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这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等我到了京里再想办法。能说下您是怎么说服我爹的么,先前我怎么说他都不改口,还是您有办法。”
将慧明问得十分狼狈。
今天谎话已经说了不少,再说菩萨真会看不过眼发怒,慧明便老老实实说了,又叮嘱她:“燕施主若是问起求签的事,你别说岔了。”
惹得韶南好一通笑。
笑过之后,她正色道:“大师你放心。韶南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再一个,粥铺投毒的案子还没有告破,我看定水县衙的那些人似是不准备深究,可老师说过,做坏事若受不到惩戒很容易上瘾的,一颗种子丢在那里不管,你不知道会长出什么样的枝丫,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所以大师一定要时时留心,若有发现,及时报官。”
慧明应承她:“贫僧一定记着这事,小心提防。”
“要小心呀,不要再象这次这样涉险了。”
慧明脸色微微有异,似是还心有余悸,韶南见状也就只提醒了一句,没有再絮叨下去。
这次抓贼,慧明出力甚多,韶南觉着主持守玄应该给他记个首功。
当天下午,燕家人拿回了车和牲口,离开东华寺回家。
主持守玄带着全寺的大小和尚相送,感谢燕如海帮忙化解了东华寺建寺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
苏氏己经好的差不多了,得知韶南要跟着父亲去京里,不留在靖西了,瞬间操心加倍,翻来覆去几乎是掐着耳朵叮嘱。
“韶南,出门在外,不像家里这么自在,凡事多长个心眼……”
“韶南,此去不管住谁那里,咱家都不是白用他,受了委屈千万要说!”
“韶南,咱以后做事可别像这次这么冒失了……”
“韶南……”
叫人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
等回到平桥镇,一家人开始帮着父女俩收拾行装。
燕如海赴任要带的东西从前两天就开始收拾,己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韶南接受这次的教训,宝贝古琴是一定要随身带着的,其他不过几本书,四季的换洗衣裳,以及几件首饰,简单的很。
苏氏往韶南箱笼里塞了几个银元宝,大嫂送她一对金耳环,就连还没过门的小堂嫂也差人送了礼物过来。
其他左邻右舍都带了东西前来践行,热闹了整整两日不提,这天一大早,韶南坐上陈风武馆准备的马车,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陈风武馆派了两位拳师随行护送,另外又安排了四名学徒充当马夫小厮,他们常接这样的生意,其实同镖局子差不多。
因为出了慧行那事,燕如海特意又联系胡老庄主,请来了一位名叫胡俊之的高手,路上充作保镖。
燕如海对江湖上的事一窍不通,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胡俊之,他和自己之前在东华寺见过的那位胡俊豪谁比较能打,若是遇上“梁君”丛朋能否将其逼退?
但看胡俊之三十来岁,正是体力充沛的时候,人又长得高大魁梧,加上武馆的两位师傅,罢了,自己和女儿呆在队伍里还挺有安全感的。
车队拐了个弯儿,绕路定水县,接上林贞贞。
林贞贞尚在孝期,穿戴素净,带的东西也不多,随身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
但情绪却比上回分别时好的多,上了马车对韶南笑笑,竟有几分小姑娘要出远门的雀跃。
“韶南,这就是你的琴啊,真漂亮。”
古琴就横放在韶南身前的小几上,林贞贞一上车就看见了。
这张伏羲式古琴长约四尺,肩宽六寸有余,由肩至腰再至琴尾,好似每一寸线条都经过鬼斧神工,栗色的漆灰,琴身隐约看得出梅花以及流水断纹。
这么一张琴,静静摆在那里,任谁一见之下都会觉着几分凝结了时光的惊艳。
韶南托着下巴:“是啊,我的心肝宝贝。”
林贞贞开玩笑:“一定很贵吧,你小心别弄丢了,京城里多的是识货的达官贵人,说不定有人会花大钱跟你买。”
韶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老师说,若是我敢把琴弄丢了或是弄坏了,他做鬼也饶不了我。”
呃,这听着像是遗言,林贞贞小心搭茬儿:“韶南,你老师他已经仙去了?”
“没,活得不知道多精神!”
“……你老师有些特别。”
“好些人都这么说。”
林贞贞看韶南笑眯眯的,好似心情很好的样子,便换了个话题:“京里衣食住行全都贵得出奇,我爹当初在城东租了个店面开药铺,离着国子监和翰林院都很远,铺子也不大,结果起早贪黑忙活了三年,赚的钱竟连租金都交不起。”
韶南不由地慨叹道:“京城不好混啊,幸好我爹没有铨选到京里做个小官儿,不然怕是会穷到连锅都揭不开了。”
“咱们这次在京里呆不长吧,可定下住哪里了?我爹给我留了些钱,我都带着呢。”
“无需你操心这个,贞贞,你的钱自己收好了,以后总有用的到的时候。”
想到林贞贞往后要寄人篱下,韶南心里不怎么好受,差点说漏了嘴,将临行前慧明和尚给了自己一笔钱,托自己转交给林贞贞的事提前说出来。
她顿了顿,莞尔道:“放心吧,我爹好几个同年都在京里,这些事一早就安排好了。”
燕如海原本没想着带林贞贞进京,打算叫她晚两天再动身,约个地方会合,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如今韶南跟着来了,他也就没再提分开走的事,算是给女儿找了个伴儿。
能任他打秋风的同年姓周名浩初,京城人氏,比燕如海小个五六岁,此次春闱高中二甲第二十一名。
这个名次在皇榜上已经算是一览众山小了,自状元往下挨着个儿数,去掉那年事已高,走路都得人扶的,再去掉字写得丑的,用不上十根指头就轮到他了。
是以周浩初虽然同燕如海出身相仿,一样的没有后台,却是早早就定下了去处。
燕如海上次离京前,他已经通过了馆选,进翰林院做了庶吉士。
庶吉士听起来清贵,但翰林院的规矩也着实严格,每天都得天不亮就到馆学习,下午申时才准许离开,上头派专人负责记考勤。
燕如海曾经幻想过走这条路,毕竟由庶吉士入翰林才是读书人的正途,在他看来,能继续研究五经学问比每日里案牍劳形可强太多了,是以对庶吉士的进学规条也算是门清。
一行人到达京城时刚过晌午,排队给守门的兵士查验过路引。
进到城里,燕如海便叫找个茶楼,大伙休息整顿一下,吃点东西,而后安排陈风武馆的人先去城南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只留一辆马车,叫胡俊之和一个叫阿德的小厮随行,等着周浩初来接。
一直等到了申中时分,才见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赶来。
周浩初是个瘦高个儿,穿了件灰蓝色的袍子。大约怕人说他年轻不稳重,还特意在上唇留了两撇短须。
“燕兄,你可是到了,兄弟等你好几天,望眼欲穿,今天的午饭都食不知味,没有吃好,来来,先跟我回家,住下再说。”
燕如海起身迎上前,笑着拱手施礼,还未说话,便被对方直接把住了手臂。
“哪那么多虚礼?燕兄,快来给当兄弟的介绍,哪位是大侄女?我猜是年纪小的这个。”
燕如海赶紧道:“不错,这是小女。韶南,来见过你周世叔。”
又向周浩初解释因何带了林贞贞进京:“林姑娘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女,此次随我一起去安兴,正好这些天可以与小女做伴。”免得周浩初将她当成韶南的侍女。
韶南连忙规规矩矩敛衽行礼,趁机悄悄打量对方。
在家时她听父亲好几回提及这位周浩初周世叔,知道此人是父亲这次春闱结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如今见到真人,她只有一个感触:“周世叔好年轻啊,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宽裕,这人浑身上下譬如玉佩、扇子之类文人常见的修饰一件都没有,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似藏着极大的热情,叫人很容易第一面就生出好感来。
周浩初也在打量韶南。
下车时韶南已经用一块蓝布包裹将宝贝古琴裹了起来,此时斜着抱在怀里,并不怎么引人注意,是以周浩初只是怀着“燕兄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模样还挺标致哈哈哈”的心态,粗粗瞧了她两眼,笑道:“世叔穷得很,没给小侄女准备见面礼,不过我家里杂书不少,你有喜欢的可以挑两本。”
韶南抿嘴一乐,脆生生应道:“那先谢谢世叔了。”
“都别愣着了,燕兄,走吧。”周浩初爽朗招呼众人。
“我这次来,由家里带了几样礼物,准备登门拜见一下老夫人。”
“什么礼物?马车上么,我先瞧瞧能不能用得上……”
韶南不由地同林贞贞交换了个眼色,一齐失笑:周世叔这人太有意思了。
第14章 不羁与方正
等一行人跟着周浩初步行到他居住的城东枣花大街,韶南对这位周世叔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君不但待人热情,还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燕兄,我是真的羡慕你。你不知道,这翰林院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早晚点卯签到,这也到罢了,见人就得自称晚进,每说一句话都有一万个人盯着寻你错处,闲书一概不准看,每个月还得按时交课业!”
燕如海完全不能领会到春闱幸运儿的苦恼,回应道:“翰苑有一万个人?”
“……燕兄,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我是真呆够了,想和你换一换。”
“站着说话不腰疼。”燕如海瞥他一眼。
“唉,你不懂我啊,我这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什么,不就是想做点实务,实现自己的抱负吗,结果现在做了庶吉士,再等三年才能决定去向,我说羡慕你是真的,安兴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要做出成绩,立时便上达天听。”
燕如海听他如此说,不由脸色微变,紧张地望向随行众人。
韶南只做未觉,盼着周世叔这碎嘴子能多透露一点。
可父亲已主动将话题从安兴县岔开去:“贤弟,你别整天这么吊儿郎当的,三年后的大考对你而言至关重要。等留了馆你就是翰林了,入值内廷,前程远大,一旦离京,就连地方大员也不敢怠慢,到时你有什么抱负实现不了?”
周浩初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出了名的穷翰林,真有那天,比现在还不如。”
燕如海不禁无语。
韶南观察着周围破败的巷子,好奇地问:“周世叔,你家这附近,搬迁的人家似是有些多啊。”
周浩初来了些精神:“小侄女,你看出来了?国子监就要搬家了,新址离此不远,枣花大街的房价己经在涨了。”
他耸耸肩,回头对燕如海道:“还好我死鬼老爹给我留了栋宅子,等国子监搬过来,花钱把后园翻建一下,租给那些富家公子,日后真留了馆,好歹不用像别的翰林,晚上回来还得再打份工,补贴家用。”
燕如海无奈笑笑:“你啊……”
周浩初家的院子还真是大过韶南想象。
院子里胡乱栽着桃树、李树、苹果和木瓜,还长了一些因为久无人打理枯干发黄的竹子,遍地杂草丛生,看着十分凌乱。
招待燕如海一行住宿的四间厢房到是收拾出来了,被褥刚晾晒过不久,还算干净。
周浩初无奈地为自己辩解:“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我是真抽不出空来,大伙将就着住吧,大侄女见谅。”
韶南忙道不敢,和林贞贞两个手脚轻快地帮忙收拾。
周家没有下人,周浩初和体弱多病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未娶妻是有隐情的。
早年周浩初父亲尚在时给他订了门亲事,女方是附近书肆黄掌柜的长女,就住在枣花大街周家后巷,两家园子相接,算是邻居。
周浩初少年时性子跳脱,常趴在院墙上,往黄家偷看,要是凑巧见到黄小姐就往人家姑娘身前丢石子,黄家人发现了顶多笑骂两句,把姑娘藏得更严一些。
不料有一年京里寒症肆虐,周浩初的父亲中招一病不起,周家为他延医求治花光积蓄,几乎到了要卖房子的地步。
恰在这时黄掌柜摊上官司,黄家人上门索要聘礼,周父强撑着在病榻上答复说家里暂时拿不出钱来,对方失望而去。
不多久,黄家悔婚。黄小姐去了一有钱有势人家为妾,换得父亲出狱。
接着周父病逝,少年周浩初经历了双重打击。
他并不怨恨黄家,却变得更加愤世嫉俗,没日没夜地刻苦攻读,迫切想要出人头地。
上天对他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出孝不久,有一日邻居家喧闹得厉害,原来是黄姑娘被送了回来,满身血污,已经没有救了……
周浩初听到外头的议论,有人说她在夫家手脚不干净,被人赃俱获;还有人说她不守妇道,被主母捉奸在床。
好以一切全都是咎由自取。
那个会红着脸,用一双大眼睛使劲瞪他的小姑娘就这么死了。听说死后,连片安葬的坟地都没有。
黄家人不敢为女儿讨回公道,很快卖了房子,搬得不知去向。
表面上周浩初除了特别用功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但是只要周母提到要他成家,或是有媒人上门,他必表现得特别抗拒。一年年耽误下来,到他二十岁上,周母身体不行了,时常病得起不了床,对儿子的婚事彻底的有心无力了。
而今一墙之隔黄家的宅子还闲着,也不知谁买了一直不住。
院子里的荒草快有半人高了。
周浩初收回目光,叮嘱韶南和林贞贞:“你们两个姑娘家夜里离那边荒宅远一点,小心有黄鼠狼长虫之类。”
把林贞贞吓得脸色白了白。
“走吧,我们去拜见令堂,老夫人身体最近还好吧?”燕如海安置好了过来,胡俊之跟在后面,帮他提着几样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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