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完冯全之死,几人把目光投向冯家堡这一连串的人命案。
韶南道:“现在看凶手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几个,以一人为首。我倾向后者,两三个人联手作案,理由不细说了,从杀人的手法看得出来。他们暗中养了一条虎狼之类的凶兽,对其加以训练,令它潜伏在冯家堡中,伺机伤人。凶手非常熟悉冯家的情况,尤其是和已死的四人有较为密切的往来。现在尚不清楚凶手为什么如此急切地频繁出手,按说冯全死了,冯家败落在所难免,不说别的,只眼前袁御史这一关就不好过。若是想要报复冯家人以往作的孽,完全可以慢慢筹划。”
燕如海思索道:“也许只有这几天冯家堡在办丧事,他才有机会?”
蒋双崖自忖人老成精,这辈子啥蹊跷事没见过?他抚着雪白的胡须道:“若是排除他们兄弟间争夺家产,那就只剩下仇杀了,看来这应当是不共戴天那种深仇大恨,誓要一个个全都杀了,灭冯家满门。嗯,很可能筹划已久,必须要亲手实施,害怕被姓袁的御史争了先。”
所有人都有预感,袁御史此次来意不善,但在场的没人比崔绎知道的更多。
前世袁正方并没有赶在冯家堡大办丧事的时候来高化,而他也未曾听闻冯家死了这么多人,这么一想,二者有关联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过他这会儿心情正不好,丝毫不想有所表示。
韶南很喜欢大家一起讨论案情的氛围,用右手大指不住摩挲着今天一直不给她回应的羽中君,仔细想了想:“冯家的情况咱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了,若想圈定嫌疑人,就得挨着个儿找他们来询问,哪怕走过场,也得先把千寿园里住的人都认识全了。”
再麻烦也得去做,燕如海当即打发冯家管事去叫人。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燕如海都在盘问那些长期在冯家堡借住的亲朋。
这些人同冯家的关系可谓是五花八门,到后来燕如海但觉头晕脑胀,一下子看谁都可疑,再转念一想,又觉着个个无辜。
韶南按照各人亲疏远近列了张表,表上密密麻麻足有三四十个名字,她仔细端详半晌,拿笔杆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同燕如海道:“女儿早就说过,冯家不一定会配合咱们。”
“怎么了?”燕如海背着手探头过来。
“爹,您还记得前日我找了冯明谦和冯三娘的丫鬟来,叫她们每人说三个和自家少爷小姐最合得来的人么,冯明谦的几个丫鬟说的人名少有重合的,但有两人提到了冯三娘,冯三娘这边,提到最多的是冯老爷的堂侄女冯佩兰、冯明业的妻妹吴燕珺和一个叫曼姐儿的,她们说这曼姐儿是三娘嫡母娘家的亲戚,我一直等着冯家管事带她来,可到现在也没见到人。”
三娘的嫡母,便是冯盛的正室陈氏,曼姐儿是陈氏的娘家人。
燕如海叫了管事来问,那管事的目光闪烁,陪笑道:“燕大人要见曼姐儿,那小的立刻去带她来。只是曼姐儿有些特殊,若是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特殊是指什么?”蒋双崖问。若是粗野不逊他可不准备惯着对方。
管事的回答:“这位姑娘的生母乃是番人,虽然她长得和咱们差不多,读书识字,说的也是汉话,却是个直脾气,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温柔娴静。”
听了管事的话,大家难免有些先入为主,以为此女长相迥异,脾气粗鲁,就像画册里面的母夜叉似的。
等那位曼姐儿走进来,不但是燕如海,连韶南都吃了一惊。
这姑娘打眼看上去竟有些难以判断年纪,看五官长相只有十五六岁,但看那高挑的个头,丰满傲人的身材,说是二十五六岁也有人相信。
发育的真好啊。
若管事的不说,几人只会觉着这是个难得一见美人儿,肌肤莹白如雪,长发就像黑色的绸缎一样顺滑,眼睛极大,鼻梁挺翘,看上去神采飞扬的,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她身上流有番邦的血。
这令得燕如海稍显无措,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道:“坐吧,叫什么?”
“曼姐儿呀。大人不是点名叫的我么?”
曼姐儿坐了下来,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一旁记录的韶南。
对方如此直白,叫燕如海很不自在:“咳,曼姐儿,你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为什么会住在冯家堡?”
“我呀,之前住在彰州,是跟着母亲来冯家堡避难的。我爹犯了事,家中财产全部充公,树倒猢狲散,家里人有的逃了,有的进了大牢,我亲娘是妾室,就被卖掉了,还好母亲对我不错,带我和弟弟来了冯家堡。”
原来是犯人家眷,这就难怪冯家人遮遮掩掩,不愿叫自己见到。
“你爹犯的什么事?”
“我爹为人仗义,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会犯什么事,唉,替人受过罢了,偏那办案的是个糊涂官,拿他顶替……”
她说得幽怨,韶南不愿见父亲被人牵着鼻子走,冷哼一声,沉声将她打断:“你爹莫不是欧阳泽?”
欧阳曼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讥诮地笑笑,对燕如海道:“不错,大人若要株连九族,就连我一起抓吧。”
燕如海闻言怒拍桌案:“无需株连九族,奸商欧阳泽所做恶事足以满门抄斩,岂止是你,你母亲,你弟弟一个也跑不了。冯盛好大的胆!”
欧阳曼儿眼圈慢慢红了:“大人这话好没道理。我从生下来就没跟着欧阳家享过一天的福,他们管我叫小杂种,受的欺负数都数不清。凭什么现在犯事了,我这小杂种要为他们抵罪?”
韶南怕她把父亲绕晕了,直接把话题拉回当下:“你这些日子不是受着冯家的庇护?难道他们也欺负你?”
欧阳曼儿刚才还泫然欲泣,这会儿却漫不在乎地笑笑:“可我就算不姓欧阳,也能受到这样的庇护呀,哪个男人不想英雄救美?我来冯家堡不足十日,大少爷就走错了门,摸到我床上来了。”
明明是羞耻的私隐,她说起来却十分坦荡,叫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哎呀,无所谓了,你们不是说庇护吗,只要他不让旁人欺负我,我这样的出身,难不成还有人愿意明媒正娶?”
这是一个特别的女子,算不上烟视媚行,甚至在她身上感觉也不到风尘味,她说起这些,就像和人讨论下顿饭吃什么一样简单自然。
蒋双崖万分看不惯,斥道:“这等论调,你还有没有廉耻心?”
欧阳曼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低下头去逐一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玩:“比起和谁赔笑跟谁睡,自然是吃得饱穿得暖更重要一些,你们大楚人不是也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么,我来到世上不容易,自然要想办法叫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燕如海饱读诗书,对这等歪理斜说哪能听之任之:“看来没有人教过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欧阳曼儿嗤笑道:“大人,这话是程伊川说的,他所说的节可不但是指女子的贞操,也包括男人们,男人自己持身不正,什么坏事都做,全无节操可言,又凭什么嘲笑我?”
都言好男不跟女斗,偏生这欧阳曼儿自己有一套是非观念,十分理直气壮,蒋双崖和燕如海都有些语塞,不停看向韶南,心说你怎么还不帮忙?
韶南不开口帮腔,是怕自己一开口令得父亲更加生气。
她竟觉着欧阳曼儿有些话说的还挺有道理。
凭什么同样放旷不羁,男人是种洒脱,女子就是放荡,同样久历世情,男人是增添魅力,女子却是不复单纯?
韶南自己做不到,却不愿意去驳斥对方。
但正因为欧阳曼儿如此特别,韶南觉着她的嫌疑更重了。
两个大老爷们忙着掐灭异端,韶南却注视着欧阳曼儿,一字一句地问:“你和冯明谦关系如何?”
“三少?还不错哦,他不像某些伪君子瞧不起人,庶子庶女同命相怜,有时还能聊上几句。”
“刺死他的那把短刀可是你送他的?”
“怎么可能,那刀那么贵。”
“辛三娘藏了几本杂书,你可知情?”
“《春楼情梦》么,我借给她的,她那么大了,活的就像只笼中鸟,比我还不如,我有时和她讲讲外边的花花世界,她从我这里借了那几本书去,一直没还。”
韶南仔细地留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他二人身死当晚,你在何处?”
第61章 推断有误?
欧阳曼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过是前两天刚发生的事,她印象还算深刻,道:“三娘坠楼那会儿,我正在服侍母亲和弟弟用饭。我想想,四少刚死,冯家堡来了不少官府中人,母亲忧心忡忡,担心冯家赶我们走,胃口不好,还将弟弟骂哭了,当时奶娘和送饭来的丫鬟都可作证。后来母亲带着弟弟去见太太,那是她的姨妈,我又不是母亲生的,没得跟去惹人厌,看看睡觉还早,便去找了二少。”
“二少?冯明业?”
“是呀。”
燕如海脸色黑如锅底:“他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不敢承认嘛,二少这人有色心没色胆,其实我俩还没到肌肤相亲那一步呢,每回我一吓他说‘你爹来了’或是‘你大哥来了’,他就萎了。那晚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不再光是跟我说星星说月亮,结果他两个弟弟又出了事。”
燕如海斥道:“这般不知羞耻的话,本官实不知你一个女子如何有脸大肆宣扬?若在我安兴县衙,定要掌嘴不可!冯盛教子无方,难怪惹下这等祸事。”
欧阳曼儿微微一哂,没有还嘴。
韶南却在思忖:“她所言是真是假?冯二少伤了腹部,需要静养,先前问他话不过是走了个过场,欧阳曼儿既然敢如此说,二人必然已经是对好了口供。偷情是背着人的,没有旁证也在情理之中,这到是有些不好办了。若事情真是她做下的,目的何在呢?同谋又是谁?”
影影绰绰的,她好像抓到了点什么,脸上不动声色,问道:“既然你说与冯明谦和冯三娘关系都还不错,他二人惨遭不幸,怎么也不见你难过,尤其是在得知冯三娘坠楼而亡之后,竟还有心情去同人幽会?”
欧阳曼儿当即扮了个哭唧唧的表情:“这样么?算了吧,要这样,下个死的说不定就是我了。他们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没心没肺吗?我爹被抓,亲娘被卖我都没哭呢,越是倒霉越要笑,这样霉运就不会来缠着我了。”
“下个死的就是你?……那你来猜一猜,他们几个死于谁手?”
欧阳曼儿已经掰了好一阵手指头,这会儿竖起手掌来,对着光端详自己粉嫩的指甲,全未将屋里几人放在眼里:“我怎么知道,找出凶手那是诸位大人的责任。或者等人都死干净了,最后剩下来的那个自然就是了。”
燕如海摆了摆手,示意蒋双崖可以让她离开了。
欧阳曼儿施施然起身,走了两步旋身回头,长裙随之翻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回答韶南道:“这位小姐,真要瞎猜的话,那我就猜大少爷冯明通,要不然怎么死的都是庶子庶女?定是在楼船之上,那位仙师传了他杀人神通,诸位也都小心些吧。”说完转身高昂着头出门去了。
听了最后这句疑似威胁的话,燕如海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还是蒋老爷子问了句:“燕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女?”
“既是案犯的家小,叫冯盛将欧阳家的其他人也一并交出来,先由马大人收监,等本官回安兴时一并带回去吧。”
蒋老爷子点点头,对燕如海这等安排颇为满意:“那老夫去和姓冯的说,他父子若敢推三阻四,正好连他们一起抓。”
韶南放下了笔,细细研究这份供词,沉吟道:“现在看来,欧阳曼儿是这些人里面最为可疑的,四起命案当中唯独冯明谦被杀凶手没有故布疑云,似是临时起意,凶器便是冯明谦房里的短刀,我们就从这起案子来着手分析。冯明谦十分信任凶手,却不愿意叫丫鬟们知道他和此人有来往,二人见面很是隐秘,最可能的原因是对方是个女子,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在他贴身丫鬟提供的那份名单上,没有一个人符合这点,但欧阳曼儿却可以借由冯三娘的关系,去接触冯明谦。唔,依她的魅力,能迷住冯大少和冯二少,再加一个老三也不是什么难事。”
燕如海大皱其眉,斥道:“燕韶南,注意你的措辞,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真是很久不曾对着女儿这么声色俱厉了,话一出口,顿觉又是痛心又是惭愧。
女儿变成这样,还不是被自己逼的么,说到底,都是因为当爹的没用。
但他真不能因为有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蒋老爷子还磨磨蹭蹭地留了条腿在屋里呢,分明是在竖着耳朵偷听,要是嘴不严传出去,韶南还嫁不嫁人了?
偏韶南一点都不怕他这当爹的,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半带着撒娇央告道:“说案子,说案子。”
“一个性情爽快不扭捏的红颜知己,同自己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哪怕拿了刀在面前把玩,甚至将刀拔出鞘,冯明谦会有所提防吗,我猜他不会。冯明谦只防备自己家里人,看他博古架上的摆设里有奇形怪状的小帆船,还有不少海外的玩意,便知此人讨厌束缚,内心渴望冒险。”
“而害死冯三娘对欧阳曼儿更是简单,冯三娘受了她太多影响,会把那种书视作珍宝藏起来,足见平时是有多么寂寞和无知,只要欧阳曼儿手里有那种来自海外的致幻药,哄骗她服用再容易不过,甚至不用在场。”
“至于另外两人死于虎狼之类的野兽,她还有其他的帮凶。蒋老爷子,蒋老爷子!”韶南站起身,高声喊道。
蒋双崖根本就未走远,闻声回转:“叫老夫何事?”
韶南毫无心里负担地指使他跑腿:“老爷子,麻烦你去和冯盛说一声,叫他把欧阳泽的家人全部交出来,问清楚冯家人来的时候有没有管家护院之类随行,老爷子你小心点儿,此人很危险。”
蒋双崖闲了多日,正觉无聊,闻言有些摩拳擦掌:“危险好啊,老夫到要看看他能有多危险!”
蒋双崖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燕如海担心他同冯家交涉不顺利,正打算叫阿德也跟去瞧瞧,方才见他和冯明通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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