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亦鼓了鼓腮梆子,闷声闷气道:“小姐莫要打趣奴婢,嫁人如何及得上伺候在小姐身边。”
“当真不想嫁人?你嫁妆我可都给你准备好了。”
冬亦脸一红:“小姐。”
“好,不说了,但冬亦,你若真遇上合适的人,不许瞒着。”
“奴婢怎会瞒着小姐,定当第一个就告诉您,但相比奴婢的终身大事,更在意的,还是小姐您,良人难遇,莫要错过才是。”
凉烟挑眉:“你可是收了我二哥什么好处?总在我耳边吹风,听都听腻了。”
“对奴婢来说,最大的好处便是小姐能幸福安康,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宴公子待您的好,可都落在眼中。”
凉烟不言。
重阳节这日,冬亦特意给凉烟梳了个回心髻,以两根绯色玉簪固定。新买的上等胭脂水粉也尽数送来了府中,冬亦新学的妆面,细致地走过一道道工序,待完成时,凉烟早已坐不住了。
“一动不动坐在这里,比练武还累。”
冬亦则是神采飞扬,望着凉烟,如同望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杰作:“小姐,今日阆江之上,您便是最美的风景。”
凉烟久违地选择乘轿出行,到了阆江,便见秋日阳光正好,落叶繁花,江水粼粼。
诸多画舫游船顺流而下,丝竹管弦之声飘飘悠悠地传出,游船之上,随处可见围聚饮酒,欢声笑语的人们。
凉烟正望着江景,有人快步行过来躬身一拘:“凉小姐能来,我家主子甚是欢喜,还请这边来。”
随着人登上画舫,排场倒是端的不错,有数十个丫鬟列在两侧躬身行礼,上了一层,便见内里已坐了大半来人。
凉烟刚一行进,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扫了过来,原有的娇笑畅谈也瞬息停止,静到能听见凉烟踩踏船板的脚步声。
丫鬟就站在一旁,却并无引路,凉烟在一道道目光里,轻快扫视一圈,在看到几人时,只稍有停驻便自行找了处空位坐下。
凉婉香看起来,眼角眉梢间多了分风情,只冷冷站在那里,并无招呼的意思。其身后还站了几个老熟人,江韵薇、娄沈思还有宓蔓。
倒也有趣,去年的中秋佳节,凉婉香一杯酒泼在了江韵薇脸上,就此结怨,现今竟站在一起,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江韵薇同娄沈思还有宓蔓走在一起,倒也算意料之中,上一世,便是她们三人将她堵在巷弄里,欺辱至死。
当真是蜣螂抱粪,臭味相投的几人。
冬亦见自家小姐一来,凉贵嫔就给这冷场的下马威,心头愤懑。
“既邀请了我家小姐,怎连待客之礼也无?”
凉婉香淡淡瞥了冬亦一眼,随即眉眼带笑,行至凉烟身旁坐下。
“许久未见,妹妹姿色出落得更是惊为天人,倒叫人一时没认出来,难怪能得宴公子青睐,当真是羡煞旁人。”
一句宴公子出口,席间数道眼刀横飞,恨恨盯着凉烟,一副欲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憎恶之色。
凉烟端坐着,脊背挺直,不动如山,连笑也懒得敷衍,只眼眸望着凉婉香,从头到脚轻扫一遍:“该姐姐羡慕的,还多着呢,上次在南离山国寺里,见到三皇子殿下,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细致地娓娓道来国寺历史和建筑,这番博学多才引人钦佩,也难怪姐姐进宫之前,那般的喜欢爱慕。”
在座的,有不少对当初的事有所耳闻,一说便想起来了,看凉婉香的目光也怪异起来。毕竟她当初不仅被景修明直接拒绝,还被其友人欺辱,彻底沦为笑料。
第八十五章
一道道隐晦目光落在凉婉香脸上, 她面色无波, 只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
“如今我是圣上的人, 那些个入宫前的旧事, 妹妹应谨言慎行才是, 可莫要冲撞了龙颜。”
凉烟有些好笑,真冲撞龙颜,那也是她这个姐姐冲撞才是, 丢脸的事儿又不是旁人做的。
见凉烟只笑而不语瞧着她,凉婉香起身, 将手轻拍,琴音起,有婢女鱼贯而入, 端上果子点心,还有重阳节必喝的菊花清酒。
凉婉香回了主位,她身后的江韵薇几人款款走来,围着凉烟坐下。
江韵薇目光黏在凉烟身上,打量片刻后, 隐晦地朝娄沈思和宓蔓递去眼神,随即脸上堆出笑。
“凉小姐风采照人, 早有耳闻, 今日得见,竟是比传闻更甚。”
娄沈思眼神飘忽,生硬夸赞:“正旦朝会凉小姐一曲剑舞惊艳,听闻席间所有男子皆是痴迷不已, 不知今日可有幸得见?”
宓蔓忙不迭点头:“是啊,能得宴公子那般神仙样的人物青睐,凉小姐可千万别藏拙,也教教我们这些姐妹才是。”
凉烟待她们一人一句说完,眉眼微冷,她才没心思去虚与委蛇,先是瞧向江韵薇。
“犹记得去年中秋宫宴,江小姐朝着凉贵嫔怒骂,算个什么身份、是什么东西,还一把狠狠扯下面纱,端的是憎恶模样。没想到如今却是化干戈为玉帛,走得亲近,两位可真大度。”
江韵薇面色猛变,还不待说话,凉烟便眼眸一转,朝着娄沈思冷笑开了。
“娄小姐就更为有趣了,莫不是忘记曾在青云马庄,你跪下来,被我抽上两个耳光的事儿?还能违心赞我一句,是该说娄小姐大度,还是健忘呢?”
娄沈思当然不会忘!
娄家富可敌国,她嚣张跋扈惯了,何曾受过那等羞辱?
她当真是记恨惨了,花了不少功夫和银子去拉拢祎澜郡主,想教训回来,偏生左等右等,凉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等不到人。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凉烟露面,祎澜郡主却弄出那等哗然丑闻,还自缢结束了性命。
她那些银子算是白花了,殷勤如狗般花费那多功夫,却连凉烟一根毫毛都没碰到,怎能叫她不气?
是好友江韵薇说今日要惩治凉烟,叫她沉住气,才勉强随着赞上一句,结果她竟是如此不识好歹,当众提起旧日耻辱来?
娄沈思手中酒盏扬手便甩,朝着凉烟砸去。
冬亦站在凉烟身后,一直戒备着,见酒盏朝小姐脸上砸来,动作相当快捷,径直一脚踩踏至案桌上,以更快的速度踢回酒盏。
“啊呀。”
娄沈思面上的快意还未晕开,便捂住额头弯下腰去。
这变故太快,琴音骤然一断,席间的姑娘们也瞬时捂住嘴轻呼起来。
凉婉香再也维持不住镇定,霍然站起身,厉声喝道:“来人,抓住这个伤人的婢子。”
十多个护卫一跃而出,朝着冬亦围去,凉烟起身,将人拉到身后护着,声音平和,不疾不徐,却透出不容置喙。
“将军府的人,我看你们谁敢抓。”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去看凉婉香。
凉婉香已快步行到凉烟跟前,面向而立,她发现这个妹妹竟长得比她高了少许,更叫她吃惊的,是比她身在后宫里浸染出的气场还要不动如山。
“一个婢女敢动手伤人,妹妹竟还要无理维护?”
“凉贵嫔。”凉烟眸子微挑,靠近半步,将声音放得更轻,“众目睽睽之下,分明是娄小姐骤然动手,我的婢女不过是护主心切,姐姐怎能颠倒黑白,说我无理,可真叫人寒心呐。”
凉烟说话时面色温和,轻声细语,凉婉香却有股站不稳,不自觉想要后退的压迫感,稳了稳心神,转身朝娄沈思行去。
见娄沈思额头肿起一块,凉婉香这才道:“娄小姐性子爽利,易有冲动,我代她向你道句不是,但即便她先有不对,也轮不到一个下等人来动手,你那婢子若是不罚,当真说不过去。”
凉烟正瞧着娄沈思,她蹲身伏在案桌前捂着额头,眼里淬着怨毒。
“真要追究,也要从娄小姐这里开始才是。”她轻笑,怡然不惧地挑衅道,“我的婢女是下等人,那娄小姐是商户之女,在我面前,何尝不是一个下等人,要抓要罚,娄小姐首当其冲,她是否能继续坐在这里,全看姐姐的了。”
凉婉香凝视了凉烟片刻,倏地又笑起来,一派和气道:“是我招呼不周,才起了纷争,该罚,罚我自饮三杯。两位也莫要与我计较,坐下来好好赏这外头的江景才是。”
凉婉香说完,拿起杯盏接连喝下三杯,而后笑盈盈将空杯翻转,示意一圈。
凉烟坐下,抬肘靠在画舫的窗沿上,去瞧外头的景。既然邀约她来,还敢合力针对,自不会让她们顺下心去,该膈应就得膈应,淡淡道:“姐姐出身虽不高,只是妾室庶女,但今夕非彼,如今已是宫中贵嫔,身份水涨船高,结交之人也该有个筛选才是,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给她面子,这样显得姐姐上不得台面。”
娄沈思额头火辣辣痛,凉烟几番明的暗的揶揄下来,她气到脸色潮红,手紧紧捏成拳,却也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再不敢冲动。
来赴这场邀约的,大多是京都贵女,原见到凉烟,还有几分明晃晃的嫉妒针对,眼下见娄沈思额上渐渐鼓起大包,那本就不好看的容貌更是不堪入目,皆有了几分惧意。
来到阆江,便是申时,眼下外头的太阳已沉了下去,黑夜正驱逐最后一抹橘色的云。
江边也比来时的人要多,花灯烛火晃动,载着祭拜之人的思念,轻轻放入水中,晃晃悠悠飘向远方,到达念想的终点。
放花灯的人多了,烛火跳动,如万点银花映照在江面,汇聚靠拢,顺流而下。
糕点撤下,各色佳肴呈上,席间有不少人已行出,站在甲板上眺望江景。
船舫上灯笼悬挂,来往的船只灯火通明,有公子看到甲板上站着的姑娘,扬了声打招呼,以诗赠之,逗得姑娘们花枝乱颤。
坐在船舱内的,大多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凉婉香放下筷箸,看向独自坐着,望向窗外的凉烟,缓步行过去。
“我给妹妹介绍几个人认识吧,独自坐在这里倒显得孤寂了。”
凉烟偏头瞥去一眼:“谢过姐姐好意。”
凉婉香伸出手来,想执着凉烟。
凉烟站起身,装作未见,只整了整裙角。
行出船舱,站至甲板上,有晚风拂面,略微有些寒意。
这艘画舫够大,甲板也开阔,即便人已尽数行出,也不显拥挤。
凉婉香介绍了几位姑娘给凉烟认识,皆是朝中官吏之女,说话也还算温和有礼,只不过寒暄几句后,便将话题引至宴星渊身上,似极好奇两人的关系。
“我在去年中秋宫宴便注意到了宴公子,可惜他性子清冷,无法靠近。在点将台,得见他待凉姑娘的态度,当真是羡煞旁人,你们是定下亲事了吗?”
“宴公子随着凉大将军四处征战,想必是凉大将军撮合的?”
“你快给我们说说吧,宴公子他,当真同你在一起了?”
望着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凉烟在这番急切追问里,想好的回答是并非定亲,也并未在一起,但她微张了口,却失了声。
“凉小姐?”
“好妹妹,你就告诉我们吧。”
“我们也不是要抢,只是过于好奇,毕竟见惯了宴公子的孤冷,被他瞧上一眼都是奢望,能那般打马迎过去注视着的,也独凉小姐一人了。”
凉烟吐出一口气,唇齿轻动。
“无须问了,我同他,的确在一起。”
唇瓣碰在一起,话语吐出,她却似乎瞬息失聪,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亦或是内心选择逃避,不愿去听自己说了什么。
那些姑娘们目光灰败下去,随即又变为挑剔的打量,得了准话,她们瞬息没了说话欲望,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不满的敌意。
凉烟本也不欲同她们多说,转头望向江面。
船已经在往回启程,待靠了岸,今日这宴席,便也散了。
凉烟准备去看凉婉香,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头刚转至半程,一股大力便猛然撞在背后。
甲板的栏杆不高,凉烟身子往前一倾,竟是要直接栽入江里。
“遭了,都怪我不小心!”
是江韵薇的声音。
凉烟已没时间回头去看,身子悬出去半截之际,伸出手朝着声音的方向猛力一抓。
“啊!”江韵薇再次尖叫。
凉烟臂力极大,轻而易举扯过江韵薇便往江里甩去。
扑通。
落水声之后,是江韵薇更为尖利连绵的呼救声。
凉烟悬出去大半个身子,眼见也要落水,却是抬脚一勾,勾住栏杆后借着力纵身跃起,跳回到甲板上。
一番利落身手,瞧得姑娘们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凉婉香急忙朝护卫们怒喝。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还不赶快救人!”
第八十六章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还不赶快救人!”
凉婉香一声怒喝, 数道身影瞬时扎入水中, 朝着扑腾几下, 已开始下沉的江韵薇游去。
“妹妹。”
凉婉香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步一步走到凉烟跟前,她心里的震动远不如面色平静。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妹妹竟有这般身手, 大半个身子都悬出去了,还能安稳站回来。
凉烟静默立着, 等凉婉香继续说,娄沈思却几个跨步抢到凉婉香跟前。
“凉贵嫔,您这个妹妹当真歹毒, 径直将人一把扔到江中,她这是仗着背后有将军府撑腰,便胡作非为吗?”
娄沈思尖锐着嗓子叫喊,虽是同凉婉香在说,但目光始终望着凉烟。
凉烟迎着她的目光, 前进两步。
娄沈思憋着一肚子火,又气却又怕, 见人靠拢, 忙又色厉内荏道:“凉小姐,在场的,大多皆是有身份的官家小姐,你将军府再强势, 也总不能一手遮了天去。”
凉烟望着明明害怕,却又不服气非要挑衅的娄沈思,抬手径直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你说我歹毒?先动手的难道不是江韵薇?”
就是这分力道,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娄沈思浑身颤抖起来。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在马场那次,凉烟抬手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起不来身,两个重到耳朵轰鸣的巴掌将她彻底打蒙,是耻辱,同时也在心底烙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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