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终于露出惊讶之色,“你们!居然把脚印拓下来了, 还一直带在身边?”她这才明白, 这群年轻人何其可怕, 她必须想办法告诉主子, 让他提高警惕心。
越千城舒展眉心, “多亏那枚脚印,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你不单是偷马甲胄的贼人, 还是杀死如汀的凶手,是引导梁儿弑父的罪魁祸首,甚至,是闯入天牢杀死夜月的刺客。”他对阿初道:“阿初,我们从未见过你的面容,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同你有过任何接触,可我们却先后从好几个人口中听说过你。”
双臂环于胸前,越千城态度友好道:“其实吧,被发现也怪你,崇月阁是没有经费还是怎么回事,为何你每次出现都穿一身黑衣裳,还要戴个斗笠?人一旦有了固定特征,辨认起来极其简单,尤其你的个头只比蚂蚁高那么一点儿,还以长剑做武器,跟蚂蚁搬甘蔗似的,想不被认出也难啊。”
花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怕这会伤到阿初的自尊心,她忙抿紧嘴巴,极力将嘴角向下瞥。
阿初的耐性极好,然此刻她却有发火的冲动。忍住心头的怒火,她板着脸,快速道:“你们杀了我吧,不用白费功夫审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越千城故作惊讶道:“我们杀你做甚。”他对阿初不怀好意笑道:“昨夜你只是朝天上放了个冲天炮,便有那么多人来掩护你撤退,想来你也是崇月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顿一顿,他加深面上笑意,“你猜猜,若是得知你被生擒,随时有可能被杀死,崇月阁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阿初冷笑,“你们别做梦了,我了解主子,他不会为任何一个下属心软。崇月阁有规定,只要被官府抓住便等同于死亡,无须营救。”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越千城居然从阿初这个冷笑中看出几分苦涩。他仰面去看刺眼的太阳,语气飘忽不定道:“或许,你在他心中与其他人不同呢。”
已近申时,再有两个时辰,天色便会变暗。越千城沉吟片刻,回身对花涴道:“花涴,你看住阿初,别让她逃走,也不能让她自戕,我去六扇门一趟,等下回来。”
花涴点头,“你去吧。”
怕尹神曲留在这里会干扰花涴,离去前,越千城一并把尹神曲也叫走,“尹小姐,麻烦您和我到前院去,别逗留此处。”
尹神曲一脸疑惑地跟在越千城身后,张牙舞爪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崇月阁刺客的,阿初是我的侍女,你们没有权利这样扣着她,城哥哥,你让花涴放了阿初,听到没有?”
越千城看她一眼,“你冷静些,张牙舞爪的多难看。你的侍女并不是什么好人,花涴抓她自有她的道理,若你不了解,风波过去之后,你去找你爹,他会解释给你听的。现下你先回前院待着,别来打扰花涴。”
尹神曲低下头,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鼻音很明显,“越千城,我到底哪里比不得她。”
越千城听出了她的失落和难过。他难得对她温柔一回,“你很好,尹小姐,哪里都好,可就有一点不好——”停下前行的脚步,他缓缓道:“你没花涴好。”
“感激不是喜欢,它们很容易混淆。尹小姐,你要试着去明白,无论是喜欢还是感激,它们都不会成为他人的负累。”
尹神曲默然无言,她好像懂了一丢丢,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越千城不再解释。
回到厢房,他迅速换上一双方便行动的鞋子,叮嘱无所事事的霍嘉道:“你去后院帮帮花涴,我要去六扇门一趟,很快便回来。”
霍嘉忙抖擞精神,“好!”
未多逗留,换好鞋子,越千城扎紧衣袖,骑着马赶往六扇门。
六扇门的铜门巍然耸立,六十四颗门钉磨得发亮,气派无比。到达门下,越千城跳下马,对守在门边的侍卫道:“请通传一声,我要见六扇门门主。”
那侍卫本打算按照常规阻拦,待看清越千城的脸,他猛然想到老门主才交代过,说这个人进入六扇门无需履行手续,直接放行便成。闪开身子,他示意越千城进去,“这个时辰老门主应当在后院喝茶,您直接过去找他吧。”
越千城没接话,只是在经过侍卫身边时挑了挑眉毛——啧,他对他用尊称了呢。
见到老门主,越千城径直说明来意,“门主,我要将花涴中午带来的黑衣人带走。”
程晟吃午饭时喝了几杯酒,现在还晕乎着,他含糊不清道:“什么带来带走的,花涴有带劳什子黑衣人回来吗?”
越千城顿了顿,倒了杯水给他,“您醒醒酒。”
六扇门做事情严谨,打开监牢的门需要三把锁,分别在三个人身上,且这三人只听命于六扇门门主,其他人拿不到钥匙。
拐着程晟到监牢,让他分别同有钥匙的那三人说一声,越千城打开监牢大门,一边给花涴抓来的那个黑衣人松绑,一边叮嘱他,“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阿初已落入我们手中。他若想赎回她,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带着从将军府偷走的东西来见我。地点在我们抓住你的那片密林,方位是东南角。”
“另外,”他停顿一瞬,加重语气道:“记得帮我在你们主子耳边说三个字——舒贵妃。”
黑衣人听明白了,越千城这是把他当信鸽用了。能脱身终究是一件好事,哪有人不惜命的,怕越千城反悔,黑衣人什么话都没说,抓紧施展轻功离开监牢。
越千城本想让老门主派个人跟踪他,转念一想,跟踪他也没用,崇月阁没有山门,走到哪儿是哪儿,不存在捣毁他们老巢这一说。
且他看程晟似乎还没醒酒,醉眼朦胧的,跟他说了也没用。
监牢阴暗无光,有股子发霉的味道,待久了浑身不舒服,越千城掸掸衣服,走回到明媚的日光下。
太阳可真好啊。
虽然布置好了一切,可是越千城觉得心里没底。他没和崇月阁的主人接触过,摸不清他的脾性,不晓得他是否会交出马甲胄。
静静感受太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他叹了口气——但愿,但愿他能赌赢。
繁花盛放的庭院中,花涴和霍嘉席地而坐,他们吃着糯米糕,不时仰头观察手脚皆被捆住的阿初,防止她挣脱绳索逃走。
越千城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光景。
花涴的头发上有落花,衣服上有草芥,可她并不介意,见越千城回来了,她仰起脸,朝他笑得柔若春风,“事情可办妥了?”
越千城挑起唇角,在柔和的春风中缓缓走近她,“妥了。”
他喜欢花涴的不讲究。
申时一过,天会黑得很快,往往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黑夜便已降临。
越千城约崇月阁的人在日落之前见面,他不知道崇月阁的人会不会准时赴约,但他必须提前过去等着。
先到的人能占到先机。
越千城找尹将军要了辆马车,由霍嘉充当马夫,在前面赶车,他和花涴坐在车厢中,盯着一脸冰冷的阿初。
说到底,阿初的功夫甚佳,花涴靠使计谋才轻易抓住她,若是要从正面硬碰硬,估计要打上一天,花涴才能擒住她。这是个危险人物,须得小心提防。
都到这时候了,阿初的嘴巴仍然很硬,“你们杀了我吧,无须白费功夫,主子不会用马甲胄来赎我。若是你们不忍下手,可以把绳索解开,我当着你们的面自戕。”
越千城背靠车厢,语气慵懒道:“切莫妄自菲薄,没准在你主子心中,你比其他人重要得多。”
阿初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从花涴身上掠过,她忽的冷笑出声。
花涴被她这声笑整的头皮发麻。
城郊外的这片密林有些年头了,树木长势甚好,棵棵都有单人环抱粗。驾着马车来到林子东南角,越千城环顾四周,找了处适合藏身的地方,静静等待崇月阁的人出现。
太阳已彻底坠进西山,仅剩一丁点余晖支撑着,使天地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等到最后这些余晖散去,光明会从世上消逝,人们需要等待六个时辰,才能重新获得光明。
背靠大树,脚蹬着树根,花涴问越千城,“你说,崇月阁的人会不会用马甲胄来赎阿初?”
越千城如实道:“我说不准,事到如今,唯有赌一把了。”
花涴环抱手臂——没错,唯有赌一把。赌赢了,尹将军一家安然无恙,赌输了···唔,她会记得每年给他们一家烧纸的。
☆、第九十三章
风吹树梢, 发出沉闷的林涛声,花涴正同越千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耳边突然传来轻到不能再轻的脚步声。
她示意越千城安静, 仔细辨认片刻,确定没有听错,花涴对越千城道:“有人来了, 不止一个人, 只是他们不肯现身,一直在附近走动。”
越千城点头表示了然, “估摸是怕官府的人埋伏在附近,先探探风。”他本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老门主, 让他派六扇门的精兵强将在附近埋伏, 趁机抓住崇月阁的党羽。可仔细一想,他拿不准崇月阁的人会不会赴约,也怕崇月阁的人有所察觉, 就算前来赴约, 也会被埋伏的捕快惊走。便没对老门主说。
如今看来他的做法是对的, 崇月阁的人太谨慎。
不现身没关系,只要来到这里, 越千城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现身。
他跳到马车的车厢顶, 清清嗓子, 向着四下高声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甭管你是崇月阁的主人, 还是什么其他的职位, 你最得力的下属在我们手中, 交出马甲胄,我保证不动她一根汗毛。”
空气中流淌着寂静的气息,四下空荡荡的, 只有越千城的尾声在林子里回响。
稍许,头顶的树梢上传来衣衫摩擦的声响,花涴和越千城同时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广袖衣衫的人影飘然下落,衣衫裹着风,发出清晰的“猎猎”声。
双足稳稳触地,那人在落叶中收敛衣袖,嗓音低沉沙哑,“先放了时初。”
正是昨夜与花涴交手的跛足男子。
霍嘉负责在车厢内看管阿初,听到那个穿青衣的男人说出她的全名,霍嘉随口道:“你叫时初啊,这名字挺好听的。”
阿初瞪他一眼,眼神清冷,带着几分嫌恶。
霍嘉撇嘴,“凶什么凶,一点儿也不温柔。”
借着天地间剩下的最后一丝亮光,越千城看到了青衫男子不加掩饰的面容,眼神从他的面容上轻轻擦过,突然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再看他一眼。
花涴感觉到越千城的举动不简单,她小声问他,“怎么了?”
越千城的语气凝重起来,“花涴,我们见过他。”
花涴蹙眉,“什么时候?”
“瞿凤郡举办桃花节那日,有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跛足路人,他曾回头看过我们一眼。花涴,他就是那个人。”
思绪回到几个月之前,花涴努力回想,发现越千城说的果然没错。
他们见过这个跛足男子!
花涴惊讶于越千城的好记性,同时,她心中隐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眼神不由得转为深邃。
青衣男子手中拿着马甲胄丢失的那两部分配件,看样子,他是真打算拿马甲胄来换阿初的性命。
示意越千城留在原地,花涴挪动脚步,“我去与他交涉。”
越千城不放心道:“小心。”
花涴回头朝他笑笑,让他放宽心。
一步一步走近青衣男子,花涴伸出手,紧盯着他的面容道:“你先把马甲胄给我,马甲胄到手,我即刻放了阿初。”
青衣男子回望她,眼底似乎带着笑意,“花家的长女,不会撒谎骗人,对吗?”
花涴挺直脊背,“说到做到。”
青衣男子竟没有犹豫,痛快地将马甲胄交给花涴,似乎笃定花涴是可信之人。
把马甲胄交到霍嘉手中,让他仔细看管好,花涴解开阿初腿上的绳索,将她从马车上带下来,亲自送到青衣男子面前。
青衣男子深深望花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割断绑在阿初手臂上的绳索。
阿初的头发乱了,衣裳也皱了,看上去有些狼狈。她小声道:“主子,你不该来的。”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你喊我主子,我不来怎行?”
阿初眼中竟有水光泛起,“可是他……”
青衣男子突然打断她,“住嘴。”
阿初似才想起什么,蓦地闭口不言。
他又朝阿初挥手道:“退下。”
阿初看了看花涴,想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踌躇着飞走了。
花涴顿在青衣男子对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你不怕我趁机抓你?”
青衣男子朝她微笑,“我独身出来见你,并不代表我独身来到此地,只要我招呼一声,即刻会有数十人现身,护我离去。”
也对,崇月阁的人那么聪明,不可能做无准备之事。锐利的视线放在青衣男子身上,似乎想透过皮囊,看透他的内心。花涴问他,“还想过招吗?不用兵器,赤手空拳打斗。”
青衣男子摆好姿势,唇角高高挑起,“来!”
双脚用力跺地,花涴借着惯性弹跳,身子俯冲向前,猛地贴近青衣男子。在前的那只手五指并拢,手掌借力推出,凌厉带风,隐约听得到“呼呼”之声。
青衣男子反应神速,他利落转身,轻松避过花涴凌厉的掌风,右手同时捏拳,重重击向花涴的后背。
花涴横转一圈,避过他的拳头。
他们俩的功夫都十分精进,你出一招我防一招,不过眨眼之间,便已过了二三十招,胜负实难分晓。
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高手过招的。霍嘉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头,从兜里摸出把瓜子,边嗑瓜子,边津津有味地看花涴与那青衣男子过招。
他问站在不远处的越千城,“城哥,你不想办法帮帮花涴姐姐?”
越千城后退两步,靠着马车的车厢壁,仰头看花涴与那人打斗,若有所思道:“不用。花涴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别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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