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沈府有几位相识的姐妹,若要离开,我想同她们最后见一面,告知一二。”方宁温柔道。
酒肆门前,裴蓁蓁和紫苏坐上马车,吩咐车夫:“立刻回府。”
传话的少年也坐到马车外,车夫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一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向裴府奔去。
奔驰的马车颇为颠簸,裴蓁蓁撑着放在车上的软枕,神情沉凝。
紫苏未能听清少年的传话,但看着裴蓁蓁阴沉的面色,即使满腹疑窦,她也不敢开口询问。
进了两旁都是摊位的街道,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裴蓁蓁沉声道:“怎么回事?”
车夫抹了一把汗:“女郎,此处行人实在众多,前方也有马车来往,若是撞伤人可怎么是好?”
裴蓁蓁掀开车帘,车夫说得不错,此处是集市,行人熙熙攘攘,若是快速行车,免不了会有撞伤人的隐患。
她面上露出几分焦色,若是能有一匹马...
裴蓁蓁下意识地向路旁看去,一匹浑身乌黑无一丝杂毛,唯有四蹄雪白的马儿映入她眼中,牵着马的人,赫然就是王洵!
“停车!”裴蓁蓁高声道。
车夫赶紧勒住缰绳,裴蓁蓁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紫苏担心道:“女郎!”
“王洵,借马一用!”裴蓁蓁来不及和他细说,褪下手腕上的赤金红宝镯扔到他怀中,“这就当我借马的费用,之后会将马还你。”
说完,她抢过王洵手中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拿起马鞍上马鞭一扬:“驾——”
王洵看着她策马离开的背影,手中握着那只赤金红宝镯哭笑不得:“这小女郎,可真是...”
他是爱马之人,同马商颇有交情,今日也是得了信,有一匹踏雪乌骓送到洛阳,这才亲自出门来验看,合了眼缘便当即买下。
跟在他身边的侍从也是摸不着头脑:“郎君,这...”
踏雪乌骓这样的好马,可遇而不可求,竟然被一个小女郎当街抢了去,向来爱马的郎君看上去还并不生气,真是怪了。
王洵叹了口气,将手镯收好:“我识得这位小女郎,上门去讨便是。”
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叫她这样着急。
与此同时,瑶台院外,被萧氏叫来的仆役拿着斧头,齐心协力终于将厚重的木门砍出了明显的裂口。有了第一道裂缝,木门便再也不堪重负,斧子劈下,门轰然倒塌。
萧氏带着人,踏过木门的废墟走进瑶台院。
白芷强忍住惶恐,俯身行礼:“婢子见过夫人。”
萧氏冷笑一声:“你原来还肯称我一句夫人,将我关在门外时,可曾想过我乃是裴家主母!”
“夫人不肯说明来意,婢子只能依照女郎吩咐。”白芷低着头,姿态恭敬,“毕竟,这里是女郎的瑶台院,婢子的主子,是女郎。”
“果真是裴子衿的侍女,跟她学了好一副伶牙俐齿。”萧氏语气嘲讽。
她眼神一厉:“将她押下去。”
“夫人...”
白芷还要说什么,萧氏却已经不耐烦再听:“堵上她的嘴。”
按住白芷的健妇立刻捂住了她的嘴,白芷挣扎着,女郎...女郎若是再不回来,繁缕就危险了!
向来做主的白芷被押下去,瑶台院的侍女跪了一院子,萧氏指向方才进门时被白芷护在身后的繁缕:“舜英,可是这个贱婢害你受伤?”
郑婉试图劝道:“阿娘,不过是轻伤,不必这样兴师动众,饶过她一回好了。”
繁缕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我没有...”
她明明没有做过!
萧氏神情冰冷:“死到临头还嘴硬。舜英,阿娘知道你心软,但对于这些胆敢以下犯上的贱婢,就该让她们知道上下尊卑。”
在白芷选择紧锁大门将萧氏拦在门外时,就狠狠打了她作为裴家主母的脸,不仅为了郑婉,也为了裴家主母的威严,萧氏也不会放过繁缕和白芷。
“来人,掌嘴。”萧氏嘴边勾起冷漠的笑。
两个健妇制住繁缕,另有一人摩拳擦掌,高高扬起手。
繁缕害怕地闭上眼。
长鞭划破空气,裴蓁蓁骑着踏雪乌骓闯进瑶台院,她紧勒缰绳,踏雪乌骓的前蹄高高扬起,右手的马鞭卷住健妇将要落在繁缕脸上的手。
白芷终于松了一口气,女郎,女郎还是赶回来了。
狠狠一拉,健妇被甩了个踉跄,裴蓁蓁骑在马上,冷声道:“都给我放开!”
或许是她气势太盛,明明萧氏还在一边,下人们却不由自主听从她的吩咐,放开白芷和繁缕。
裴蓁蓁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氏:“母亲今日造访瑶台院,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萧氏冷声答道:“我也是第一回 见到,敢有下人将主母锁在门外。”
“是我出门前吩咐,她们不过是遵我的令。”裴蓁蓁翻身下马,替繁缕擦去脸上泪痕。
繁缕满腹委屈:“女郎…”
“没事,我回来了。”裴蓁蓁安抚了她一句。
眼前的少女曾经为了她死在火中,这一次轮到她来保护她们了。
“裴子衿,你的意思是,是你锁了院门,将自己的母亲拒之门外?!”萧氏质问道。
裴蓁蓁转过头,冷淡道:“不错。”
这却是出乎萧氏意料的回答,她难道真不怕事情传扬出去,落个不孝的名声,无人敢娶?
而裴蓁蓁一旦不在乎所谓名声,萧氏能钳制她的地方便极为有限。
萧氏捂着心口,这个女儿,果然生来便是克她的!
“我还要问过母亲,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肯等我一等,非要着人拆了我的院门踏足!”裴蓁蓁目光冰冷。
“你还敢问!”萧氏深吸一口气,“你的侍女推了舜英,害她受伤,如此以下犯上的贱婢,便是杖杀也不为过!”
“繁缕,可有这回事。”裴蓁蓁没有回头。
繁缕大着胆子道:“没…没有!”
裴蓁蓁便又说:“母亲可听到,她说没有。”
“真是胡搅蛮缠!”萧氏厉喝,“难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蓁蓁勾起唇角:“不知母亲说她推了你的女儿,又是哪里来的证据?”
“舜英乃是裴府长女,需要说谎诬陷一个小小侍女么?”
郑婉突然开口:“阿娘,算了吧,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过…”
“舜英,你也看见她的态度了,不必再退让。”萧氏打定主意要将繁缕赶出去。
郑婉便又看向裴蓁蓁:“妹妹…”
裴蓁蓁抬手止住她的话:“且慢,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句妹妹。”
她缓缓走到郑婉面前,似笑非笑道:“毕竟,你是真是假,还未定论。”
说起来,郑婉和真的裴舜英,裴蓁蓁说不清更讨厌谁。
她原不想插手这桩顶替的闹剧,可郑婉竟敢将手伸向她身边的人,那裴蓁蓁就容不得她再待在裴府。
郑婉大受打击,一脸失落地低下头。
萧氏恼恨之下,竟一巴掌向裴蓁蓁扇去。
裴蓁蓁抬手握住她的扬起的手腕,冷淡道:“母亲出身世家,何时学了那市井泼妇说不过便要动手的习气。”
她甩开萧氏的手。
持萤上前扶住萧氏,目光责备地看向裴蓁蓁,女郎怎可这样对夫人说话。
萧氏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会举着一朵小花来自己面前献宝的女儿,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究竟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了如此?
“你又凭什么说,舜英不是我的女儿。”她收拾心情,沉声道。
裴蓁蓁慢条斯理地回道:“舅舅派往青州查探的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母亲不如派人去请他来一趟,看舅舅是如何说。”
听见她这么说,郑婉身形微僵,不,不会的,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必着人来请。”萧明洲走进院中,“我已经到了。”
“阿姐,我看你是越发糊涂了,命下人拆了自己女儿的院门,传出去像什么话!”萧明洲斥道。
萧氏冷下脸:“这是裴家的家务事,阿弟管得未免太宽。”
萧明洲顿时没了与她多说的心情:“你身边的,不过是拿了裴家玉佩顶替你女儿的冒牌货,这个,才是你真正的女儿。”
萧氏不可置信地看向郑婉。
郑婉整个人都摇摇欲坠,怎么会…
“阿娘…”她泪盈于睫,轻轻拉住萧氏的手。
萧氏迟疑了,这是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明洲没有多说,示意随从将人带来,老嬷嬷牵着少女的手,从他身后缓缓走出。
少女的衣衫很是粗陋,弓着腰,谦卑地看向地面,这分明是哪家的婢女,当她抬起头,那张脸只能勉强称作清秀,连郑婉都生得比她好。
可当她抬头的那一刻,萧氏就知道,这才是她的女儿,这才是她的舜英!
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郑婉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她知道,自己是满盘皆输。
萧氏松开郑婉的手,不顾一切地跑到少女面前,温柔地抚着她的脸:“舜英…我的舜英啊…”
裴蓁蓁讽刺地看着这一幕,萧氏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裴舜英,就是因为她长着一张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曾寄居萧府,哄得萧氏以身相许,最后被早逝的萧氏长兄赶出去的男人!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注一)
裴舜英的名字出自这首诗,而她的名字子衿,则是代表萧氏对那个男人的思念!
每每想到这件事,裴蓁蓁就觉得可笑。
萧氏恨她,不光为着生育裴蓁蓁时难产,不光为了当年裴舜英走失,她却安然无恙,还因为在她出生后不久,萧氏从少年时爱慕的那个男人,就意外身故。
从此她便认定,裴蓁蓁是生来克她的。
这些事,是前世的裴蓁蓁后来才知道的,在她历经艰难险阻北上,遇见了姜家,遇见了自己的生母,以为自己终于安全时,她的好母亲,连同姜家,将她当做礼物送给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
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裴蓁蓁亲手划花了自己的脸。那时候她发誓,她一定会到盛安,她要不择手段向上爬,直到再也没有人敢折辱她。
萧氏拥着少女,看着她因为做活粗糙的手指,一身粗麻布的衣衫和脸上恭敬不安的神情,悲从中来。
她的女儿,本该是裴家女郎,锦衣玉食,却落得做个下人,不知吃了多少苦。
萧氏搂住真正的裴舜英,哭声悲恸。
裴正和裴清渊站在萧明洲身边,眼神复杂。
裴蓁蓁见着眼前母女情深的一幕,却丝毫不觉感动,她嘲讽地笑了一声,向屋内走去。
裴清渊最后看了一眼萧氏和裴舜英,追了上去。
谁也没有功夫理会郑婉,她无力地跌坐在地,笑意惨淡,完了,一切全完了。
“蓁蓁…”少年惴惴不安地蹭到裴蓁蓁身边,讨好地唤了一句。
裴蓁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路赶回来说了这许多话,实在口渴。
“蓁蓁,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姐…”裴清渊小心翼翼地问。
裴蓁蓁面无表情地吹了一口浮在表面的茶叶,淡淡道:“只要她不来招惹我,如何都好。”
“蓁蓁,她毕竟是咱们一母同胞的姐姐,待她好些,母亲也会高兴…”裴清渊劝道,他不知内情,还抱着近乎天真的想法。
裴蓁蓁冷笑道:“她高兴与否,与我何干?”
裴清渊无措地看向她。
“你今日很闲?”她冷着脸,“我乏了,你出去。”
裴清渊离开的背影,简直像条垂头丧气的大狗,可裴蓁蓁没有丝毫心软。
她不会再让这些人,有第二次伤她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诗经·郑风·有女同车》,颜如舜英意为容貌就像木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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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暮色四合, 裴府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气氛尴尬。
原本府中,是各人的侍女仆从自行从膳房取了饭菜在自己的院子用, 只有年节时才会聚在一处。
是萧氏说找回了裴舜英, 今晚定要众人在一处用饭。
萧明洲却不惯她,冷冷丢下一句,我并非裴家人,不敢入你家家宴。
说完拂袖而去, 萧氏因为他轻慢的态度沉下了脸,这个弟弟真是越发不将她当回事。
郑婉一家已经被赶了出去,虽然萧氏恨不得要了郑婉的性命, 但在律法上,郑婉假冒裴家女身份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裴正和萧明洲不同意动私刑,萧氏便只能把这一家赶出去。
前几日萧氏因为找回女儿带着郑婉频频出现在洛阳街头各大商铺,半个洛阳城都知道裴家找回了长女。
真相揭晓,裴舜英忽然换了一个人, 原来是错认了女儿, 裴家和萧家算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颜面扫地。
得罪了裴家和萧家的郑婉一家, 当然不可能再在洛阳城待得下去。不说擢升, 不被贬职便不错了。
如萧明洲的身份, 他甚至不用开口,自有人揣摩他的心意,郑父又出身寒门,仕途到此便彻底断绝。
谁也没想到郑婉一个小女郎会这么大胆。裴舜英幼时被拐走,贴身的身份玉佩未曾叫人发现得以保留, 她辗转被卖到郑婉外祖母身边,做最低等的烧火丫鬟。
郑婉母女前不久暂住娘家,郑婉意外捡到这块玉佩,发现可能是世家的证明,心中立刻起了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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