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试试。”崔绎当真心动不已,令琴弦微微颤动,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憋闷到对往后的日子都快丧失信心了。
韶南得到他的回应精神大振,道:“那这样,常用的字就那么多,最简单的沟通大约一两百字就够了,咱们就从这最简单的开始,我之前想过用千字文,但设想了一下,觉着太不方便,咱们试试平水韵。先挑出一百个常用的字,诸如‘你我来去’之类,按照平、上、去、入四声分门别类,再同琴声相结合。比如说,我们将指法‘摘’定义为‘上平’,指法‘抹’定义为‘下平’。”
为叫对方明白她的意思,韶南起手示范,先“摘”武王弦:“这是七弦,如此声音代表上平的东韵,羽中君,你要说的话若恰好是东韵,就令琴弦多响一声。”
崔绎听明白了,这法子乍一听似乎并不太难?
韶南接着道:“你震弦给我听下,看看你能弄出几种响法。”
崔绎控制着武王弦,接照疾、缓、强、弱以及正常的旋律依次发声,显示出他对琴弦的控制,显然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
韶南赞道:“很好。有这五种就可以了,这样东韵我们可以挑出来五个常用的字:东,中,风,宫,红。你想要同我说东,就疾颤,想说中就缓颤,若是要说旁的就想办法替换一下,比如东韵里的聋,可以说成耳疾。明白了么?”
崔绎:“挺好理解的,没问题。”
韶南接着又道:“那东韵就这么定了哈,接下来,‘摘’六弦,上平的冬韵,我们选冬,龙,胸,凶,松。‘摘’五弦,江韵,江韵的字不多,咱们和微韵合到一起,选江、窗、妃、飞、衣……”
崔绎:“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接下来是支韵……我说羽中君,你能记住么,字太多我有些记不清了,得找支笔写下来。算了,等回县衙之后吧,我找时间专门整理出来,这样我一个过七弦的滚拂就是十四声,嗯,以指腹弹和半肉半甲弹在音色上的区别还是挺明显的,这样就是二十八声了,差不多就能对上平声的三十韵部。等记熟了平声,咱们再来研究其它。”
崔绎:“……”他终于回过味来,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合着燕韶南准备按照平水韵自己编一本字典,而他却要背熟这二十八乘五,一共一百四十个字,在她一个滚拂的瞬间找准时机反应到武王弦上,这简直是强人所难,神仙也做不到啊。
何况这还仅仅是平声字,是一小部分,后面还有上、去、入,平水韵总计一百零六韵,这连三成还不到呢。
崔绎一颗心彻底凉了,以往二十多年,身为国公爷,他就没受过这个罪。
“羽中君,别着急,等这案子破了,我回去再细细琢磨,很快你我就可以聊天了。”
韶南自觉找到了好办法,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腰肢,躺下来盖好被子,侧身抱着她的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听着她细细的呼吸逐渐悠长,崔绎刚泛起波澜的心重归沉寂,免不了低落自弃的一面占了上风。
另一个自己在这世间还活得好好的,无法取代,是他一直不肯面对现实。以后也许就一直这样了吧,困在琴弦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去不到来世,也过不了今生。
这一夜,不,也许是白天,在崔绎的感觉中格外漫长。
但韶南觉着她只是打了个盹就被吵醒了。
官府众人歇息的地方处于冯家堡的中心,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知道了。
何况这一次是冯家人急着请大夫,冯盛拖着病体亲自来请辛刑书,他的五儿子错手把二哥刺成了重伤,血流不止。
被伤者性命危在旦夕,伤人者还在振振有词,等韶南跟着父亲匆匆赶到,就听被控制起来的老五冯明安嘶声喊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冯明业,你敢说三哥、老七他们的死和你毫不相干?若不是我昨晚长了个心眼,现在怕是跟三哥一样,心口多个窟窿。还有老大,别当我不知道你在偷偷变卖家产,你们兄弟狼狈为奸,要将我们这些庶出的赶尽杀绝,好独占冯家!”
冯盛脸色很难看,喝道:“堵上他的嘴,他娘的丢人现眼!”
众人面面相觑,冯家老五冯明安和老三冯明谦是一个姨娘所生,都是庶出。死亡阴影化作巨大的压力终于令得冯家诸子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第59章 甄老大的供词
冯盛的一众儿女当中,大儿子冯明通、二儿子冯明业和冯二娘是正室陈氏所生。
冯家家大业大,父子都一样好色,各房妻妾争宠怄气是常事,人命不知出了多少,陈氏管不过来,早就听之任之,反正下任家主已经定下是冯明通了,并且冯明通也接手了大半的产业。
家里的庶子庶女没有钱财大权,冯明安几个守着金山银海只能眼巴巴看着,心中的不满由来已久,这下有了导/火索,终于爆发了。
冯明业腹部被匕首刺入,差点肠穿肚烂,流了不少的血,多亏辛刑书治疗外伤的手段颇高,花小半个时辰处理完了,包扎好伤口,叫冯明业卧床静养,安慰闻讯赶来的陈氏:“叫他好好躺着,按时喝药,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无需担心。”
陈氏吓得腿都软了,千恩万谢,吩咐丫鬟去取了两个金元宝给辛刑书做诊金。
辛刑书走后,她发了一通脾气,命人把冯明安的姨娘关起来,严加看管,还说要将杀人凶手冯明安交给马县令,给其他几个孩子抵命。
马县令讪笑道:“太太息怒,此案疑点颇多,本官相信杀害几位少爷小姐的凶手并不是五少,他只是太紧张了,一时冲动,还是施以薄戒,案子从长计议吧,不要中了凶手的诡计。”
陈氏以往同马县令说话颐指气使惯了,还未适应角色的转变,阴沉着脸道:“不是他是谁?马县令,你可不要觉着冯掌印遭了不幸,就看我们家的笑话。这一条一条的人命,难道非得我冯家人死光了,才能叫官府重视起来么?”
马县令恨陈氏不给他面子,敛了笑容,阴阳怪气地道:“冯掌印的案子提刑按察司已有定论,这里发生的事本官亦向府里报告过了,冯老爷和太太若是觉着本官能力有限,还有燕县令和辛刑书呢,实在不行过两日知府大人陪着袁御史来,袁御史性情耿直不阿,办过不少大案,有他老人家作主,你们还担心什么?”
这话正戳中冯家的软肋,冯盛喝道:“妇道人家懂个屁,还不给马大人陪了不是滚进去。”
若不是燕如海和辛草农非要留下,马县令真想甩手走人,此时冷淡地道:“这到不必了,冯老爷还是赶紧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细细筛查,我等也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早日查明真相,别再发生命案了。”心中想的却是等回去了就把这些年告冯家的状子全都翻出来重审。
眼下冯家堡里足有三四千人,扣除最外层那些受雇来哭丧的,这些人进不了内院,纵想做案也没那条件,还剩下一小半。
余下的人里头,专程赶来吊唁的亲朋和普通的家丁护院也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不过还是由冯明通出面,将这近千人都安排在冯家堡的春华院中,以官府查案为由,限制他们随意走动。
春华院里百余间楼阁层层叠叠幽深华美,结构紧凑,建楼用的大多是来自海外的巨木,一亭一台都彰显着冯家的财力。
打秋风的亲戚也分远近亲疏,远的搬进春华院,走得近的诸如冯盛的堂侄、冯明业守寡的丈母娘和妻妹等等拖家带口几十人和各房姨娘们住进了春华院西面的千寿园。
这时候安全最重要,千寿园只栽了几棵松树,大片绿地如茵,放养了几只仙鹤,而今又加上看门狗,绝不会再发生凶兽肆虐的事。
冯盛七儿三女如今还活着的只剩六人,刚好三嫡三庶,不能不叫人多想。
燕韶南对此有清醒的认识:“经由几条人命,冯家的这根弦已经拉到最紧了,怕是等不到袁御史到来,还要出事。”
燕如海满面愁容:“就找不出凶手么?”
“我有怀疑的对象,但是冯家不一定会配合。”
燕如海奇道:“是谁?冯家巴不得找出凶手,怎么会不配合,难道真是哪个子女干的?”
韶南瞥了眼一旁明显竖了耳朵在偷听的蒋双崖,道:“不好说,说了就不灵了。爹,咱们还和之前一样,单独叫了他们来询问。”
“好,我去和冯盛说,先问谁?需要辛刑书在场么?”
韶南似笑非笑:“那到不用,有蒋老爷子在场,叫对方不敢动粗就行了。”
蒋双崖笑呵呵地没有作声。
韶南收回目光,沉吟道:“先问谁呢,有嫌疑的总要一个个都问过了才不会打草惊蛇,不如趁这机会,先把甄老大找来,问问他船上的事。”
燕如海去和冯盛沟通异常顺利,不大会儿工夫冯家管事就把甄老大带了来。
燕如海当中而坐,韶南穿了男装充当书吏,坐在角落里记录,瑶琴放在一旁。
说也奇怪,她一觉醒来,昨晚还好好的羽中君不知闹什么别扭,动也不动,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再搭理她了。
韶南一边做着正事,一边还时不时地抬头扫一眼琴弦。
“甄老大,你本名叫什么?”
“回老爷,小的名叫甄朱,在家排行老大,因为这名字叫着别扭,大家就习惯叫我甄老大了。”
“家中子弟很多?”
“十几个吧,穷人家孩子多。”
燕如海顿了顿,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家里是做什么的?”
甄老大沿江沿海游荡的太久,口音混杂,只听他说话已经很难分辨家乡何处。
不过按他的年纪算,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燕如海心中隐约有所猜测,只待认证。
果然听着甄老大回答:“小的是密州会县人,家里原本是做小生意的,小的从小就喜欢喂个鹰养个鸟,没事斗斗鸡虫,还被长辈斥作不务正业,后来天灾人祸,我爹赔了个六门到底,不但变卖家产,连弟妹也卖身做了人家的奴仆,到是小人,靠着这点旁门的本事勉强混口饭吃。”
“家中现在还有什么人?”
“爹娘已经过世,弟妹也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算命的说小人命硬克亲,我婆娘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人小孩都没保住,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克死的,从那以后,小人一直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
燕如海喝问道:“哪个算命的,是那栾仙师么?”
韶南下笔如飞,暗赞了一声,父亲审过几个案子之后,问话水平和气势都见涨,这次盘问甄老大就像模像样,不用她再费二遍工夫了。
甄老大滞了滞:“不是。”
“你在上船之前见过栾仙师?”燕如海步步紧逼。
甄老大面露挣扎之色,目光游移片刻,终于屈服:“是,见过。差不多二十年前,他在密州我老家谎称能点石成金,骗了好些人,就连我家也被他卷走了不少钱。我是上船之后才认出他来,他保养得很好,与当年差别不大。我曾准备用这个把柄和他好好谈谈,把家里的钱要回来,却被他那女徒弟拦住了。”
“当时你等了多久?”
甄老大皱眉回想半天:“应该不到半个时辰……记不清了。”
“这期间那女弟子一直在你视线之内?”
“是。后来听见船头闹将起来,说有人落水,我俩也是一起下楼去看动静的。”
“当时你所在之处,可能看到栾仙师出入?”
甄老大很是肯定:“能,离他门口就几丈远,但他一直没露面。啊,难道说是他们师徒串通好了,姓栾的根本就不在屋里?”
这自然也是有可能的。燕如海暗暗皱眉,姓栾的已经彻底成了废人,那女弟子因长得美貌被郭涛收为禁脔,这两个人的口供很难得到。
甄老大的这番对答和辛景宏所说全都相符,还真挑不出错处,他不可能知道辛三少的底细,这供词只能姑且信之。
难道冯全真是栾仙师所杀,郭涛误打误撞,竟抓对了凶手?
燕如海叫甄老大在韶南所做记录上画了押,等他走了,定了定神,征求韶南意见:“下个再叫谁来?”
韶南却在那几张口供纸上轻弹了一记:“不急,难得冯全的案子有了新线索,先查这个。”
“嗯?”
此言一出,不但燕如海,连蒋双崖的注意力也被那供词吸引过来。
“什么线索?”
韶南分析道:“密州啊,此人所言不尽不实,说什么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密州地处北方边陲,我听说那里穷富差异极大,富人少穷人多,小商户子弟如此纨绔,竟还成为了此道高手,实在有悖常理。这是其一;他记住一个骗子足足二十年,当年的恩怨岂会像他说的这么简单,我有预感,真相若是挖出来,怕是比话本都要精彩。”
燕如海有些迟疑:“要派人去密州啊?”
“这个爹到是不用操心,您托辛刑书给赵通判传个话,请他派人去查,他不是急着找出真凶么,想来定会下足了力气。”
蒋双崖横了她一眼:姓甄的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凶手,查这些细枝末节有什么用?下面人的难处你知道么,嘴皮子一动,底下干活的就要跑断腿。
第60章 明艳丽人
确定了冯全案下一步的调查方向,燕如海又问:“冯全的干儿子还需要再看看吗?”
冯全死了,按理说小昌子身为宦官,应该立即回京。
不过小昌子病得厉害,走不了路,加上当时赵通判隐约透露出栾仙师可能不是真凶的意思,冯盛想将人全都控制起来慢慢地查,便拿着为冯全办丧事和给他治病为由,将小昌子也接来了冯家堡。
来了之后,他的病情几经反复,终于稳定下来,只是身体极度虚弱,时不时吐血,大夫说他五脏六腑都遭受了重创,多则一年,少则个把月,这要是寻常百姓就该放弃医治,开始准备后事了。
他的病因明摆着,是多次服食丹药所致。
韶南犹豫了一番,道:“人已经这样了,问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不如请辛刑书再给他瞧瞧,等回头叫身边服侍的人套一套话吧。”
38/138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