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母亲,她谁也没有告诉,打探到玉佩上族徽乃是河东裴氏,又有裴清知裴清衡兄弟来许昌白云观,这简直是绝佳的机会,母女俩也去了白云观,假作无意让裴清知裴清衡发现玉佩。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她成了裴舜英,裴家嫡长女。
而丢了玉佩的真正的裴舜英不敢声张,只能在府中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踪迹。
不得不说,郑婉实在是个有勇气的赌徒,可惜这一局,她赌输了。
裴家人难得聚得这样齐,裴正、裴元、萧氏,裴清渊、裴清知、裴清衡、裴清黎四兄弟,裴蓁蓁、将将寻回的裴舜英,除了在外游学的裴正长子都在。
只是一家人坐在桌前,气氛却很是尴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蔓延,候在一旁的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侍女脚步轻盈,手中捧着透明的琉璃碗,碗中是粉末状的澡豆(注一),身旁跟随的婢子手中则是盛了清水的铜盆。
裴舜英怯怯地看着恭敬地半蹲在自己身前的侍女,面前是清水和澡豆,鼻间满溢着澡豆散发的清香。
她迟疑着拿起碗,举着竹筷就往嘴里送。
手中空了的侍女惊恐地看向裴舜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用澡豆净手的裴清渊兄弟不约而同地顿住了动作,这…他总不能为了保护这位长姐的面子,也吃下净手用的澡豆吧…
只有裴蓁蓁一脸淡然,用澡豆细细净了手,立刻有侍女上前奉上柔软的雪白布巾,她擦着手,一举一动都气定神闲,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裴舜英立刻便知道自己做了怎样丢脸的事,她竟然把净手的东西当做吃食用了!
脸上爬上晕红,裴舜英微微低下头,渐渐红了眼,她放下琉璃碗,不可抑制地发出哭声。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从没见过这些,她不过是个,待在膳房烟熏火燎许多年的下人!
裴舜英越发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见她如此,萧氏一阵心疼,连忙将她拉到怀中轻拍着安慰,裴家四兄弟也不得不起身凑到她身边劝解。
丝毫没有动作的便只有裴正和裴蓁蓁两人了,裴蓁蓁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
裴正一怔,不自然地移开眼。
裴蓁蓁漠然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裴舜英,比起郑婉,真正的裴舜英什么也不会,不会主动害人,不会主动算计,不会主动争抢什么,她只会哭。
丢了面子哭,被冤枉误会哭,什么不知道也哭,哭着哭着,所有人便觉得她受了委屈,便觉得她实在无辜,她想要的,她说着不用的,便都成了她的。
郑婉和裴舜英,裴蓁蓁说不清更讨厌谁。
‘阿姐,你告诉他们,我没有,我没有将你推下水!’
‘我不知道…’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裴舜英黑发还是湿漉漉的,她一脸茫然,无措地摇着头。
‘我明明没有做,你告诉他们啊!’
裴舜英红了眼眶,她满脸委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眼泪滑落眼眶,有人挡在她面前,狠狠推了裴蓁蓁一把:‘裴子衿,你够了!你推了自己亲姐姐下水,还要逼她为你做假证么?!’
裴蓁蓁眼中透出深深的讽意,她偏过头对侍女道:“摆饭吧。”
侍女犹豫地望向裴正,裴正点头,她这才转身前去吩咐。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索然无味,等裴正起身,便都散了。
萧氏让持萤先带裴舜英回明霜居,自己竟跟着裴正去了外院书房。
“夫人有何事。”裴正坐在书案前,眼神幽幽。
萧氏将门合上,坐到他面前:“既然舜英找回来,府中也该办一场宴会,宣布她的身份。”
裴正必须出现,只有这样,裴舜英才是裴家被承认的女儿,能名正言顺地以裴家长女的身份出席各种场合。
“我能容许她冠上裴姓,将来她出嫁花轿也能从裴家离开,但是裴家族谱上,嫡长女永远只有蓁蓁一人。”裴正语气坚决,话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萧氏冷冷看向他:“如今裴氏日渐兴盛,你便不将我,不将萧家放在眼中了?”
裴正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我想明洲,应该也会同意我的想法。”
萧氏一掌拍在书案上,目光锋利如刀,但裴正的目光平淡如常,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怒气。
“好,很好!”萧氏站起身,“你可以不出现,但这场宴会我一定会办!”
这是她作为裴府主母的权利。
“随你。”
回答裴正的是萧氏摔门而去的巨响。
他低头看着书案,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
另一边,裴清黎带着侍女青柳往自己的院子去。
天色已经暗下去,后花园中草木茂盛,青柳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方,蜡烛晕黄的光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路。
“真是太好笑了,那位大娘子,竟然把澡豆当做饭食吃,太好笑了!”青柳眉飞色舞地嘲弄道,“看她那样,从前肯定是个干粗使活计的下等人!”
堂堂裴家大娘子,见识还不如她一个侍女!青柳心中忍不住生出微妙的优越感。
“好了,青柳。”裴清黎皱着眉阻止道,“不可随意议论长姐。”
青柳噘着嘴,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这条路寻常根本没人走,也只有咱们的院子那么偏才要从这里过。”
“那你也不能随意评论长姐。”裴清黎严肃道。
“真是无趣…”青柳撇撇嘴。
她又想到什么:“郎君,你说大娘子那般没见识的人都能去入读天麓书院,不如你也去求求女郎,女郎最得中书令大人宠爱,你求求她,说不准她就能帮你在中书令大人面前美言两句,让你入读天麓书院。”
“够了。”裴清黎冷下脸,“你别想着利用蓁蓁!”
青柳心中不忿,大娘子恐怕大字都不识几个,也能入读天麓书院,郎君怎么这么没出息?
这么不争不抢,日后可怎么办?郎君出不了头,她这个贴身侍女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其实裴清黎心中也不平静,他当然也想去天麓书院,只是…嫡庶有别。
嫡庶有别,裴清黎面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三日后,裴府中侍女下仆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
裴府已经许久没有办过这样大的宴席了,裴正外放,儿女都随他在外,半年前才回到洛阳城;萧氏待在明霜居,轻易不肯出门,更别说办什么宴席了。
偏厅中,持萤向萧氏报着准备情况,她皱着眉翻着账册,裴舜英待在一旁,神情依赖。
裴家四兄弟也被抓来做壮丁,萧氏对着四人道:“客人马上就要上门了,裴正不在,你们兄弟要好好招待客人,不得怠慢。”
几个小辈谁也不敢问裴正为什么不在。
萧氏也没注意他们略带古怪的神情,四下扫了一眼:“裴子衿呢?”
持萤低着头:“恐怕还在瑶台院。”
萧氏不耐烦地说:“只会给人找麻烦!”
到时还需裴蓁蓁带着裴舜英介绍相识的女儿家,同龄人聚在一处,才有话说。
裴清衡打起圆场:“伯母别急,我们这就去寻她来。”
萧氏眉头微松:“那就交给你们了,快去快回。”
她看向持萤,吩咐起别的事。
裴清衡看向裴清渊:“二哥…”
裴清渊脸色淡淡:“你想去便自己去吧。”
他说完就往外走。
“诶?二哥?!”裴清衡一脸莫名。
“我也觉得,蓁蓁若是不想来,就算了吧。”裴清黎对裴清衡抱歉地摇摇头,“抱歉,四哥。”
他追上裴清渊的脚步。
裴清衡无措地看向自家亲哥,裴清知摇摇头:“你自己揽的事儿自己看着办吧。”
伯母对舜英和蓁蓁的态度实在太偏颇了,裴清知叹了口气,这样的事,他们也不好插手。也只有阿衡这个傻子才会掺和进去。
罢了,该叫他吃点教训。
对着他的背影,裴清衡徒劳伸出手:“别啊,三哥!”
是以最后,裴清衡孤身站在瑶台院外,犹豫良久,最后以一脸英勇赴死的神情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澡豆是古代洗涤用的粉剂,以豆粉添加药品制成。
澡豆情节有参考《世说新语》王敦典故,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康康~
下章可收获被气到跳脚的裴清衡和本章神隐的男主O(∩_∩)O
蟹蟹猪地灵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3^
第三十九章
“…总而言之, 阿姐能找回来是件好事,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为奴为婢, 已经够可怜了, 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就让着她一点又如何?”偏厅中,裴清衡苦口婆心地企图说服裴蓁蓁。
裴蓁蓁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尖移动, 在生宣上写出一行银钩铁画的小字。
那行字分毫没有闺中少女该有的娟秀雅致,凌厉得仿佛生在凛冽寒风中的墨梅。
裴蓁蓁忍不住皱了皱眉,裴清衡的话仿佛清风过耳,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那个假冒的阿姐做的事的确不对,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该迁怒阿姐,伯母今日费心操办宴会,你若不去别人会怎么想?”裴清衡没有放弃。
或许是被念得烦了,裴蓁蓁终于半抬起头,赏给他一个眼风:“他们爱怎么想, 便怎么想。”
说完, 又低下头。
裴清衡从右侧换到她左侧:“你任性也该有个度吧!现在不过是要你出席宴会罢了, 这么小一件事, 你还推三阻四, 裴蓁蓁, 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不能。”裴蓁蓁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裴清衡被她这句话噎得险些翻白眼,怒火中烧,一时却想不出说什么话合适。
见裴蓁蓁一直低头看着宣纸上那行字,裴清衡看过去,不过就是一句寻常诗词, 字写得倒还不错,却也没有必要一直盯着看吧?
“裴蓁蓁!”裴清衡不满地唤了一句,好歹把头抬起来和他说话啊!
裴蓁蓁懒得理会他,拿起狼毫蘸了墨汁。
裴清衡忍无可忍,伸手去抓裴蓁蓁手中的毛笔:“你真的够了!”
左手架住裴清衡的手腕,裴蓁蓁使巧劲一转,便将他的手压在桌上。
裴清衡目光一凝,裴蓁蓁也算精通骑射,但并未修习武艺,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接得住他这一招。
右手被裴蓁蓁压制,裴清衡又伸出左手试探,裴蓁蓁静坐不动,握着狼毫与他拆招。
裴清衡越打越起劲,便顾不得和自己动手是谁,他认了真,右手轻易挣脱开,坐下的裴蓁蓁应付得有些狼狈。
蘸了墨汁,抛出手中狼毫,裴蓁蓁另一只手举起生宣挡在自己面前,墨色飞溅,裴清衡连连后退几步,但今日换的一身新衣已经全毁了。
“裴蓁蓁!”裴清衡气得跳脚。
裴蓁蓁扔下污了的生宣纸,站起身,对他扯了扯嘴角:“还打吗?”
裴清衡一口热血上头:“打,怎么不打!”
这丫头随伯父外放,竟然学了一身好武艺,之前也没见她展露过。
他话音刚落,裴蓁蓁撑着桌案飞身而起,足尖对着他的脖颈狠狠扫了过去。
裴清衡倒吸一口冷气,及时退了半步,双手握住她的脚踝。
身躯翻转,裴蓁蓁灵活得如同一只飞燕,挣脱了他的手。
趁她落在地上身形未稳,裴清衡飞身上前,从背后制住裴蓁蓁双手。
裴蓁蓁头向后一撞,好在裴清衡躲得及时,否则下巴就该遭殃了。
兄妹俩打得你来我往,裴蓁蓁虽然气力不如裴清衡,出手却很是果断,没有一招是多余的。
她的剑法是同江风池学的,大开大合,而拳脚却是另一个人教的。
“女郎…”在一旁侍候的白芷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桌案翻倒,宣纸、毛笔、几本书册散了一地,一大滩墨汁污了地面,博古架上的花瓶摇摇欲坠,最后还是落了下来,摔成一堆碎片。
“你出去等着。”裴蓁蓁冷声道,若是不小心受伤便不好了。
单凭力气,裴蓁蓁是一定胜不了裴清衡的,借力跃起,脚狠狠踹向裴清衡,他将手架在身前硬生生接住,随后不得不倒退卸力。
裴蓁蓁也没讨得了好,落地后脚步不稳地停在门边。
裴清衡这时候才想起,和他交手的是自己妹妹,不是平时一起摔摔打打的皮实小子。
尴尬地挠了挠头,今天这事儿要是被二哥知道了,他一定会把自己往死里揍的。裴清衡心内暗悔,他怎么打着打着就什么都忘了。
不过说真的,蓁蓁的招式总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你不要紧吧?”裴清衡讪讪道。
裴蓁蓁突然对他一笑,退出门外,白芷上前:“女郎,你没事吧?”
裴蓁蓁只道:“钥匙给我。”
白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立刻拿出钥匙。
裴蓁蓁接过,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白芷一脸错愕,就…就这么把人关在这里?
将钥匙扔回白芷手中,裴蓁蓁吩咐:“今天宴会结束三哥应该会来找他,到时候再放他出来。”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补充一句:“对了,到时记得把今天打坏的东西列了单子一起交给三哥。”
“…是。”白芷应道,“女郎这是要出门去?”
“不想看见傻子,出门散散心。”
恰好舅舅之前为自己送来三间铺子的地契,也该去看看。
眼看着门合上再也没有打开,裴清衡心生不妙,他赶紧上前查看,门果然被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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