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云天面色一肃,有了分严厉:“烟儿不得胡说。”
凉烟张了张嘴,知晓再说下去,只会让父亲更为不喜,默了声,她需要有证据。
战事持续到七月,接连败下了三个部落,瑕宁城再次得以安宁。
宴星渊毫无意外立下大功,耀眼到军中只要提起他,每个人皆是赞不绝口的敬佩。
而初参军的卫忱仓,表现也极为杰出,升为伯长。
一个多月的路程,凉烟随军回京都时,已是金秋八月。
一年,真正过去了。
凉烟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娇弱得连手指都能被沙包袋的粗粝磨破,会在离家随军的路上,夜不能寐偷偷地哭。
现今,她耍起刀枪剑来,已不输男子,心性也坚韧不少,这一年,很苦,但踏实。
回到将军府,凉烟先是伴了母亲和桑儿几日,这才恢复每日练武的习惯。
“小姐,半月后老爷便要出征邑磐,我们还要随军而行吗?”
冬亦的习武天分不够,现今还是以体力训练为主,凉烟练剑,她便在一旁绑着沙包袋打拳,习累了,坐下来,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发问。
凉烟也有些疲乏,收起剑:“无需随军了。”
冬亦从石凳上跳起来,杏眼瞪得溜圆:“当真?”
凉烟点头,坐下来歇息。乌靳勒尔已有司靳的人盯住,习武的基础也已足够夯实,她自然就无需再随军而行。
冬亦忙给自家小姐擦汗倒茶,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随军路途艰辛,风餐露宿不说,每日里还只能穿男装,束长发,哪有在京都来得舒坦。
“小姐的五官,现在是愈发长开了,不施粉黛便已是莺惭燕妒,这身量也高了些,小姐,明个儿去做几件衣裳吧,奴婢要将小姐打扮的叫所有女子都嫉妒。”
凉烟低头去瞧身上的衣裙,纤细的腕露出一截来,的确是该添新衣了:“胭脂水粉也该添些了。”
冬亦一时眼眸放光,连连点头:“许久未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奴婢手都笨了,这几日除了练武,还得将以前的东西捡回来才行,还得多去学学,如今京都里的贵小姐们都喜欢些什么妆面发式。”
叽叽喳喳又说了一大堆,冬亦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还是回京都好,我家小姐就该是漂漂亮亮,瑰姿艳逸的模样。”
只是感叹完,似又想到什么,轻皱鼻子惋惜道:“留在京都什么都好,就唯独一样不好,要见宴公子,便没随军时那般多机会了,少则数月,多则大半年,漫长的相思之苦啊。”
一句相思之苦,让凉烟放下手中茶盏,正欲说话,却是有人抢先。
“我会写信,想念阿桑虽苦,但我相信,只是暂时。”
回头,宴星渊站在蔷薇花架旁,长身而立,面上的笑意将孤冷冲散,声音轻而坚定。
想到那沓收起来的信笺,凉烟也没去反驳,下意识笑起来。
冬亦眼睛滴溜溜转,看看宴星渊又看看自家小姐,捂嘴轻笑,悄悄退出院子。
“二哥怎会来?”
“去拜见了凉大将军,自然也要来看看阿桑。”
宴星渊行过来,坐至对面,见凉烟饮茶,探手摸了下桌上茶壶:“已经凉了,我去拿个炉子。”
“不打紧,天还有丝热意,且这种事,怎能劳烦二哥来做。”凉烟回头准备叫冬亦,却发现那丫头不见了。
宴星渊已起身行进屋,很快寻了个小炉拿出来。
“女子大多体寒,还是需得注意些。”
凉烟稀奇地望着开始烧炭煮茶的宴星渊:“我以为二哥对姑娘家的事一概不知。”
“不知是不知,但长了嘴的,总能多问问。”
凉烟看着认真煮茶的宴星渊,想起还在训练营时,下雪那晚,他给她的那个手炉。
随军路途遥远,临走时会将诸多物品送给营里的兄弟,她那时便送给了方安。但不知怎的,在方安高兴地拿起那个手炉时,她抢了过来,且还装进行囊,千里迢迢带回京都。
热茶放到跟前,热气缭绕蒸腾,凉烟从思绪里回神,透过热气去看对面的宴星渊,时光似倏地疯狂倒退,她又看到了那个始终冷傲如寒玉冰山,不管她如何努力追赶,如何在他面前拼命挥动双手,也得不到一眼注视的宴星渊。
真正的恍如隔世,她已很久没想起上一世的宴星渊了,在如今二哥二哥叫着的相熟里,曾经用三年时间,一点一滴拼凑出的那个影像,彻底被淡化。
她以为她已经不在意,却没想到回忆说来就来,想起还有几分酸楚。
上一世,宴星渊每年都会来将军府见父亲,她只能揣着小心蹲着守着,巴巴追过去,满心渴求。
现今,她只坐在自己院里,他便会寻过来。
“阿桑?”
热茶的雾气消散,凉烟目光聚焦,宴星渊正蹲身在她跟前,细瞧着她,“阿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凉烟眼睛发酸,轻闭目了片刻。
宴星渊见她不说话,顾不得礼数,伸手扶住凉烟双臂:“头疼?还是……还是肚子疼?我问过府里年岁大的妇人,她说许多姑娘每月葵水时会腹痛,大枣和姜熬汤能稍好些,我去端蛊过来。”
凉烟忙睁眼,将人叫住:“二哥。”
宴星渊回头,凉烟脸一热,葵水两字从男子口中说出,她一时臊得慌。
“我只是眼睛有些酸,身体……身体无碍。”
凉烟尴尬,宴星渊浑然不觉,反而坐下来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妇人同我说,痛得厉害的,能眼黑晕过去。大多数虽不会痛得这般厉害,但或多或少也有难受,她还教给了我几个土方子,烟儿,我说给你。”
见宴星渊端着认真神色,一副要细细道来的模样,凉烟忙抬手制止:“二哥多虑,我真就只是眼睛酸,现在已经好了,而且,二哥将这些事打探清楚做什么,我听着都难为情。”
“我对女子的事知之甚少,诚如司靳所说,我只是愣头青,自该不耻下问。”
凉烟一时好奇:“那二哥都问了些什么?”
宴星渊将目光投向别处,凉烟便探头挡在前面,好奇更甚。
“二哥方才说起葵水都能面不改色,怎现在却连看我都不敢?”
注视下,宴星渊面颊霎时变红,匆忙站起身。
“早晚寒凉,阿桑要注意保暖,晚些会有人送药材过来,那妇人懂些医理,专门祛体内寒湿,炖汤时放一点便好。”
“二哥要走了?”
“嗯,过两日再来。”
见宴星渊连茶水都未喝一杯便走,凉烟免不了嘀咕。
“只问上一句,怎急着走了,还脸红,莫非……”
恍然大悟的凉烟啐了一口,他莫不是被司靳给带偏了?
也不对,这种事何须去问妇人,难不成要问姑娘家的感受?
凉烟将额头一拍,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很快到了父亲出征邑磐的日子,南离山脚下,巍峨坐落着点将台。
兵士披甲戴盔,手持兵器,整齐列队于点将台之下,而高台之上,只有战功显赫的将领,才有资格站在那里,接受垣帝封赏。
此等盛况,不论是京都百姓亦或官家名门,皆汇聚于此,亲见垣帝祭天,检阅宣誓,战鼓擂响,将领兵士尽显雄壮气势。
凉烟站在人潮里,仰头看着高台之上。
上一世,她初见宴星渊,便是在今日。
凉云天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整齐划一的方正队列,百位将领穿着同样的银白甲胄,齐声高喝。
独他,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只一眼望过去,便惊艳所有人。
虽无上一世初见时的震撼,一见便将之镌刻进血肉心尖上,但现今望过去,依然会有心神震动。
有些人,生来就是光,与旁人不同,见之不忘。
有些事,即便是重新来过,留存下的记忆,仍会携裹着旧时感触铺叠而来。
第八十四章
凉烟仰头望着高台之上,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身边无数女子, 也同她一般, 望过去, 便再也挪不开眼。
“那是哪家公子?”
“皆言沈家公子风姿美仪,是霁月王朝最叫姑娘家心悸的美男子,我见过, 容貌的确不俗,但同这位少年将军比, 不值一提。”
“对着这张脸,我一辈子都看不腻。”
“世间怎会有生得这般好看之人,光好看不够, 气质还出尘到叫人生不出妄念。”
“正旦朝会时,我见过他。”
“那时我也见过,见之不忘,没想到不止容颜出色,还这般惊才绝艳。”
“他看过来了!”
“目光掠过去了, 他在找人?”
“我心跳得好快,怎么办, 若是看我, 对视上了,会激动到晕过去吧。”
“你走开,他是在看我,不要挡着。”
“论容貌, 你们哪里及得上我,要看,也是看我。”
“就凭你分不清前胸后背的身材?别做梦了。”
宴星渊眸光轻动,投向点将台下,往乌压压的人群里快速扫过,那些目光迷离的姑娘们,瞬息按捺不住激动,一个个翘首以盼,伸长了脖子送着秋波,若不是顾忌着矜持,都想挥手丢帕子尖叫了。
凉烟周遭尽是满脸期盼,紧紧绞着帕子轻呼的姑娘们,没来由的,她也紧张起来,心脉的律动变快,视线对撞,她撞进了一双烨烨星河般的眸子里。
宴星渊遥遥望过来,敛眸含笑,如极地冰雪消融,天光垂下,盛开出葳蕤春色。
所有人顺着他的视线,如同炙烤汇聚至凉烟身上。
台下齐整划一的兵士队列里,卫忱仓在高台上的那人望过去之前,便一直注视着自家小姐,那是他心底最珍贵的明月。瞧着遥遥对视,无比般配的两人,心底沁出苦涩。
“在看她?”
“太失落了,我也好想被他这般灼灼注视。”
“分明清冷如仙,却能让他笑望过来,那姑娘到底是谁啊?”
“上次在正旦朝会我也见过,那是凉大将军之女凉烟,一曲剑舞倒也惊艳。”
“剑舞?原来是她呀。”
“正旦朝会之后,京都掀起一股女子习剑的风潮,可不就是从她那里起的头。”
“粗俗,我看模样也不过如此,还惊艳?”
“就是,我看也不怎么样。”
“好歹是大将军之女,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寒碜。”
冬亦站在凉烟身旁,听得那些酸溜溜的话,气得眼刀横飞,想要骂回去,抬了手,却被凉烟压下。
“有心嫉妒,即便再好,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由着她们,不过是只敢酸上几句而已,无妨。”
待垣帝检阅宣誓结束,将士们便也要领兵出发了,观望的人群自发左右列开。
一队队兵马踏着鼓点声整齐而行,独万千姑娘眼中的那个少年,领着他的兵士同大部队分错开来,马蹄哒哒,少年脊背挺直,视线投注在凉烟身上,径直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俯下身,温柔凝结在眼底。
凉烟望着近在迟尺的宴星渊,心跳漏了一拍,周遭的声音尽数消失,只有他醇厚质感的声音轻轻吐出。
“阿桑,等我回来。”
时空再次交叠,风声慢慢远去,凉烟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同样的人山人海,少女捧着花迎过去,仰脸满脸希冀,你回来了。
这次,那个少年不再视若无物、打马而过,他目光缱绻望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回到将军府时,新做的衣裳正好送来,冬亦忙拉着凉烟细细打扮起来。
“早知宴公子今日如此热烈,奴婢就该去催催衣裳,给小姐打扮好了再去,让那些人还胡说八道。”
“宴公子也当真是出彩,只怕他会成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小姐,您可得将人抓牢了。”
“老爷也很赏识宴公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要不小姐暗示一下宴公子,让他再回京都时,来府里提亲?”
凉烟终于听不下去了:“再胡言,我就换个丫头来伺候。”
冬亦扁了扁嘴,老实静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小姐,您当真不喜欢宴公子?”
凉烟抬手摸向颈间吊坠,垂着眼睑不去接话。
重阳节时,宫里派了帖子过来,邀约游船泛江,署名为凉贵嫔。
“凉贵嫔?是姐姐?”凉烟这些日子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府里练武,外头的消息知之甚少。
冬亦探头瞧了几眼,也是惊诧:“待奴婢去打听。”
只去了一盏茶功夫,冬亦便回来了。
“小姐,原来半月前宫里的中秋宴,垣帝宠幸了婉香小姐,这才从八品选侍一跃成为了四品贵嫔。婉香小姐,不,应该说凉贵嫔,虽同俞氏闹僵,不曾回来见过,但如今送了不少金银翡翠过去。”
凉烟点了点头,将帖子放至一边。
“未入宫之前,婉香小姐恨惨了小姐,如今成了凉贵嫔,还下帖子过来,奴婢瞧她是别有居心,拒了便是。”
“不,这邀约,我应了。”凉烟语速不急不缓,“若姐姐真要如何,拒绝这一次,她难免还会生出别的心思来,不若大大方方的,正面对上。”
以前她不怕凉婉香,现在自然更是不怕,若就此安生着,两不相犯,她自不会去理会,但若对方非要挑事,她也绝不忍耐。
冬亦先是吃惊,随即又兴奋起来。
“既是重阳佳节游船泛江,少不了还会请旁的人一起热热闹闹,正好奴婢近日来学了新的妆容,到时定叫小姐艳光四射,看谁还敢说我家小姐的不好。”
凉烟知她还记着前些日子,点将台时,那些嫉妒之言,低眉轻笑:“你如今倒是全能,这般好的丫头,还真舍不得你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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