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失敬失敬。”冯盛心说难怪这几位都挎着刀背着火器,面目凶悍。
大楚水军不足万,这姓常的虽然只是个千户,但能得到五军都督府推荐,还真不能小觑怠慢了。
常千户不用介绍已知道眼前这土财主是什么人,恭恭敬敬上前见礼。
小昌子又介绍旁边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这一位就是掌印常常提到的栾仙师。”
“哎呀,栾仙师!您也来邺州了,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冯盛眼睛冒光,望着那中年人既是好奇又是激动。
这一位名气可太大了,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但据传此人早在一甲子之前就在西明州的大雪峰潜心修道,练得寒暑不侵,能元神出游,隔空取物,扶乩神准无比,多少权贵想要同他搭上关系,只是此人已修炼至清心寡欲,并不贪图凡俗权势,等闲请不动他。
栾仙师淡淡一笑,冲他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冯老爷印堂发暗气色不佳,最近似有麻烦缠身啊。”
冯盛激动不已:仙师给我望气了,最近因为东莺江溃堤那事闹得灰头土脸,好悬栽在上面,可不正是麻烦缠身嘛。连忙道:“还要请仙师指教。”
栾仙师矜持地点了点头,对被众人簇拥着走在最后的老太监道:“冯掌印,还需几天才到地方,贫道需要一间静室温炉备丹,请您给安排一下,叫人无事不要相扰。”
老太监冯全已经年过五十,面皮早就松垮地耷拉下来,但看上去脸色红润,精神不错。
对栾仙师这等人物,他自然是有求必应,叫过侄子冯明通:“明通,你去照仙师的吩咐安排。”
冯明通赶紧弯腰上前:“仙师,请跟晚辈来。”
栾仙师这一离开,后面一个女冠打扮的美貌少女手捧玉盒跟着走了。
冯氏兄弟和常千户在三楼落了座,冯家的下人轻手轻脚上了茶,退了出去。
楼船上窗户洞开,江上的秋风带着微凉雨意拂在诸人身上,好不惬意。
冯全笑对另外两人道:“等过两天船到安兴,接上黄大仙王达,咱们此行的人就算齐了。”
原来这些年京里寻仙问道的风气蔚然成风,不但是魏国公崔绎的父亲痴迷长生,先帝和当今皆是如此,只是顾命大臣当中有人反感这个,今上才没有大肆宣扬,只叫几个亲近的大太监暗中留意。
若非如此,只凭冯全恐怕也打动不了栾仙师。
栾仙师到了京城之后,住在冯全的庄子里,小小露了两手,便将老太监给震住了。
冯全挖地三尺为他找炼丹所需的珍贵材料,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三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的,仗着执掌御物监的便利,咬着牙尽数找了来。
别说,服了栾仙师炼出来的丹,他真感觉精力充沛,好似重返年轻时候,有用不完的劲儿。
只是最要紧的两种丹药一直没有动静,一种是“长生不老丹”,一种是“断肢复生丹”。
据栾仙师说这两种丹药已近乎于仙丹,只有人间的珍材已经是不够了,两者都缺少一味天地至宝“黑龙角”。
龙这等神物,只活在天下人的想象中。
世间唯一的一条龙是天子,正坐在龙椅上呢,再说那也不是真龙。
这可把老太监给愁坏了。
就在冯全一筹莫展之际,自安兴传来消息,黄大仙王达算出来东莺江底盘踞着的水怪是条蛟龙,且有许多信众跟着王达亲眼目睹。
找不到黑龙,拿蛟龙代替也不错,冯全寻思着不用长生不老,能活个几百上千岁足以向皇上复命,断肢不能恢复如初,能还原大半,他余生也就无憾了。所以才一力促成此行。
到时有常千户带着手下以火器以旁牵制,王达施法,栾仙师压阵,抓捕蛟龙借它角一用又有何难?
为保万无一失,他又叫弟弟自彰州重金请来了一位姓甄的船老大。
此人有一手养水鸟的绝活,那些小东西仿佛通了人性,他的船从来不会在水上迷失方向。
冯全找他来也是为了多一重保障,说不定能早早发现端倪,找到那条蛟龙。
第48章 案发(一)
“这条蛟龙的角生得有多大目前还没人知道,若是足够大,能多成几颗丹,你们说不定都能跟着沾点仙气。”
常千户心知老太监只是那么一说,他亲弟弟还有可能沾到光,自己若是信了,那离死也就不远了,连忙道:“先前卑职请仙师瞧了一眼,说是福缘不够,天生劳碌,若是强行改命,怕是会对家人不利,那仙丹卑职是不敢肖想的。”
冯全是个太监,注定断子绝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而且他自忖无依无靠能混成如今这样,正说明了自己福大命大,不在意地笑了笑:“也罢,反正咱家不会亏待了自己人。”
冯盛很想同兄长提一提那安兴县令燕如海不知好歹,踩着他们家往上爬,以至于整个归川府的百姓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这段时间冯家人出门在外被指指点点,说什么怪话的都有,是不是要趁着此次去安兴,给那姓燕的一点厉害瞧瞧,但看兄长谈兴正浓,全副心神都在龙角上,只得再找机会。
就在此时,就听着外头“咣当”一声响,跟着有人尖叫一声。
女子的尖叫,不用问,必是栾仙师带上船来的那位美貌女冠。
冯全微一皱眉,旁边服侍他的小昌子立刻弯下腰来,低声道:“干爹,我瞧瞧去。”
冯盛盯着小昌子,等他手脚轻快地出去了,问冯全道:“哥,这小子面红无汗,身手利落,你不会叫他也沾过光了吧?”
冯全笑道:“你急什么,小昌子不是外人,这些年我身边换过那么多侍候的,就他留下来了。干爹不能白叫,何况照栾仙师的说法,要服仙丹最好是有个炉鼎,帮着去芜存菁。”
冯盛顿时就明白了,原来小昌子还有这么个用处,难怪跟上船来。
在他哥哥眼中这些小太监终究是伺候人的玩意儿,再亲近也不能跟自己家的人比。
他放下心来换了个话题,笑道:“哥,我听说有些方士炼丹的时候是不许女子靠近的,怎么栾仙师还带了个女冠?”
冯全已经习以为常,不甚在意:“那是他的女弟子,大约也是做炉鼎用的,你叫下面的人都不要去招惹她。”
那女冠十七八岁,生得异常美貌,冯全不怕官兵仆从们不长眼,却担心侄子把持不住,是以特意叮嘱了两句。
冯盛笑嘻嘻应了。
这时小昌子由外边回来,报说没有什么大事,刚才那女冠奉栾仙师之命去舱后打水,恰好甄老大在后甲板训鹰,鱼鹰也就是鸬鹚并不畏人,扑在女冠脚下,吓了她一大跳,惊慌之下把铜盆给扔出去了。
诸人笑起来,冯盛叫儿子去安排个下人专门帮栾仙师做这些粗活儿。
常千户早就想走,趁机起身道:“卑职所在的澄海卫没人养鸬鹚,正好瞧瞧去。”
两天之后,这艘楼船进入安兴境内,路过大江屯,落锚停船,冯明通带了几个人去将黄大仙王达接上船来。
王达不是一个人上船,他们一行还有王达的两个徒弟,一个书生,一个书童。
而这书生正是已经在大江屯呆了很多天,同王家上下以及黄大仙的亲信们都混得颇熟的辛三少。
辛景宏最开始接触黄大仙,是想瞒着二伯辛草农深挖一下东莺江溃堤的真相,最好是能拿到冯全真正的把柄,当然顺便还要揭露王达这个骗子,叫他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谁知在用银子跟大江屯众人混熟了之后,竟叫他打听到老太监冯全已然离京,正坐船往安兴来,到时还要邀请黄大仙王达到船上见面,给他算算吉凶。
辛景宏心思活络,这下正主送上门来,怎么轻易放过。
要说服王达带他上船也容易,在那厮眼里,管它乡试会试,科考就是请托关系打招呼,景宏公子想借机拜一拜冯全这尊大佛无可厚非,何况人家还给了他三百两银子的谢礼,说好了事成之后再给三百。
虽然他现在信徒上千,上供的不少,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所以王达见了冯明通之后,就照辛三少教他说的,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他向冯明通介绍道:“这位景宏公子是我的故交,精通易经卜算,这两天正好在我这里论道,既然赶上了,不如请他一起上船,掌印说的那事也好多一分把握。”
冯明通听这话哪能不答应,高高兴兴就把他们五人请上船去了。
船停在大江屯没有立即出发,相关人等坐下来商量如何擒龙。
栾仙师没有露面,只打发女弟子来,说他在静坐中偶有所感,自今天开始,往后的三天最适合开炉炼丹,请黄大仙一定拿出本事来,无论如何要把龙角弄到手,免得错过时辰。
冯全皱了皱眉,他这辈子在宫里不知亲身经历过多少勾心斗角,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怀疑栾仙师是在给新来的黄大仙下马威。
可两位大仙任务不同,不但不冲突,还互相成就,他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冯全两边都不想得罪,鼓励了王达几句,将这事轻轻放过去,转向一看就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辛三少,考较道:“景公子,咱家之前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不知你师从何人,学的哪家仙法?”
辛景宏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回冯掌印,在下学的是卜筮术,师承不得恩师允许,请恕我无法相告。”他看了看在座的众人,目光越过冯盛看向他身后的冯明通,“这样吧,我见到冯公子之后曾给他推断了一卦,冯掌印和冯老爷都是他的长辈,你们听听这卦象是否灵验。”
他站起身,在席前踱步,神色放松,面带笃定:“地天泰,坤上乾下,异卦相叠,冯公子近来劫难颇多,上卦为坤,为地,地属阴气,劫难当属桃花劫,这名女子虽色比桃花,性情却刚烈如男。”
冯盛一听就信了辛景宏所言,瞪了儿子一眼,急问:“可要紧?”
“卦象既言泰,若能慢慢梳理当无大碍。不过当下冯公子正犯小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未来三天尤其要离水远一点。”
冯明通苦了脸,他此刻在船上,如何能离水远?
冯全关心侄子,问道:“可知小人是谁?”
辛景宏含糊回答:“此人名字很吉利,近水。”
众人顿时都想到了那被抓起来的秦泰来,河泊大使,可不是近水么,成事不足,事败牵连冯家,十足小人,一点儿都不错。
寻常百姓只知秦大使姓秦,哪有途径得知他名字,黄大仙王达在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曾告诉对方,虽在帮辛三少,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别扭:看不出姓景的小子还有这两下,只是那离水远些的警告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冯全没挑出辛景宏的毛病来,哈哈一笑:“景公子坐。”转向了王达:“黄大仙,你来和大伙详细说说江里的这条蛟。”
辛景宏依言入座,看向王达,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这骗子当初为从县令孙忠平手里骗钱,胡诌江里妖物是条恶蛟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王达确实没想到会引来京里的老太监,但真的骗子敢于面对任何风险,他自从得了信,在家里冥思苦想多日,终于想到了个自圆其说的法子。
“那条蛟在东莺江底修行多年,临近化龙时原本有一劫数,可现在有人帮他承担了大前年溃堤的恶果,是以它再有一两个月就要成为真龙,飞升仙班了。草民侍奉的黄大仙与那蛟一陆一水,素无瓜葛,不是很想招惹它,因这次是掌印有令,草民反复恳求,大仙才说,要拿此蛟,须先增他恶业,将一百童男和一百童女送入他所住的恶龙殿,坏他的道行,到时天谴必至。”
辛景宏闻言又惊又怒,忍不住面色微变。
而冯氏兄弟微微皱着眉,一时未说话,竟似在考虑这办法是否可行。停了片刻,冯全摇了摇头:“动静太大了,平时也到罢了,这时候满朝文武都在盯着咱家。还有别的办法么?”
王达对老太监的反应早有预料,不怀好意地道:“草民这里是技穷了,不过栾仙师乃是半步神仙,想来另有仙法,对付区区一条恶蛟不在话下。”
冯全便请那女冠代为求教,停了一会儿,女冠独自回来,淡淡传话:“仙师言道,只管先到了恶龙殿外边再说。”
冯全哪知道他下大力气请来的两位“神仙”正在相互斗法,想要推卸责任,只当栾仙师答应了,当下高兴地吩咐道:“那就请黄大仙赶紧带路吧,常千户那里做好准备,明通你去和那姓甄的也说一声。”
说完他又问辛景宏:“景先生何不算上一卦,看看此行是否顺利?”
辛景宏心中冷笑,依言算过,道:“咦,是个屯卦,下震上坎。”
“如何?”冯家几人齐问。
“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三日之内若是没有雷雨则一切顺遂,掌印当可心想事成。”
他没说若是打雷下雨又会如何,冯家几人也都识趣地不问,冯盛往窗外望望,只见天空万里无云,江面上无风无浪,笑道:“这晴天白日的,怎会有雨?”
大家散开各自去准备。
辛景宏由船头闲逛至船尾,瞧见甄老大敝衣白发,独自一人蹲在船尾摆弄他的鱼鹰,两只不知名的白色水鸟在他肩头盘旋。
辛景宏站了一阵,见他全神贯注,连头也没抬,只得转身去了别处。
“轰隆隆”,几声惊雷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炸响。
第49章 案发(二)
闪电如金蛇当空乱舞,撕开云层,映得江畔那座远看像马头一样的青山时隐时现,森然如阴曹地府。
楼船上的气氛有些古怪,常千户知道原因,打发了亲信去问冯盛:“冯老爷,要不要先靠岸,等雨停了再走?”
冯盛阴着脸:“休要胡言,哪有雨?”
说也奇怪,辛三少算完那一卦不过小半天工夫,好好的天突然就乌云密布,现在竟还打起雷来。
冯家人心里说不忌讳是不可能的,但冯全为此行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时辰又是栾仙师算好的,总不能就这么着草草收场。
冯明通匆匆赶来向父亲禀报:“爹,黄大仙说听动静应该是那条蛟在度劫,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我又去后艄问了下甄老大,他说这点风浪不影响跑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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