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南深吸了口气,她一直觉着林贞贞胆子颇大,某些时候甚至胜过男子,没想到竟会吓成这样,她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了什么?
“没事的,不要怕。”她安抚了一句,打算亲自到外头瞧瞧。
林贞贞没注意到这般时候了韶南怀里竟然还抱着琴不撒手,紧张地抓住她:“韶南,你别出去,我看到了,一个白影子飘过来,长长的舌头,幽幽瞪着我……”她猛地打了个冷颤,颤声道,“咱们喊人,喊周大人、胡师傅他们……”
其实不用特意去喊,胡俊之和阿德的住处也在后院,相隔几步远,这时候人还都没睡,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刚才林贞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胡俊之已然听到了。
他在院子里问道:“燕小姐,林姑娘,你们还好吧?出了什么事?”
林贞贞洗衣裳的木盆还丢在地上呢。
燕如海也惊动了,生怕是金风寨的匪人阴魂不散,匆匆出来:“韶南,怎么了?”
韶南空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了拍林贞贞的肩膀:“没事了,就算真有鬼,外头人多阳气重,也吓跑了。咱们出去瞧瞧。”
两人相携自房里出来,林贞贞讲叙了刚才的意外,心有余悸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鬼影子速度极快,从北边那几根竹子后面飘过来,两只眼睛像狼一样冒着蓝光,舌头那么长!”
胡俊之四下转了转,无功而返,扫了眼绳子上晾着的两件白衣裳,虽未开口质疑,望向林贞贞的眼神意思却很明显:该不是风一吹,你将这衣裳错当成吊死鬼了吧?
阿德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燕如海:“大人,要不要把周大人喊来?”
“去叫吧。”燕如海仔细观察林贞贞和女儿的反应,还是觉着对蹊跷的事宁可信其有,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少顷,周浩初赶了来。
“闹鬼?从来没有过啊。这附近太平的很,连钦天监都说是风水宝地。搞什么,别是奸人作祟吧,大伙好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周家没有下人,阿德自觉跑前跑后,在后院点起好些灯笼火把,给众人照亮。
因为林贞贞说那鬼影子是从竹子后面飘过来的,周浩初特意到那片地方转了转,踩着杂草往北走了数丈远,举高了火把,看着一截倒塌的院墙皱起眉头。
“……这里是什么时候塌的?”
他这主人家都不曾注意,燕如海等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墙那边是?”燕如海起了警惕。
周浩初踩着滚落的石头砖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手攀残垣往对面看了看,今夜有云,月光灰蒙蒙地照在那边院子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不晓得卖给了谁,黄家搬走之后一直没人住。”
燕如海听他说起过之前订亲的事,多问了一句:“是那个黄家?”
周浩初颔首:“就是那家。”转向胡俊之道:“胡师傅,烦劳你去那边院子里瞧瞧,别等着有什么人不打招呼悄悄住下了,夜里溜过来咱们还不知道。”
胡俊之答应一声,拿着火把而去。
过了差不多有一顿饭的工夫,他走回来,火把已经燃尽。
“那边没人,屋子都上了锁,有几扇窗户插销坏掉了,我进去看了看,里头落了老厚的灰,一些破烂儿家什丢在里头。另外院子里的井是枯的,锅起走了,空灶台至少闲了有两三年,其它地方的围墙到是都没事,外人想进来就只能爬墙了。”
周浩初松了口气:“那就好,等明天白天我找工匠把这里重新垒起来,今晚先将就吧。奇了怪了,最近也没下大雨,这墙好端端的怎么就倒了呢?”
燕如海疑虑未消,只是自忖自己是客人,借助在朋友家中,不好多言。
林贞贞坚信她刚才撞了鬼,直到这会儿还未回过神来,只有韶南从阿德手里接过火把,凑到倒塌的墙根处仔细照了照。
石灰的断茬儿都还崭新的,最近没下雨,泥土很硬,踩上去几乎看不到脚印,估计即使是白天想找到人为的痕迹也很难,不过还需要找么,韶南暗自冷笑,这明显就是人为的。
目的呢?是图财还是害命,目标是周浩初,还是刚刚进京的自己一行?
韶南心念电转,把火把递还给阿德,什么也没说。
回去之后,燕如海担心韶南和林贞贞害怕睡不着觉,安排胡俊之和阿德两个轮流守夜。
他打算明天一早便去拜见座师张毓,免得他进京的消息传到张毓耳中,本人却迟迟不上门,惹得老尚书不高兴。
心里放了太多事,躺下之后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燕如海才好不容易睡着。
而饱受惊吓的林贞贞显然更难入睡,洗漱完了,她可怜兮兮地问韶南:“夜里可不可以一直亮着灯?”
“可以啊,你放心睡就是,我守一会儿。”
林贞贞苦着脸:“睡不着,一闭上眼那恶鬼老在我跟前晃。”
韶南没有同她说那鬼多半是人扮的,免得她愈发精神,拿过琴来,横放在膝头:“没事,我弹琴给你听。”
林贞贞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可韶南这次弹的曲子十分舒缓轻柔,出乎她预料之好听。
以乐曲的节奏而言,同样是慢,轻而慢和重而慢表达的情绪其实有很大的差异,重而慢通常表示肃穆庄严,轻而慢则是舒缓而闲适。
这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由韶南弹来,特别有安神之效,听不一会儿,林贞贞便觉着心跳、血流全都随了琴弦上那轻拢慢挑的节拍,好像置身于阳春三月的小溪旁,只闻水声潺潺,远处有青鸟啾鸣,浑身充斥着一股懒洋洋地劲儿,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忽又化身为一株古树,暖风吹过,任凭燕子飞来,在她身上衔泥做窝……
不过片刻工夫,林贞贞睡着了。
韶南悄悄起身,开了门。
夜阑人静,本该守夜的阿德不知是不是也不小心睡了过去,不曾出声问询。
她没有走远,就在林贞贞适才晾衣服的李子树旁放了块干净的青石板坐下来。
打开的房门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斜斜披在她的肩膀和后背上。
韶南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如流水般轻拂过琴弦。
这就是之前闹鬼的地方,韶南不慌亦不惧,一举一动像极了居住在山野的隐士,兴之所致,哪怕月色不是那么明亮惑人,也要席地而坐,弹奏一曲。
这夜风有些凉,韶南浑然不觉,衣衫瑟瑟,随风向后扬起。
她知道自己在琴上的造诣比起老师来还稚嫩得很,唯恐这第一战因轻敌失利,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一出手便是倾尽全力。
韶南正在弹的这一曲名气颇大,叫作《风雷引》。
名气大就意味着流传度高,但凡懂琴的文人雅客或多或少都有涉猎,可若叫周浩初当面来听,必定会疑惑,觉着旋律很耳熟,感觉却是彻底变了。
相传伏羲造琴,舜帝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又增一弦。历朝历代的古琴名家谱曲数千首,追求的境界无不是“平和清正”四字。
韶南的老师曾评价说,这《风雷引》讲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不奇纵无以成曲,不突兀无以达意,这世间琴道高手成千上万,真正能得这一曲奥秘的,寥寥无几。
《论语》中说,孔子迅雷风烈必变。
看,连圣人尚且如此。
当神秘的天外之雷挟狂风大水而至,有如天谴,谁能不畏惧?
她听到不远处有似人似兽的怪声接连响起,树梢的枝叶在剧烈地晃动,眼角余光瞥见好似有白色的影子飞掠过去,却是连头都未抬。
琴声铮然,周家后院这一小方天地在他人眼中起了巨变。
万物消失无踪,处身之地一片荒芜,叫人窒息,突然间密云压顶,闪电如细长的金蛇一般张牙舞爪,撕裂漆黑的天幕。
一道暴烈的惊雷疾劈而至!
斜刺里有人“哎呀”一声惨呼,由半空跌落到了地上。
“鬼”终于现身了。
韶南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战已然取得了胜利,按说应该激动欢喜,可她刚才弹琴太过专注,哪怕抬起头来循声望去,目光中也只剩淡漠。
这一摔并没有叫那只“鬼”变得清醒,而是呈大字形瘫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这完全是在自觉地模仿被雷劈中了的样子,连救命都没喊出来,张了张嘴,头往旁边一歪,就此昏了过去。
第17章 座师
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的阿德猛然惊醒。
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打雷的声音,他探头往外看看,就见月亮高悬,风吹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哪里有变天的迹象?
果然是做了个梦。
两位姑娘屋里的灯也熄了,安静无声,应该是都睡着了。
林姑娘非说见鬼,闹的还怪吓人的。
她也是,白天不能洗吗?非得夜里晾衣裳。
这么想着,阿德不经意间往院子中央扫了一眼,直吓得寒毛倒竖,脏话脱口而出。
我的娘啊,怎么地上还躺了个人?穿了一身白,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阿德顿时困意全消,跳起来,赶紧叫醒胡俊之。
胡俊之比他有经验多了,一看那人打扮,就猜是先前林贞贞看到的鬼,先找绳子将人五花大绑了,才想法子把他弄醒。
且说韶南一夜好眠,睁眼天已经亮了。
林贞贞穿戴整齐,正眼巴巴盼她醒来,好第一时间告诉她昨夜胡俊之和阿德立功,抓住了扮鬼的人。
韶南眨眨眼,回过神来:“可交待了么,那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扮鬼,目的何在?”
人是燕如海今天早上起床后和周浩初一起审的。
“说是外地的刚刚来京,在东城集市上靠玩杂耍糊口,有人掏银子雇他扮鬼吓人,二两银子一晚,咱这不是第一家了,前头那家挺成功的,家中女眷吓了个半死,还请了崇福观的道长前去做法,不料在咱们这里失了手。”
“没有叫胡师傅去顺藤摸瓜?”
“雇他的人其貌不扬,只知道是个吊儿郎当的市井汉子,见过两回面,都是对方主动找的他。胡师傅说像这种情况指定找不着人。”
是找不着,还是怕其中水深,不想惹麻烦?
“人呢,我见见。”韶南坐了起来,准备起床。
林贞贞的回答却令得韶南十分失望:“啊?你爹今早赶着去张尚书府上递帖候见,周大人则要去翰林院点卯,你爹说虽然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能就这么不施惩处便放他回去,关在府里又不放心,干脆叫胡师傅把他押去东城兵马司,交给齐大人处置了。”
啧,昨晚她一曲弹罢有些累了,加上不想暴露师门匪夷所思的本事,便直接去睡了,敢情一觉睡醒,全都白忙了。
韶南呆坐在那里想了想,拿过衣裙往身上穿。
“你干嘛?”
林贞贞看她这模样,不禁有些紧张。
韶南奇怪地道:“起床啊,然后打水洗漱,多明显。”
林贞贞汗颜:“我以为你还想继续查下去呢,再查就得经过东城兵马司了,怪麻烦的。”
韶南“哦”了一声,道:“那是洗完脸之后的事。”
等洗漱完,她吃了个煮鸡蛋外加一碗白粥,算是稍稍弥补了昨晚的损失,到是没再提要去东城兵马司,而是把阿德叫到跟前。
“阿德,昨晚抓住那人之后你一直在旁边吧?”
一提起这个来阿德就眉飞色舞的。
“小姐,昨晚熄了灯之后我怕有事,眼睛一眨不眨地一直盯着,装鬼的一来我就发现了,那厮藏身树丛里,长索这么一挥,就要跃到这边的李树上,我就趁着他身在半空,猛地喊了一嗓子,那厮做贼心虚,吃我一吓,摔了个狠的,您想这树可有多高,当场就摔昏过去了。胡师傅听到动静和我一起把他捆了起来。”
韶南似笑非笑听完,道:“做的好,我爹可夸你了?”
“怎么没夸。”阿德挺起胸膛。
“好好干,若是表现得好,等到了安兴,我爹多半会留你下来。”韶南鼓励他。
阿德搔了搔头发,嘿嘿傻笑。
他和武馆的那两位拳师不同,不过一个学徒,远没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且他年纪小还没成家,若能跟在一县之尊身边做个小厮,前程自是远胜现在。
韶南回归正题:“你们抓住那人之后,他都说了些什么?”
阿德便努力回想,捡着有印象的学给韶南听。
“那人说,之前他装鬼吓唬的那一家也在城东,家口挺多,院子也挺大。”
“他还说,昨天下午,有人找着他,给他二两银子,指明了咱们住的院子,叫他夜里再来演一场。”
韶南忍不住求证:“昨天下午么?什么时辰?”
“他没说。但他说了,对方明讲,院子里住了女眷,肯定很容易上当,还告诉他说从北面空宅子的临街围墙翻进来,两家的隔墙有一段塌了。”
“倒是处心积虑。”韶南冷冷地道。
有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幕后的主使真正图谋的到底是自己一行,还是周浩初呢。
若是自己一行,他怎么会预先知道她父女在周家借宿,还提前做手脚弄塌了一段围墙?
若目标是周世叔,又干嘛特意提到女眷?
不搞清楚这个,韶南总觉着特别不安。
阿德又事无巨细讲了不少,最后道:“我看这小子很怕雇他那人,说是找不着,其实不一定,今天早晨他还说了一句:京里太可怕了,比他老家那边可怕一万倍,就算是街面上一个混子,他也不敢惹。”
韶南点点头,放过阿德。
她到不担心昨晚的不速之客会泄露她琴声的秘密,京城怪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点灵异,而且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对方哪怕当着自己的面昏过去,身在局中,也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临近晌午,燕如海才从座师张毓府上回来。
张老尚书散朝之后抽出一点时间来见了他。
燕如海想问问安兴的情况,张老尚书阖目良久,燕如海都担心他是不是己经睡着了,方听他咳了一声,道:“邺州大前年发了一场大水,东莺江溃堤,坍塌的堤段就在安兴,时任县令迟荣正在堤坝上指挥防汛,被洪水冲走,圣上闻讯后悲痛不已,追封贤平伯,谥号良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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