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烟面色一僵,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冬亦一直静默立在身后,待从章雁菱院里出来,她忍不住笑起来。
“小姐,这次您再没办法抵赖了吧,都同夫人说起宴公子是选好的夫婿人选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凉烟底气微弱地辩解:“若不拉二哥出来挡着,母亲如何会放我走?”
“那你为何不说旁的人,偏要说宴公子?”
“我……”凉烟脚步一乱,心头更乱。
“小姐,您就是过于别扭,分明喜欢,却又不愿承认。上次您说,有心结,但结总能有解开的法子,同宴公子商量着解开便好,何必要蒙骗自己的心,去为难自己呢?”
凉烟闷声不吭。
“您愿意跟那些嫉妒的贵女们承认,愿意跟夫人承认,但就是不愿跟自己承认,您心里是有宴公子的。”
“同宴公子认识起,奴婢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看得分明,他一直都是护着您的,自知晓女子身份后,待您更是全心全意,不论做得好坏,单论心意,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奴婢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对宴公子有心结呢?”
一路上,冬亦喋喋不休,凉烟始终沉默,回了自己院子,司靳正等在那里。
“同家人说好了?”
凉烟点头:“嗯,明日便可出发。”
“那今晚,本王便要在将军府上叨扰一宿了。”
戒备地瞧了司靳两眼,凉烟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下去,收拾出最好的客房来。
“本王不要最好的,就要住在你隔壁。”
凉烟进到屋里,让冬亦帮忙研墨,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只铺开信笺。
“我隔壁只是间杂物房,如何能让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住进去。”
“烟儿要给谁写信?宴星渊?”
外头已是月沉星隐,凉烟只轻声道:“云九,你还是早些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嘉盛皇朝。”
司靳眼角眉梢里带起冰冷,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多言,随着引路的护卫去往客房。
冬亦害怕司靳,见人走了,这才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难得见他顺从一次。”
凉烟执笔蘸墨,埋头书写。
冬亦一时又兴奋起来:“小姐是要给宴公子写信吧,您收下他快有近百封的信件了,这还是第一次写回信呢。”
“此次去嘉盛皇朝,自然要告知一声,且今日与母亲提起合适人选之事,我想了想,也一并告诉他吧,拿他当做挡箭牌,需向他赔个不是。”
冬亦忙摇头:“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写呢,宴公子该难受了。”
第八十八章
凉烟笔尖一顿:“用二哥来搪塞母亲这件事, 我本就做得不对, 若不道歉知会一声, 到时二哥回了京都, 闹出乌龙来岂不是更糟?你没听见母亲说么, 待二哥回时,我也需得回来。母亲这摆明了是想就着亲事商谈一次,到时我也只能另寻借口拖延。”
想到这个凉烟就头痛, 也后悔为何要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来脱身。
冬亦见凉烟皱眉苦恼,摇摇头叹气道:“小姐您这是在行动上已经做下抉择, 但心里却过不去,非要自己给自己添堵。您把方才跟夫人说的话,当成真心话去接纳, 将此事当成好消息去告诉宴公子,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他想得美。”凉烟埋头继续写信。
“小姐,您这样做,可不是想得美,那是让别人想都不敢想。女子在感情上矜娇是没错, 但您分明有意,却一点甜头也不给, 宴公子就是想进一步, 也会害怕冒犯呀。这样始终不到回应,您就不怕久了之后,宴公子怯了?”
凉烟想到上一世,她连眼神都没得到一个, 还是坚持了三年,嗤之以鼻:“若是没有回应便怯了,想必也并无多少真心,不要也罢。”
话虽如此,心头却莫名烦闷,不知不觉信笺已写满两页,翻看一遍,确认无误后封上递给冬亦。
明日便要启程去嘉盛皇朝,凉烟早早歇下。
章雁菱一早便亲自下厨,做了凉烟爱吃的食物,司靳不便露面,先行出了将军府。
“这次你不再扮作男装出行?”
“嗯,此次并非随军,无需遮掩身份。”司靳已安排好马车,马是好马,脚程不会比骑马慢多少,且相对舒适太多,大可着衣裙。
“阿姊,舍不得。”凉奚桑坐在凳子上,两只小脚直楞楞伸着,声音很软。
望着凉奚桑黑润眸子里直白的委屈,凉烟心里软化一片,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桑儿,等你再长大一点,阿姊就回来陪着你,天天同你一道玩,好不好?”
章雁菱在一旁接过话:“桑儿听话,你姐姐下次回来,还把你喜欢的大哥哥也一道带来。”
凉奚桑笑起来,那双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肉肉的脸颊也随之鼓起来:“喜欢大哥哥,喜欢蚂蚱。”
章雁菱笑着望向凉烟:“上次踏春,宴公子给了桑儿许多草编蚂蚱,他便总惦记着,说喜欢大哥哥。烟儿,你可别忘了,宴公子回京都时,你也必须得给我回来。”
凉烟低下头吃饭,含糊应话:“嗯。”
待吃完,章雁菱牵着凉奚桑相送至府门。
待章雁菱折回时,司靳的马车才靠拢过来。
凉烟上了轿,冬亦要跟上,却被司靳的下属请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司靳如此,凉烟见怪不怪,只强调一句:“上次在暇宁,你应过我,只要唤你云九而非九皇子,便克制守礼。”
司靳先前掀了轿帘,遥遥望着凉烟同家人的互动,此时放下,将目光落在凉烟身上。
“烟儿的家人,当真是极好,本王很喜欢。”
凉烟蹙眉,警惕坐直腰背:“你若敢打将军府的主意,我……”
话未说完,司靳抬指轻轻按在凉烟唇边,眼底浮起一丝暗色。
“真叫人嫉妒,烟儿,我们相识已有一年,为何你对我始终心存戒备。待宴星渊,心里恐怕就只有信任了吧?”
凉烟往后稍退,避开司靳的指尖:“你对克制守礼的认知是否有所偏差?”
司靳直勾勾瞧着凉烟,眸里的冷霜几乎凝为实质,能将人冻伤。瞧了片刻,轻轻阖眼,再睁开时,眼底疯长的嫉妒尽数退去。
“本王初识你时,便说过,我是离经叛道之人,肆意惯了,没有人可以跟我讲规矩,即便是我父皇,也不行。”
“我不在意,谁都不在意,本王承认,起初只是喜欢你的模样和单纯,但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在本王心里,你跟我其他的那些女人不同,我只在意你。”
“因为在意,所以就算再怎么想杀了宴星渊,再怎么想大张旗鼓去将军府求娶,也全都克制住了,本王不想你不高兴,也不想你心存芥蒂。”
“烟儿,我已压抑本性,我待你,比待任何人都好,你为何还是认为,本王会做伤害你的事,打将军府的主意?本王巴不得能哄得将军府上下都高兴,认定我做你的夫婿才好。”
凉烟轻点头:“云九,方才提及家人而过度紧张,是我不对。”
司靳身子斜斜倚靠在小桌上:“嘴上道歉,心里却依旧防备,小没良心的,帮你再多也还是将本王当作坏人。”
凉烟被戳穿,索性不再说话。
后来看出同乘一轿,凉烟极不自在,司靳便将冬亦换了过来。
天越来越冷寒,司靳安排人送来裘皮铺垫,再稍上炭火。
凉烟闭目养神间想着前线,邑磐在西北面,冷寒更甚,长年冰雪,现在入了冬,怕是冷到头发都能凝结冰渣子。
邑磐人是最骁勇善战的部落,比戈乌还要难打。凉烟稍稍回忆,记得这次出征邑磐,八月底去,一直到来年三月,才回京都。
日夜兼程地赶路,近一个月,到达嘉盛皇朝境内。
司靳径直将凉烟带回了帝都府邸,待掀起帘子,冬亦扶着凉烟下马车时,怔愣发现外面跪伏了一地的人。
司靳站在那里,身前半跪着两人正在汇报,身旁只站了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伯。
凉烟打量一眼,知晓司靳离开这么久,有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正想退开几步不做打扰,对方却扭头朝她招了招手。
“昭青、昭晚,稍后再报。烟儿,过来,舟车劳顿过于辛苦,本王先带你去府上歇下。”
话音刚落,半跪着汇报的两人便霎时噤声,齐刷刷扭头去瞧凉烟。
而站在司靳身旁的老伯也望了过来,同样神色震惊。
凉烟略不自在地行过去,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震惊的,正想着,那老伯就解了她的疑惑。
老伯头发半白,面颊略凹陷,不苟言笑时显得肃冷,在凉烟行至司靳跟前时,他笑起来,眉毛轻抖:“小九向来以事为主,还是第一次见他以人为重,看来姑娘在小九心里,格外特殊。”
司靳瞧见凉烟在寒风里瑟索,径直拉起她的手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凉烟先是微怔,随即挑眉怒喝:“云九!”抬手想抽回,纹丝不动。
“不想本王将你裹进怀里进府的话,就老实下来。”
司靳握紧凉烟的手,同时还朝旁的人吩咐:“用外衣遮挡寒风。”
霎时两排人跟在身侧,脱下身上外衣撑开,在周遭严实地围挡一圈。
凉烟:……
这种浮夸之举,是司靳一如既往的作风,她已生不出腹诽的心思。
待到了屋内,凉烟恨恨瞪过去:“松手!”
司靳依言松开:“烟儿,这位是源伯,是看着我长大的管家,有什么他都会给你安排好,本王晚些再来陪你。”
凉烟冷着脸,不愿接话。轿里有炭火,行出时冷寒格外明显,但犯得着拉她的手吗?
总说克制守礼,却常行逾越之事。
见司靳关怀备至,凉烟却冷言少语,源伯更是吃惊:“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凉烟微点头致意,面色缓和下来:“凉烟。”
源伯俯身行礼:“凉小姐赶路辛苦了,先去客房歇下,老奴来带路。”
“多谢。”
去客房的路上,凉烟咂舌,在彝城时,她便知司靳是个懂得享受之人,这府邸也随处可见奇观异景,处处透着极致的美感和奢华。
“凉小姐可以随着小九叫我源伯。”
凉烟的目光从长廊两侧冒着热气的汤池扫过,又见前方花卉盛开,蝴蝶翩飞,这府内哪还有冬的影子,心不在焉地应着声:“嗯。”
源伯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小九可算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奴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最在意他的人,所以想冒昧问上一句,凉小姐同我家小九是什么关系?”
凉烟从问话里回过神来,去瞧身前的源伯,对方侧着半个身子,目露温和,正等着她答复。
若说没什么关系,未免太过伤人,凉烟温声答道:“是友人,云九帮过我许多。”
源伯一副失望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神色:“凉小姐,小九从不会隐藏心意,想必您应当知晓,他是喜欢您的。”
凉烟略微冷淡,只轻轻嗯了一声。
源伯轻叹口气,不再多说。
客房很大,比她在将军府里自己住的院子还要大,源伯很快安排过来几列丫鬟和护卫,又叫人送来诸多物品。
安排妥当后,俯身退下。
屋内炭火充足,很暖和,冬亦伺候着凉烟换上轻便的衣裳。
司靳过来时,天刚擦黑,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上晚膳。
“数月不在,事情过多,先陪烟儿用饭吧,接下来几日,本王都抽不开身,若觉无趣,便给你请几个戏台班子来府上。”
“不用,这一月在路上,练武已有耽搁,明日起需得抓紧才是。”
司靳点头:“烟儿来此,是为了乌靳勒尔的消息,明日会有人来详细报给你。”
凉烟心头稍定:“多谢。”停顿片刻,主动问询道,“既知晓源头,疫病现今可是控制住了?”
“是消失殆尽,那个镇子爆发疫病,更像是一场试验,若非本王恰巧见到,此事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第八十九章
“更像试验?”疫病爆发, 极可能同乌靳勒尔有关, 凉烟自是格外在意, “可查到些什么?”
司靳伸出苍白如玉的手指, 凌空轻握, 狭长的眼微垂,眉间是森森冷然。
“那帮人不简单,连本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的线索,便是疫病源头, 那些植物。”
凉烟精神一振,那花儿,美得过于妖冶, 她只见过一次,便深深印刻进脑子里。
“能引发疫病的植物,绝不会籍籍无名,查到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司靳嘴角掠过一丝冷意,“那样惹眼的花儿, 却查不到任何资料,如同凭空现世。”
司靳贵为一朝皇子, 手底下的人和组织绝不会少, 却什么也查不到?
凉烟吃惊下更觉难安,轻蹙眉:“唯一的突破口,便只剩乌靳勒尔,云九, 切不可打草惊蛇,他若出事,我们便彻底断了线索。”
“大可放心,本王已换了一批更牢靠的人过去。”说完,司靳骤然起身,往外行去。
凉烟略诧异,目光追随,但见司靳折回时,手里提了只毛发漆黑,肚子圆鼓鼓,四肢垂着,一动也不敢动的猫儿。
“小黑?”
猫儿身子虽肥了一大圈,不复瑕宁城初见时的瘦小,但凉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有些惊喜,见司靳提着小黑脖颈,忙不迭起身抱过来。
“你就不能抱着它,非得拎着?”
司靳瞧着抱住小黑便爱不释手的凉烟,眼底染上一抹晦涩,这是她今日来府中,第一次笑,再看向她怀里,那一脸懵懂,只乖巧轻蹭的猫儿,心头嫉妒如火在烧,冷声道:“本王没捏死它已算仁慈,还抱着?它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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