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鸥见司棋并不在屋内,只向碰上珍珠说:“还是请司棋一起吧。”
珍珠在茶房里找到司棋,只说是姑娘叫她。走到门口,再让那些小丫头们后退些,免得谈话被人听了去,这才与司棋一同进屋。
迎春黛玉见她们如此做作, 自然知道是有话要回, 也就止了话头, 等着她们说话。既然是自己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珍珠也不瞒着, 自己跪到了黛玉跟前:“林姑娘自来信奴婢, 没有什么话不与奴婢说的。可是奴婢却辜负了林姑娘。”
迎春让她的话吓得脸就是一白。她不是真不知世事, 不过是明知争也无用, 干脆不费那个力气罢了。能让珍珠跪下求情的,想来不是什么小事。而林妹妹在府里过得不大如意, 如今又没了姑父, 要是珍珠真说了什么让人听了去, 岂不是害了林妹妹?
“你做下了什么不是,还不快说出来, 若是能弥补一二也好。”二姑娘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颤。
珍珠就又跪向自己的姑娘:“就是奴婢担心姑娘的那事。当时林姑娘与奴婢说的时候, 奴婢并不知道那嬷嬷是要从林家送过来, 还以为是李家直接送到府上。这才直接与姑娘说了。”
除了雪鸥,别人都松了口气,黛玉让雪鸥拉她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个。我与你说的时候,也没说明白,你如何知道。再则你也是担心二姐姐,才说与姐姐听的。要我说,姐姐还该赏你才是呢。”
可是林仙子,你不知道司棋可是家生子,关系在府里盘根错节的。要是她一不小心与家里人说漏了嘴,怕是不出半日,荣国府厨房王大娘家里养的那条狗都知道了。
迎春却不似黛玉那样轻慢,温声劝黛玉道:“妹妹也要留心些才好。我这屋里只有她们两个是贴心的,别人一概不敢深信。虽然刚才说话的时候,也让小丫头们离远了,可难保没有淘气的。”
司棋心里一寻思,就知道为何刚才珍珠特意寻了她来,也在迎春脚边跪下:“姑娘放心。跟了姑娘这些年,我从没有把姑娘屋里的事与家里人说过。就是日后,也只说姑娘让说的话。”
雪鸥就是一乐:“其实我倒有个主意。”大家就都对着她看,黛玉还将司棋拉了起来。
“左右二姑娘也是定过亲的人了,也该学些管家理事之道。只是我看二姑娘现在还只是在绣嫁衣,怕是没开始习学呢。正好我们姑娘那边要来嬷嬷,不如二姑娘每日只做去与我们姑娘一起说话,大家一起学起来。”雪鸥说得得眉飞色舞。
她的意思屋里的人都能猜到几分,不过是我有了把柄在你手里,送你些好处,只求你不要说出去的意思。黛玉只怕迎春沉心,喝了雪鸥一句:“难怪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还真应了这句话。要是珍珠不主动说出来,咱们又如何知道她说漏了嘴?现在又使这样的小心思,真真让人用哪只眼睛看你。”
迎春三人原认识的黛玉,都是温声的时候多,就是使些性子,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眼泪,何曾见过她如此措辞严厉地训人。雪鸥也知道自己在人家屋里提出这样的话来,总是不信人家的意思。可是姑娘刚也说了,要不是珍珠自己提起,自己也不会知道她已经说漏了嘴。于是雪鸥直直跪在当地,一声也不反驳。
迎春忙让珍珠两人拉她起来,可是没有黛玉的话,雪鸥是不起的:“奴婢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黛玉也只板着小脸:“你来时你爷爷是如何交待你的?这幸而是在二姐姐这里,她不与你计较。在是在别个屋里你也如此,这府里你可是难呆了。”
雪鸥听黛玉说她在这府里难呆,脸都白了:“姑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主子在这府里,奴婢自然是在这府里陪着的。要是姑娘不让奴婢在这里,让奴婢回去怎么和爷爷交待呢?”
黛玉听她提起老管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还得让她长些记性:“今日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这样信口胡说,我是不留你的。”
雪鸥就地给黛玉磕了头,又给迎春磕头赔罪。
珍珠与司棋看了个张口结舌,待发现雪鸥是真心与自己姑娘赔罪,才上前拉了她起来。就是迎春也不由得叹道:“妹妹家好家风。”
黛玉就有些习以为常:“也不是对她们几个才如此,别人我自然恭敬着。”
迎春知她所指何人,也不点破。此时珍珠见雪鸥老实闭嘴,却对她刚才的提议实在动心:不管迎春能学到多少,学就比不学强。于是她陪笑对着黛玉道:“其实奴婢倒是觉得,刚才雪鸥的话只是说急了些,却是一片为我们姑娘着想的心思。”
黛玉自来信她的话,抬眼等她说下去。迎春早臊得满脸通红:“你这个丫头可是疯魔了不成?”在自己家里住着,想学东西还得蹭了寄住亲戚的就不说了,偏那人还是人家婆家送来的。这真要是说出去,别说她,就是荣国府一干主子,可都不用做人了。
珍珠却只对着黛玉说话:“林姑娘也在府里住了几年了,姑娘们所学为何,林姑娘也是清楚的。可是我们姑娘眼看着日子都要定下来了,嫁妆尚未提起不说,就是这管家,也没一个人想着教上一教。这是林姑娘与我们姑娘好,奴婢才大着胆子求上一句,到时让我们姑娘时常陪林姑娘说话解闷可好?”
“自然是好的。”黛玉回南时,林如海虽然已经卧病在床,可是也与她说了好些话,对这女子立足之本,也与她说了一些——怜她早早失母,又马上丧父,也顾不得这些该不该由父亲说与她听了。所以珍珠一说迎春的烦难,她立时就答应下来。
迎春见二人并不征求自己的意见,又全是为了自己考虑,只好也点头应下,只是那脸上的红霞却是褪不下去。偏这时又有小丫头问安的声音传来:“三姑娘好,四姑娘好,宝姑娘好。”
又有人来探自己姑娘,珍珠与司棋都有些好奇,每日也不见这三位姑娘来,怎么今日这样齐全。少不得迎到门口,嘴里也与三人问好。
那薛大姑娘还是笑得一脸和蔼:“因为颦儿搬家,我们想着去她那里贺上一贺。谁知去了才知道,她竟是到二姐姐这里来了。”
原来是来这里找林姑娘的。珍珠与司棋互相看了一眼,下去倒茶。走在路上,司棋小声嘟囔着:“真当我们姑娘是好性子,这样的话就当面说出来。”
珍珠怕她在人面前露出来,只好劝她:“人家好歹也是主子,咱们做下人的,只听着就是。只盼着林姑娘那里的人快些来了,咱们姑娘能学上一点,日后也好自己有些底气。”
司棋就看了她一眼:“难怪林姑娘一向看你入眼。今日我看那雪鸥,竟与你是一个作派。”
人家那分明是比自己强出好几条街去好不好,珍珠摇了摇头:“你又胡说。人家规矩森严,我如何能比得。”
再进屋里,才知道雪鸥已经与各位主子相见过了,正被人拉着问长问短,一见珍珠她们进来,松了好大一口气,忙着帮她们给主子们上茶。
只听黛玉在那里笑道:“我本想着自己带着这个丫头亲上各位那里走上一槽。不想今日你们来得齐全,我也得个便宜。等下我回去,就让这丫头将给你们的礼送过去,还请各位姐妹看我舟车劳顿,尚未歇过来的份上,不怪我偷懒不能亲至吧。”
探春只道:“好你个林姐姐,一样的姐妹,怎么来二姐姐这里就是你自己过来,我那里就是雪鸥去?别人如何我不管,只我是要恼的。”
黛玉就用那双妙目睨她一眼:“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我先来二姐姐这里,也不过是长幼有序,顺便让这丫头认认人。如今你们等不得我去,还不许我偷懒不成?”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笑,宝钗也道:“颦儿过来。让我看看你这舌头牙齿是如何长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让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
雪鸥刚听她那样叫自己姑娘,心里已经存了气,只顾忌自己姑娘刚生了气,不好发作。现在听宝钗又提前话,到底没忍住:“奴婢是个粗笨的,来到府里长了好些见识。只是听来听去,却不知道薛大姑娘说的颦儿是谁?”
听雪鸥问话,宝钗就是一愣:“自然是你们姑娘。”
雪鸥越是来气,只面上并不显出来:“我们姑娘自有芳名,那是我们太太、老爷所赐。薛大姑娘所说的这个名字,奴婢怎么在我们府里从未听人提起过?”
第27章
听雪鸥问及黛玉这名字从何而来,各人脸上神色都有些变化:这个字还是贾宝玉第一次见到黛玉, 以她两眉如蹙, 才给她起的。可是在那之后, 大家都没有多提起,反是后进府的薛宝钗,不时地叫出来。
大家看宝钗的目光就有些探究——宝钗来府里时候不长,就已经颦儿长颦儿短地叫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既然知道这个,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
到底是端庄大方的宝姑娘,面对大家的目光, 还能一脸镇静地说着:“不过是大家年幼时的玩笑话。我觉得这字别致, 才时时叫着, 也是与林妹妹亲近的意思。”
雪鸥可不是这样好胡弄的,她爷爷让她与姑娘进这府里, 就是让她护着姑娘, 不能让贾家那些不着调的人带累了姑娘。现在宝钗想就此将话岔开, 她却不想:“听我们姑娘说, 宝姑娘也是熟读女四书的人,可是知道这女子的字, 不是什么人都能取的。何况宝姑娘刚才也说了, 是幼年时的玩笑话, 怎么宝姑娘对这样不合女四书的玩笑话,倒记得这样清楚呢?”
上升到了女四书的高度, 宝钗再无话可说。女子不得妄言, 当日宝玉给黛玉取字的时候她并未在旁边, 可是偏是她叫得最多,不是妄言又是什么?
这次黛玉并未如刚才雪鸥说话时那样将她喝止,她已经是定了亲的人,就算父亲走得急,没有给自己取字,那也该由自己的夫君给取才是。
当日她自己还小,又是头一天来这府里,人还没认全呢,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哪儿能驳这府里最得宠少爷的回。可是大家都不提了,这位一向端庄自持的宝姐姐,却时时挂在嘴边上。是想让人知道她不懂事,还是想让人觉得她不自重?
没有人出来打这个圆场,屋内一阵沉默。雪鸥看自己姑娘没有责怪的意思,才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奴婢这里有个不情之情。既然薛大姑娘也说那是幼年时的玩笑话,还请把那玩笑忘记了吧。”
宝钗此时已经一脸热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盯着杯子里面的茶出神。还是探春,生硬地转了话题:“林姐姐送了二姐姐什么,可是大家都是一样的?”
黛玉已经有丫头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也就不为己甚:“哪能个个都一样。自然得是按着各人的喜好采买的。再说,二姐姐与你们又不同。”说着眼睛向迎春看去,说不出的慧黠。
大家一想也就明白她就得不同是什么,看向迎春的眼神也都含了打趣。只是宝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与迎春一样年纪,不过是迎春大了两个月。可是现在迎春小定已过,只等着亲迎的日子定下来了。可是她自己还在这里不上不下地吊着。
要不是心里不服气,她如何会处处暗中针对着黛玉,还让一个小小丫头抓住把柄,当着这些人下不来台。一个孤女,不过是一个孤女,怎么敢这样对她!没见老太太现在都不待见她了,将她搬出了荣庆堂。
好不容易,这些心思各异的姑娘们都告辞了。司棋对着迎春吐了下舌头:“姑娘只说我平日说话不饶人,今日可是见了什么才是不饶人了吧。我也不过是对小丫头们,人家雪鸥可是对着主子呢。”
迎春却觉得今日的雪鸥,说得十分有道理:“也不怪那丫头发急。做主子的得了脸,你们才跟着光辉不是。宝姑娘老是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字叫出来,林妹妹不好与她分说,可不就只能她的丫头来分说。”
司棋点点头:“原来只觉得林姑娘不大爱理人,现在看,何尝不是那些人的作派让人看不上。好姑娘,你放心,日后我定也和那雪鸥一样,事事护在姑娘前头。”
珍珠听了暗自点头,原著里的司棋,可不就是这样做的。自己病得七荤入素,还与迎春的奶娘斗嘴,也不过是为了保下迎春的东西。
迎春又对着珍珠道:“今日你不该那样与林妹妹说的。”
不等珍珠说话,司棋又接过话来:“我倒觉得珍珠说得有理。不拘学到多少,姑娘也该明白明白这里面的事。再说也不是咱们非得要去,那不是还是雪鸥先提的。”
迎春就叹了一声:“从那个丫头身上,就能看出林姑父家里的规矩,与咱们家里是不大一样的。日后你可也小心些,别有的没有的在林妹妹跟前乱说。”
司棋就是一乐:“日后要是姑娘去林姑娘那里,只让珍珠跟着就是。反正林姑娘自来看重她。”
别说是迎春,就是正在收拾杯盏的珍珠,也让她引得一笑:“今日这不就明白上来了。”
李家行动还是十分迅速的,不过五六日光景,就有原来林府的大管家上门来拜见老太太。听说也是那日里,当着大太太与二太太的面,又将黛玉给了荣国府二十万两银子的事说了一回。不知道二太太是何表情,大太太倒是在伺候老太太之后,又来到迎春房里。
这两年大太太与迎春两人相处尚可,也来过几次,所以见她来了,迎春带着房里的丫头们都接到了廊下:“太太来了。请太□□。”
此举大得邢夫人之心,拉着迎春的手一边进屋一边说:“因着今日林家老管家来拜见老太太,说起你林妹妹竟订了亲,你知不知道?”
迎春将邢夫人让至上首坐了,自己只在炕下的椅子上相陪。此时接过司棋端进来的茶,一面献给邢夫人,一面对司棋道:“将那日林妹妹拿来的东西给太太看。”
又对邢夫人道:“太太今日不来,我也要自己回去说上一声。只是那东西不好过了别人的眼,不如太太来我这里看着便宜。”
这是珍珠她们想好的说辞。毕竟黛玉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将来必是要入了迎春嫁妆的。如果不提前与邢夫人说了,怕到时邢夫人必会挑礼。
邢夫人还笑着:“即是你们姐妹间往来,你自己收着就是。”却见珍珠已经拉着自己的丫头出去了。等打开盒子时,才知道迎春为何这样郑重:她虽然做一等将军夫人多年,这样的东西也是第一次见到。
“竟是林丫头给你的?”邢夫人有些不大确定:“是只给了你自己,还是你们姐妹都有?”
迎春就道:“听林妹妹的意思。别位姐妹虽然也有土仪,却都不如这个。”至此面上就有飞红,越显得肌肤晶亮:“说是,说是知道女儿的日子近了,算是,算是添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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