早就想好了吧。”
“你才十五岁,又自小没有亲生母亲,看事却如此通透,实在难得。”张贵妃神色间有些为难,“但本宫实在是喜欢你的紧,这又该怎么办好呢?”
薛婉几乎要破口大骂,这贵妃不愧是李瑾瑜的娘,跋扈起来,都是一脉相承啊,只不过李瑾瑜跋扈在面子上,张贵妃却跋扈在骨子里。
“娘娘的心意民女没齿难忘,若是娘娘愿意垂怜,民女便时时入宫看望您如何?”薛婉微微一笑,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张贵妃。
张贵妃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如此甚好,刘姑姑,去帮本宫拿一块腰牌,送给薛小姐,日后本宫若是想寻你来说话,便叫刘姑姑去薛家下帖子。”
“是,民女谢贵妃娘娘恩典。”薛婉听此,忙跪地,双手举起,将刘姑姑递过来的腰牌小心翼翼地接下。
按着宫规,一品的贵妃手中有二十枚腰牌,可以分发给亲戚和心腹奴婢,见此腰牌,便可自由出入皇宫,能得到这样一件东西,可谓是无尚的恩宠。
可对于薛婉来说,这块腰牌实实在在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一次三皇子的正妃人选,呼声最高的便是周阁老的孙女,侧妃人选自有几位一二品大员的女儿可用,若论实权派,便是户部林侍郎的女儿最为合适。
虽也是三品侍郎,但林侍郎的妹夫是西南巡抚,哥哥是大长公主的驸马,大舅哥是禁军统领,林侍郎管的,又是皇帝的钱袋子。
林家虽不是世家,却靠着姻亲,在朝中连成一片,实力不容小觑。
前世时,薛婉就十分清楚这个林家的实力,三皇子登基,林家里里外外可是除了不少力的,那位侧妃林氏因此也十分受宠。
有这样家世显赫的侧妃,薛婉实在对进入李昭的后宫没什么兴趣,做皇帝的妃子,就得有些野心和手腕,努力升职,才能加薪,在后宫生活的好一些。
薛婉这副牌,若是在世家中打一打还不算差,若是在皇宫里打,那实在是一副烂的不能再烂的牌了。
更何况,薛婉这一时半会儿并没想明白,张贵妃想要李昭收了她的意思。
“好了,今日也晚了,花园那边也散的差不多了,让刘姑姑带你去寻你的母亲和妹妹吧。”张贵妃终于松了口,薛婉忙又行了礼,随着刘姑姑出了承恩殿。
此时,花园那处已散的差不多了,只张氏和薛瑶还在等她,二人明显受到了惊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临走前,刘姑姑笑道:“过两日开春,宫里要办马球会,公主殿下是最爱打马球的,说不得要薛姑娘进宫,姑娘可提前准备准备。”
消息准备透露,薛婉满心感激,忙行礼道:“多谢姑姑指点。”
刘姑姑道:“本就无妨,日后说不得还得薛姑娘提点呢。”
薛婉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只客气了两句,待刘姑姑走了,才回头看向薛瑶和张氏。
只见二人均是目瞪口呆,再看薛婉的表情,也有了不少变化。
“方才刘姑姑说什么?”薛瑶焦急问道,“为何宫里办马球会,竟要……”
“出去再说,方才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是张氏还有几分理智,狠狠瞪了薛瑶一眼,三人这才又乘上黄门的小轿,出了承恩殿,往宫门走去。
之后,下轿换车,待上了马车,薛瑶再也沉不住气,急忙忙问道:“姐姐,方才刘姑姑是什么意思?”
薛婉看她一眼:“长庆公主尚武,宫里年年会办马球会,偶尔也会请些官眷去玩,母亲以前也是去过的吧?”
张氏的脸上露出一丝异色,她过去是去过一回,但因为不喜那场面,是以后来再没去过,未料到薛婉竟知道,只是她并未多想,点点头:“是去过一次。”
而后,张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方才贵妃娘娘没有难为你吧?”
瞧瞧这话问的水准,薛婉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一把薛瑶。
纵然都是好奇,但张氏问的就如此关怀,如此如沐春风。
薛婉笑了笑道:“贵妃娘娘很随和,并不难为人。”
张氏干笑一声点了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方才众人皆在,眼看孔翘进去没多久,便满身狼狈的被拖出来,公主早就派人守在那儿,人出来便挨了三十大板,是被抬出宫去的。
这之后,薛婉却久久没出来,张氏和薛瑶原本以为薛婉是死定了,只害怕她不要连累了她们,却没料到,薛婉不但囫囵出来,听刘姑姑那意思,贵妃娘娘还对她很是看中。
张氏有些尴尬,又暗暗后悔,之前薛瑶做的太过,若是薛婉真的一步登天,跟贵妃娘娘搭上了线,那薛瑶的婚事,说不得也可以再进一步,就是日后薛宁的功名,也都在这里了。
“贵妃娘娘与你说了什么?”薛瑶见张氏久久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你就快点说了吧。”
薛婉斟酌用词,正不知如何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三人身形一晃,差点滚出去。
“怎么回事?”张氏问道。
此时,他们才刚刚出了宫门,只听外面的车夫说道:“沈……沈将军……”
薛婉下意识地抓住裙摆,这沈淮安真够阴魂不散的,不过是救了自己两次,这么快,便来要利息了吗?
“奉公主口谕来传一句话,只是公主特意嘱托,只可薛家大姑娘一人听到。”沈淮安的声音隐约传来。
张氏神色一变:“这……”
薛婉在心中默念三字经,想她这人与李瑾瑜当真是八字犯冲,那骄横女子要传话便罢了,怎非叫沈淮安来传,这是个什么道理?
只是想归想,口谕还是得听的。
薛婉掀开帘子看过去。
只见沈淮安骑着马,身板儿挺的笔直,腰间还悬着佩剑。
薛家的马车出宫,走的是南边的朱雀门,朱雀门又称内门,出了大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太监宫女和侍卫们值夜的住所,此时马车已快走到外门前,两边都是刷了红漆的低矮宫墙。
薛婉下了马车,看向沈淮安。
沈淮安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如此,薛婉便随着沈淮安走到马车不远处的墙边,
这里视野开阔,二人相距一丈远,张氏、薛瑶、车夫还有侍卫们都能看到,一举一动都是一目了然,倒也并不十分逾距。
“不知公主殿下有何事吩咐?”薛婉淡淡问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尽量忽略眼前的人是沈淮安这件事,只把他想象成一个小黄门或者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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