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也觉着那窃贼经验老道,若能多一重防备最好。
“朱砂寺里现成就有,只是拿什么装呢?”
这东西需得够薄,本身不能漏水,又要一戳即破,韶南一下子也有些难住了。
“肠衣应该可以。”说话的竟是林贞贞。
好的肠衣呈乳白色,半透明,薄而有韧性,灌水不漏,足以满足韶南的要求,只是一时间不大好找。
偏巧林贞贞这提议不是天马行空,她是想到自家药铺正好有存货才说的。
用盐渍过的羊肠衣在一个好大夫手里有不少妙用,举个简单的例子,做成肠线用来缝合伤口,极易被身体吸收,免了病人拆线之苦。
林家药铺离东华寺不是很远,一来一回只需一个时辰。
慧明不敢耽搁,叫徒弟去向寺里管菜园的圆朴要了辆马车,连夜载林贞贞回家一趟。
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林贞贞已经定了明日要跟着燕大人一行去邺州老家,趁夜里收拾一下东西,免得耽误燕大人行程。
稳妥起见,韶南拜托小堂哥跟着走一趟。
她本想自己也同去,但慧明拦住了她,显然是有话要说。
和韶南想的不同,慧明没提接下来怎么布置捉贼,而是欲言又止的,犹豫了半天才道:“今晚不管能不能抓到贼人,贫僧都会去帮施主说项,贞娘跟你们去安兴,这一路上,要给你添麻烦了。”
韶南嫣然一笑:“别这么说,我巴不得有个伴呢。不过,大师如此笃定能说服我家人?”
慧明微微颔首:“贫僧这点用处还是有的。”
韶南觉着他想说的话还未说尽,果然,慧明跟着又道:“贞娘这孩子被她爹娘的病耽误了,如今老大年纪,再想找个合适的人家怕是很难……”
韶南听着他语气踟蹰,好似下面的话很难讲出口,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难道这大和尚不顾辈分,要把侄女介绍给我爹,做我后娘?不对呀,那他应该去跟我爹提,哪有女儿给爹做媒的道理。”
慧明哪知道她心里已然想岔了,接着说道:“这事就叫她姐姐姐夫操心去吧,贞娘任性,从小爹娘溺爱,没吃过什么苦,怕是做不来帮佣,太太那里……”
韶南:“……”原来大和尚在担心这个。
她连忙保证道:“原先不知道贞贞是大师的侄女,这会儿知道了,家里就当我多个姐妹,您只管放心。”
慧明看上去依然忧心忡忡:“她姐姐好端端的,贞娘心思敏感,我记得她小时候家里养了只猫,后来镇上闹饥荒,人都要饿肚子,别说猫了,那猫跑出去,再没有回来,从那会儿开始,她就喜欢胡思乱想,那个……贫僧这些年攒了点银子,现在给她,她多半会拒绝,还请施主先收着,等到了安兴再给她吧。”
韶南自然一并答应下来。
虽然她觉着若林贞贞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姐姐在夫家处境确实堪忧,但慧明都如此说了,人家才是一家人,她不好跟着捕风捉影。
第10章 夜深沉
操心过林贞贞,慧明终于想起说正事来。
“等肠衣拿来,东西包好了,今晚放在如来殿,我亲自看着。”
闹贼这事己经成了慧明的心结,这么沉甸甸的一包钱币,他若表现得毫不在意反到叫人起疑,韶南点点头:“人多怕引起贼人警觉,大师一定要多加小心。”
慧明并不如何担心:“蟊贼还敢伤人不成!”
韶南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却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运气若是不好,别说今晚鱼儿不上钩抓不到贼,鸡飞蛋打都有可能。
最关键的,被她寄予了厚望的朱捕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配合。
韶南头一回参与筹划这等事,虽然并非什么攸关生死的大案,心中还是激动不已,盼着能够顺利告破。但是当着慧明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先回来的是主持守玄老和尚,外加守善禅师,以及慧观、慧行等一干人。
不管老的小的,都是神情肃然,相互间并不交谈。
慧明听到徒弟来报,连忙到山门殿外迎接,只一个照面,就断定师父的心绪不佳。
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被官府盘查询问这大半天,换谁心情都不会好了,但众僧望过来的目光隐隐透着嗔怪,好似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这就叫人莫名了。
好在没等他疑惑太久,一旁的守善禅师道:“阿弥陀佛,慧明师侄,寺里功德箱丢钱这等家丑,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解决就是了,怎么好嚷嚷地外人尽知,以至连官府都要插手的地步?”
慧明:“……”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回头往大殿里找燕韶南,不用问,这事自然是她干的。
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
守玄沉声道:“慧明也是好心,我东华寺僧众一心向佛,容不得害群之马,居心叵测之徒藏身其中更加不行。”
“师父,我今天一直在寺中,到底怎么了?”
守玄看了慧明一眼,手拨念珠,当先迈步走进山门殿:“林县丞和朱捕头怀疑有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藏身在寺中,今日粥铺下毒的事也是此人所为,叫为师先回来,将寺里所有僧人都召集起来,衙门里的人一会儿即到,要连夜查验度牒,以辨真伪,你去……”
他话未说完,看到了供桌前恭谨站立的燕韶南,顿了一顿,才将话说完:“……安排一下,燕小檀越怎么还未休息?”
燕韶南听到一帮和尚在殿门口的对答,心里顿觉有了底,真好啊,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父亲去任上之后,若也能找着像林、朱两位这么能干的下属就好了。
她俏然而立,微微一笑:“原本已经要睡下了,突然想起香油钱还没有拿给慧明大师,怕明天匆匆忙忙的,今日事今日毕嘛,还好在山门殿找着大师了。”
较下午那会儿,她换了简单的发式,供桌上更放着个鼓囊囊的蓝花布包裹,包得不是很严实,露出里面成串的铜钱来,显然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再四大皆空的和尚也不会拒绝信众供奉香火,要不他们全寺上下吃什么喝什么,又拿什么为佛祖塑金身。
守玄低低道了声佛:“檀越一家都是善人,佛祖必然庇佑,替老衲谢谢燕施主了。”
这一大包钱摆在供桌上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几个僧人都有些奇怪慧明怎么不赶紧收起来放好,韶南又笑道:“与我同住的那位林姑娘明日就要随我爹一起去安兴了,刚才看我们家敬奉香油钱,说要算上她的一份,方才借了寺里的马车回家拿去了,慧明大师和我便等一等她。”
这下大伙释然了。
只守玄、守善知道慧明俗家与那林贞贞的关系,不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燕韶南不愿他们的思绪还在这些事情上打转,咬了咬唇,面带几分歉意:“主持,几位大师,方才你们在殿外说话我听到了,这事不怪慧明大师,要怪就怪我爹,慧明大师白天的时候无意间跟我爹抱怨了两句,是我爹和林县丞聊得投机,也想洗脱粥铺掌柜伙计们的嫌隙,考虑不周……”
“哪里,小檀越言重了,老衲等人还未谢过燕施主仗义直言,免了宋掌柜等人的牢狱之灾。”
韶南依旧有些过意不去:“等县衙的人来了,我看看能不能寻机解释两句,总不能真相还未查清楚,便闹得沸沸扬扬。”
说话间她目光飞快地在几个和尚身上掠过,就见慧观双目低垂,面无表情,慧行口角含笑,慧智一双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几人神色各异,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不管了吧,她能做的也都做了,只等今天夜里,看谁会现出原形。
守玄带着僧人们去后殿了,过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林贞贞乘坐着马车赶了回来。
两女将包裹布置一番,交给了慧明,由他小心翼翼抱去如来殿,亲手锁进了神台下的柜子里。
临近二更,衙门终于来人了。
宋捕头带了两名书吏和三名捕快,一共六个人,当中好几个生面孔,进寺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单独的禅房,查验所有僧人的度牒,宋捕头则带着三名捕快找到值守大雄宝殿的慧智、圆风等人问话。
韶南觑着空和宋捕头简单打了个招呼,无事一身轻,回房洗漱了休息。
夜色已深,林贞贞其实已然十分困倦,但看着韶南临睡前将油灯和外裙都小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明显准备着夜里随时起来,又忍不住有些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小声道:“我要是睡得太死了,没听到动静,你可一定要叫醒我。”
韶南刚有了点睡意,被她一句话就赶跑了,无奈地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朦胧睡去,睡梦中也仿佛支楞着耳朵听动静,陌生的地方,亲手布置的陷阱,这一切都在刺激着她。
梦里,贼人果然现身,引得一片喊杀之声,那黑影子突然蹿上房顶,回过头来,火光照耀下,竟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睡梦中的少女并不惊慌,心随意动,一张七弦琴出现在怀中,她抬手欲拨……
“呔,哪里逃!”
“燕姑娘,快醒醒!韶南!”
迷迷糊糊间,韶南觉着有人推她,猛地自美梦中惊醒,昏暗中林贞贞已经穿好了衣裳,眼睛好似幽幽发着光:“快起来,外边好像有动静!”
第11章 虚惊一场
韶南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侧耳细听,外边果然隐约传来了呼喝声,离远听不太清,但声音似乎真是从如来殿方向传来的。
“什么时候了?”
“差不多快到四更了。”
韶南摸着黑拿了衣裳穿,掩手打了个哈欠:“贞贞你一直没睡啊?”
“又紧张又兴奋,睡不着。”
韶南心里啧啧两声,不过这时候了,马上就要水落石出,当场抓住窃贼,她也有些激动,等林贞贞点上灯,她也收拾妥当,手在床沿一撑,轻盈跳下床榻:“走,瞧瞧去。”
五月的深夜还是挺凉的,两个姑娘白天穿得不多,这会儿出了房门都有些瑟缩,不过心却是火热的。
这时陆续有留宿的香客听到动静,亮起了灯,睡在隔壁的燕如海也醒了,睡意朦胧地问了句:“出了什么事?”
院子里的两人没敢回话,借着月光,蹑手蹑脚直奔如来殿。
林贞贞手拎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担心地道:“怎么这么吵,我二伯不会有事吧?”
韶南这才透露:“放心,朱捕头带的人里面有一位姓胡,是县衙特意从胡家庄请来的高手,他们来的这么晚,就是因为这事耽误了。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林贞贞疑惑地问。
不等韶南回答,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来昨晚你和朱捕头单独说话,是说的这个。不对啊,朱捕头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未卜先知,预料到那贼人夜里定会动手?”
韶南没有作声。
朱捕头能提前料到,既而有所准备,自是因为她下午在粥铺状似无意的那句话,当着朱捕头和几个和尚的面,她对伯父燕如川说:“一会儿咱们回去寺里,就把香油钱拿给慧明大师吧。”
朱捕头自然不会知道韶南是有意为之,他能如此把握住机会,“闻弦歌而知雅意”,韶南也着实有些意外。
一个县衙的捕头就能做到这样,若是放眼看整个大周朝,又该是何等的人才济济?
且莫小看了天下英雄啊。
若是父亲去到安兴,也能有这么能干的下属就好了。
如来殿距离二人住宿的禅房不远,不过隔了一道矮墙,两排房舍。
韶南胡思乱想的工夫,己经到了附近。
就见如来殿外的空地上早聚集了十来个人。
火光耀眼,那姓胡的高手将一个遮住脸的光头和尚堵在了大殿门口。
朱捕头和他带来的书吏捕快一个不少,正大声呼喝着捉贼。
主持守玄、首座守善与其他几个匆匆赶至的和尚不同,袈裟穿戴整齐,神情严肃,一看就是预先得着信儿了。
被堵的和尚看上去颇为狼狈,蒙面的布巾是从僧衣上匆匆撕下来的,红色朱砂水喷了一胸口,连头顶戒疤上都有,目光透着惊疑和凶狠。
这可真是人赃俱获,怎么抵赖都没有用。
朱捕头喝道:“贼子,你跑不了了,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瞧在主持面上,饶你一命!”
守玄道了声佛:“东华寺本是清静之地,慧行,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切勿执迷不悟,早早回头是岸!”
那贼人虽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守玄大师只看身形就认了出来,正是知客僧慧行。
韶南左看右看没找着慧明大师,不免有些惊疑。
林贞贞已经急了,叫道:“我二伯呢?二伯!”尖细的声音引得好几个人循声望过来。
慧行觑见机会,突然猱身而上,挥掌向着姓胡的高手当胸劈落。
那姓胡的见他来势汹汹,防备还有后招,向后拉开距离,抬腿向着慧行前胸踢去,想将他踢进大殿里去。
不料慧行只是虚晃一招,做出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假象,身体却如燕雀般向上方掠起,脚尖踩着殿外墙壁上的浮雕石刻连点几下,竟是一跃上了高处的飞檐。
韶南吓了一跳,传说中飞檐走壁的轻功!
不但是她,朱捕头几个都十分惊讶,连那姓胡的汉子都滞了滞,这贼僧身法如此轻盈,藏身东华寺怎么会没有来历?
如来殿顶高近两丈,姓胡的不是上不去,但要踩在如来佛祖的头顶上与人追逐打斗,终是有所顾忌,只是一迟疑间,慧行已然踩着飞檐站到了最高处,不再遮遮掩掩,冲着下面冷笑道:“好狗不挡道,还不都给佛爷滚开!”
朱捕头大声呼喝:“快围起来,他逃不掉!”
姓胡的汉子仰头同对方约战:“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在下是胡家庄的胡俊豪,阁下可敢报上真姓名,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较量一番。”
慧行嗤笑道:“胡家庄?回去问问你家长辈,佛爷在金风寨呼风唤雨的时候,姓胡的敢进开州地界吗,不过几只蝼蚁,佛爷连踩都懒得踩。现在出来装什么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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