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儿不禁傻眼:自己明明按照小姐的意思,只是丢了个小石子过去,还想着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赖上了?
且说辛景宏,离开了燕韶南所住的山盟居,回去拿上那束干花,直奔藏书阁。
他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应该相信宋师叔。
宋雪卉是师叔一手养大的,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又何须偷偷摸摸,退一万步讲,就算宋师叔真的是偷窥之人,也不可能做出送花这等举动来。
他们父女二人朝夕相处,宋师叔说不定知道这人是谁。
藏书阁静悄悄的,宋训没在,辛景宏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由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线香味。
“师叔。”
“你来了。”宋训神色淡淡的。
“师叔又去灵堂看师妹了?”
宋训不答,开了门:“你怎么有空来看我?没同那燕小姐在一起。”
辛景宏没理会他阴阳怪气,径直把那束干花送至他眼前:“师叔你看,这是在师妹房后发现的,有人经常去那里,还想将它送给师妹。”
宋训一把夺过花来,二话不说,大步出门去,在宋雪卉闺房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嘴唇哆嗦,面色赤红:“岂有此理,必是这厮害的雪卉!小畜牲定是对雪卉生出非分之想,将她诓去了枫树林。我要把这个混账找出来,千刀万剐!”
辛景宏看他连眼珠都红了,担心他怒气攻心,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连忙道:“师叔,这人常来藏书阁,您能找出他来么?”
“我想想,好好想想。”宋训扶着一株灌木坐下来,“杨立轩?书读得不怎么样,总爱往这边跑,心思不知用在什么上面,要不然就是寇乐,整日胡说八道,老是背着师长讲一些下流笑话……”
同一时间,辛景宏提起过的副山长张经业派书童将燕韶南请了去。
燕韶南到时,就见樱儿和一个穿藕荷色衣裳的侍女站在堂下,二人都面有惭色。
那侍女脸上泪痕未干,旁边还有个穿黑红二色长裙的女郎,裙子的颜色和式样都类似书院的学子服。
女郎身量高挑,圆脸儿,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极有神采,不用问,这必然就是那久闻大名的单澄波了。
单澄波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坐在上首的张经业叹息道:“燕小姐是书院的贵客,按理说老夫本不该冒昧打扰,只是鄙人除了是这书院的副山长,还管着德业考核,方才你们二人的丫鬟当众厮打,引了好多人观看,两个小姑娘这般已经十分之不雅了,老夫问其究竟,竟然各执一词,当中必有一人颠倒黑白,谎话连篇。苍松书院自建立始便有几大院规,当中重要的一条是戒谎,要诚实待人,老夫不得已,只好将燕小姐请来,看看如何处置此事。”
第85章 牛刀小试
“小姐,不关我事啊,她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就笑了笑,就被她赖上了。我可没有动过她一指头。”
“那你为何要笑?”
“我也不想笑的,没忍住嘛。昨天她见我不识匾额上的字,说我是乡下来的睁眼瞎,今天就平地摔个了狗吃屎,我当时就想,看看,到底谁瞎,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不用燕韶南教,樱儿伶牙俐齿的,几句话就把和对方的恩怨交待清楚了。
单澄波的侍女抽抽搭搭,身上都是泥印儿,灰头土脸,一看就受了不少委屈。
燕韶南见张经业和单澄波都在等她表态,略一沉吟,笑道:“小女子刚来书院,还没来得及拜见诸位先生,单姑娘也只在喜帖上见过,原以为需得到婚礼上才能见到真人,没想到提前认识了。”
单澄波抬手抱了一下拳:“燕小姐您是客人,大老远的能来就是赏脸了,这事是我们主仆的错,我这侍女平时太过骄纵,口无遮拦的,我跟您赔个不是。”
单澄波模样讨喜,言谈举止更是落落大方,但燕韶南却并不怎么买账,道:“别,单姑娘,若是因为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叫你道歉那就没意思了。她们两个各执一词,当时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冤枉了谁都不好,这样吧,我有个提议,这事既然发生在苍松书院,咱们便以文人雅士的方式解决它。”
单澄波一听便生出了兴趣,自己可是在书院学了好几年,自忖论文雅,燕韶南怕是拍马也比不上,她连贴身丫鬟都还不识字呢。
“愿闻其详。”
燕韶南走至她身旁:“我俩赌斗一场,输者向赢的人道歉,而后各自约束丫鬟,此事就此揭过,再也休提。”
为先一步堵住单澄波的嘴,免得她说出别的来,韶南转身冲上首的张经业微鞠一躬:“听闻张老擅长弹奏古琴,人送雅号‘张平沙’,单姑娘身为您的爱徒,琴艺必定也十分不凡,晚辈这些年跟随父亲,除了看看闲书,整理案卷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弹琴了,还请张老做个评判,让我和单姑娘借着这个机会切磋一番,不伤和气。”
知道单澄波是个半桶水,燕韶南更想直接挑战张经业,不过那样的话传扬出去,定会有人说她目无前辈,狂妄自大。
也罢,循序渐进,先打败单澄波再说。
张经业见弟子在旁跃跃欲试,脸上神色有些微妙,他指了指一旁的两个丫鬟:“事关是非曲直,又岂可如此儿戏?”
单澄波想要开口,燕韶南却抢在她前面冲樱儿使了个眼色:“二位大约还不知道吧,我这丫鬟身怀武功,是我爹特意请来保护我的。按她的身手,想叫人摔一跤,根本无需上前推搡,不信可以叫她给两位演示一下。”
樱儿手里没有现成的石子,摸出两枚铜钱,不等对方反对,甩手就掷了出去。
离着这么近,那侍女又全无防备,哪里躲得过去,正中两腿血海穴。
那侍女只觉膝盖酸麻,竟然站立不住,“哎哟”一声就跪了下去。
张经业:“……”
单澄波:“……”
这么一看还真是自己一方理亏啊。
耳听燕韶南叫那樱儿赶紧去把人扶起来,还好脾气地下结论道:“所以她俩也不是真的厮打,大约在闹着玩吧。”都尴尬地一齐点头。
只有那侍女恍然大悟: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偏樱儿上前扶她,捏得她手臂那个疼啊,好像再一使劲就能掰折了一样,吓得她没敢撒泼,心里委屈得不行:早知道这是个大字不识的女土匪,孙二娘那等人物,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说你装什么小白兔?
樱儿心里乐开了花,是小姐说要别太着痕迹,她才忍着没用武功,和对方装模作样撕打了两下,原来小姐在这等着他们呢。
单澄波不悦地瞪了自己的侍女一眼,道:“是我管教不严,叫樱儿姑娘受委屈了。”同是认错,这比她一上来那次瞧着可诚恳得多。
燕韶南不想她痛快认错,只想比试,担心如此一来单澄波打了退堂鼓,好在张经业道:“你们两个赌斗,叫我做评判,燕姑娘就不怕我偏向自己的学生,断得不公允么,要不要多找几位先生来当听众?”
战胜单澄波并不是燕韶南的最终目的,她很是洒脱地回答:“我相信张老。”
“好,你俩这就开始吧。你们是比指法、辨音还是整支曲子?”
“我都可以。”
单澄波笑道:“我们来切磋一下整曲吧,能得老师指点,机会十分难得。”这话说的是燕韶南,她自己整天守着张经业,想问随时都可以。
燕韶南示意单澄波先请。
她怕自己一曲弹完,对方再没有勇气应战。
单澄波去拿了张经业的琴过来,这张琴是仲尼式的,肩颈平直流畅,很符合时下文人中庸内敛的审美。
她正襟端坐,冲燕韶南颔首示意:“献丑了。”起手弹奏。
只弹了数个音,燕韶南神色微动,听出对方所弹乃是琴曲《秋鸿》的中间一段。
《秋鸿》这支曲子颇长,共有三十六段,讲的是雁群南飞途中几番起落,表达的是弹奏者游心太虚,志在霄汉的情感,三十几段各有玄妙,单澄波所弹正是中间几节,从“盘聚相依”到“问讯衡阳”。
用心倾听的同时,燕韶南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
单澄波这段曲子选的可谓颇有心机,一来《秋鸿》本身包罗万象,意境高远,琴书里说,文人雅士们凑在一起以琴会友的时候,弹《秋鸿》的人要最后弹,因为若是先弹此曲的话,“使诸音皆闭”,再听其它的曲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除了先声夺人之外,《秋鸿》中的这一段和《平沙落雁》的意境十分相似,同是张经业擅长的曲子。
单澄波想必是觉着得过明师的指点,不至露怯,万一不敌,也无损老师“张平沙”的名声。
因为只是截取了一段,单澄波很快弹完,张经业点点头,评价道:“比平时弹的要强一些,当中‘云中孤影’一小段还是能听出争强好胜之心,差强人意吧。”
师徒两人一齐看向燕韶南。
燕韶南想了想,道:“那我就弹一段《鸥鹭忘机》好了。”
《鸥鹭忘机》这个故事出自《列子》,渔翁不想伤害鸥鹭时,那些鸟儿每天和他在海滩上嬉戏,一旦他有心捉捕,立刻便被鸥鹭疏远。
同样是以琴述志,用琴声来展示情怀,燕韶南所要表达的天人合一意境上更胜一筹,也更加难以把握。
等她琴声停下好一阵,张经业方才回神,问道:“燕小姐师承何人,学琴多久了?
这才是真正的用正眼看她。
燕韶南恭敬答道:“我老师姓方,未经他允许,不敢向旁人提起他老人家名讳,晚辈学琴,今年是第七年。”
张经业点了点头:“你老师是位古琴大家,他肯定很欣慰找到你这样一位弟子。听了这一曲,当真让人目眩神移,恍惚间身处海边,与鸥鹭嬉戏玩耍,以前曾有一位前辈,也这么评价过我的《平沙落雁》,但在旁的曲子上,我却从未有过如此身临其临的感觉。真想亲自下场,同你相互印证一番。”
说过这一番话之后,他看向了旁边目瞪口呆的单澄波:“早跟你说贪多嚼不烂,学贵专,不以泛滥为贤,如何,今天可算是受到教训了吧。不过你也不必懊恼,天赋有高下之分,你纵是旁的都不涉猎,只一心跟着我学琴,适才也是必输无疑的。”
他对燕韶南的琴艺大加褒奖,甚至觉着她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地切磋论道。
燕韶南起身道谢,老家伙没有盲目护犊子,令她对对方的印象有了好转,道:“承蒙前辈看得起,与您印证琴道之事晚辈还没有准备……”
张经业哈哈大笑:“这还要什么准备,你不要有压力。”
燕韶南却正色道:“论古琴的造诣,前辈在这苍松书院应该算是魁首了吧。”
“这个么,也不好这么说……”张经业否认的并不坚决。
“所以晚辈觉着还是循序渐进的好,等我一一见识过了,到临走之前,再同您印证一场。”
“你来定时间。”张经业挥了下手。
这天下午,来书院做客的燕小姐以古琴赌斗,胜了单澄波,单姑娘为侍女无礼当众赔礼道歉一事传遍了苍松书院。
这也到罢了,听说张副山长听了燕小姐的琴曲,大加赞赏,两人约好要在燕小姐离开之前另比一场。
张副山长是古琴的大行家,这燕小姐何等厉害,竟需得他亲自出马?
这就是燕韶南不肯同张经业当场切磋的原因。
要扬名,要叫书院众人都知道她,必须有这样一个发酵期。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学子拿着古琴来找她,想要较量一二,为书院挽回面子。
她以这么一种另类的方式融入进来,认识了诸人,为学子们所接纳。
第86章 浮出水面
崔绎赞她:“干得漂亮!”
能一举成名,成为书院的风云人物,学生们争先恐后地送上门来给她认识,燕韶南也挺高兴:“承蒙夸奖,主要是你主意出的好。”
燕韶南同人斗琴自然不是为了出风头,崔绎深知其中玄机,问她:“怎样?可有怀疑的对象?”
燕韶南颦了下眉:“有点难。”
在认识了苍松书院大部分的学生之后,她反而觉着宋雪卉的死更加没有头绪了。
“羽中君,你来帮我想一想。”
燕韶南趁着这会儿没有人来找她切磋琴艺,将古琴放到了左手边,右边拿出一摞纸来,研好了墨。
和羽中君交流需要用到的指法都很简单,她左手也可以慢慢地弹,于是她左手琴,右手笔,一边弹琴,一边写写画画,若这时候檀儿、樱儿她们进屋来,见自家小姐像个打算盘的账房一般,必定会觉着有趣笑出声来。
她先在纸张的中间位置写下“宋雪卉”三字,又在旁边写上“宋训”。
“由现场遗留的线索看,这个案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凶手是单家兄妹中的一个,因为血帕的存在,指向单澄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另外一种可能,凶手不是单家兄妹,此人同时痛恨单澄波和宋雪卉,于是杀人又栽赃。”
崔绎回应道:“对。”鼓励她继续思考下去。
燕韶南就在显眼的位置写下单氏兄妹的名字,又在后面用小字标注“死者留字”和“血帕”。
她咬着笔杆沉思了须臾,又在“血帕”旁边写上了步飞英的名字,而后把这一对小情侣圈到了一起,道:“步飞英原本是真的在怀疑未婚妻,连婚都不敢结了。但在辛三少拿出帕子之后,步飞英立刻咬定是有人要设计单澄波,两人一扫之前的芥蒂,重归于好。羽中君,你觉着我该相信步飞英吗?”
崔绎道:“说说你的看法。”
“好,我原本是相信了的,主要是相信三少,他看人不差,而且一是一二是二,不会因为步飞英是他老师的儿子就予以袒护。凶手十分冷血,一方面是有计划地一步步杀死了宋雪卉,另一面却又错漏百出,留下那么多证据在现场,自相矛盾,确实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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