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叹了声,略带哀伤感慨:“这病不好治啊!我阿娘前些年就是因为这病去了的。郎中说这病得好吃好喝供着,不能累着, 更不能气着。”说完长长叹了声, “苦命人啊!”
唐小诗靠在车壁上听着两人聊天,这才知道这年轻人姓江,是和平镇西边江村人,少年丧父, 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母亲病了好几年, 四处求医都无用,病情一日重胜一日。
马车到镇子上时候, 江郎要下车朝西去,车夫拉住他道:“镇子到江村还有好几里路呢,我拐个弯送这娘子回家,再你送回去。”
江郎愣了愣,这才回头看她,显然一直误会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唐小诗也没什么心情与他搭话,江郎再次向他道谢后,又谢车夫。
车夫叹道:“不过就多跑几里路而已,谁以后还不有个让别人帮的时候。”
马车拐个弯驶了半条街停在舒家门前巷子口,她拎着包裹下车。江郎下车朝她作揖道谢,她笑了笑回道:“我没帮你,你该谢这位阿兄才是。”说完转身走进巷子。
江郎没敢耽搁,立即坐回车上,忍不住回头朝巷子口望了眼。
唐小诗到家门前,开门的舒大郎见到她背着包裹回来,一脸惊诧,朝她身后看了眼问:“妹子,怎么就你一人?这么黑的天阎大郎没陪回来?”
“没有。”
“快进来。”舒大郎将她拉进门,一边关门一边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她点点头,在舒恬的记忆中,大兄大她十来岁,从小就很疼她。
舒母闻声从堂屋内出来,“是恬娘回来了?”
“阿娘。”她立即扑了过去,抱着舒母。
“恬娘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过来,你夫郎呢?”
“阿娘,这日子女儿过不下去了,女儿要与阎万圭和离。”
一句话将舒母和舒大郎都惊住。
“到底出了啥事?”舒母扶着她肩头,仔细瞧着她模样,“阎大郎怎么你了?快跟娘说。”
舒大郎朝左右隔壁院子看了眼,拍了拍她背道:“外面有风,阿娘和妹子到屋里头说话。”
这时偏房内的大嫂哄睡孩子,也过来堂屋。舒父本来刚躺下,此时爬了起来,加上舒三郎六个人在堂屋内坐下来。
众人纷纷关心询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将经过说了一遍。舒母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感慨道:“你也是冲动,你姑婆既然说了将那孩子交给你抚养,还是存着留你的心,你怎么反而自己提和离呢?若是真的和离了,你以后怎么办?”说着泪水在眼中打转。
她知道舒母是心疼她,真正为她将来幸福担忧。在这个时空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根深蒂固,娶妻说白了就是绵延子嗣繁衍香火,不能生养,没有人愿意娶。她不在乎看得开,但舒母他们不一定这么想。
大嫂在一边安慰舒母和她。其他人都沉默。
好一阵,舒大郎道:“阿娘,妹子性子你不知不知道,若非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也不会想到和离这茬,我看阎家是没少给妹子罪受。”
舒母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她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什么性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受的委屈她也清楚,只是想着生了孩子就好了,谁曾想会是这般结果。
唐小诗给她拭泪劝道:“阿娘莫为女儿操心,女儿在阎家起早贪黑当牛做马这些年没有落得半分好,还受尽他们白眼和责辱,都不能在阿耶阿娘跟前尽孝,阿娘就当女儿回来尽孝。女儿有手脚,也不会白吃白喝。”
“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就是在娘家吃一辈子,娘也养你。”
“还有大兄呢!”舒大郎道。
舒三郎也附和:“阿姊,我也能挣钱养你。”
望着比她还小两岁的弟弟,笑了笑点点头。
一直沉默的舒父此时满腹愁绪道:“虽是和离,名声也不好听,以后免不了邻里指点。”
众人沉默未言,邻里闲言碎语这是必然。
顿了顿舒父又道:“娘家毕竟不是家,还是要嫁人的。”
唐小诗心一沉,发生这般事情,身为父亲在这个节骨眼说这话,到底是让人心寒。
舒父好面子她是知道的。当初就是看中阎家丰厚聘礼,阎万圭是个读书人,觉得有脸面,才将仅有十四岁的舒恬嫁给了阎万圭。
舒母闻言立即反驳:“女儿受了委屈回来,你说这话做什么?娘家怎么就不是家了?”眼泪啪嗒啪嗒落得更急。
她轻轻拉了拉舒母的手安慰,让她莫因为此和舒父争执。
舒父冷冷扫了众人一眼,起身回屋去。舒母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大郎、大嫂和三郎陪着,直到下半夜才陆续回去休息。
次日一家人便赶着车去了桃花镇阎家祖宅。午后阎万圭和阎父阎母才过来。两家人相互没有什么好脸色,相谈之间均有怨言,总体来说没有闹出大的冲突,阎万圭怕对方真将他和容娘的事情捅出来,忍气吞声不少。
签完和离书,处理完后续的事情,唐小诗便住在了娘家。舒母和舒大郎、三郎对她关心备至,舒父却总是冷冷淡淡。虽然不说什么难听的话,却也不怎么与她说话。她主动和舒父说话,舒父也是嗯呢啊,生怕多说一个字。
听到风声的亲朋邻里过来串门,装出一副关心,言辞语气表情中都透露出幸灾乐祸看热闹心思,让舒家人均觉得脸上挂不住。
约莫一个月后的傍晚,她端茶去舒父舒母的房间,在门口处听到屋内舒父说:“恬娘不能一直这么呆在娘家,你明儿找几个媒人,让她们帮忙物色物色,好歹给恬娘找个婆家,一直呆在娘家不是个事,你听听外面都怎么说的,我都没脸出门了。”
“恬娘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和阎家刚断了关系,你何必这么着急?外面人说便说,之前恬娘没与阎家和离他们都说过,即便恬娘找了婆家,她们还会说。何况如今,恬娘这般身子,还上哪里找婆家?”舒母愁苦无奈道。
舒父叹了声:“好歹找一个,不求对方家境、模样,只要人不傻不残就行,到时候咱们多补贴点嫁妆。”
唐小诗听到这儿心中感叹,果真是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和离回来,也终不当一家人了。
这段时间她偶尔出门的确感受到以前认识的人背后对她指点,说三道四,甚至指责嘲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舆论杀人不见血。
她自己能够看得开,但那些话听在耳里,心中还是难受的。如果是真正的舒恬,恐怕是忍受不住这些闲言碎语每日独自垂泪,甚至想不开了吧?
端着茶水进去,将一杯茶递到舒父手边,笑着道:“阿耶阿娘,女儿从小喜欢裁缝,如今每天在家也无所事事,前些天阿娘不是说姨母的铺子里没人帮忙吗,女儿想过去帮忙,顺便跟着姨母学着裁缝。”
两人一听这话,知道刚刚她们的谈话女儿听见了,不想他们在乡邻中难堪,所以去姨母家躲避。
舒母心疼的抚着她的头,泪光闪动:“恬儿,耶娘不是不想留你,娘是怕你在家听了不该听的心里难受。”
她微微笑了下,将另盏茶递给她。“女儿知道阿耶阿娘难处,女儿也的确想找点事做。”
唐小诗表现越体贴舒母心中越发难过,将她搂进怀里,抽泣道:“阿娘必然托媒人给你找个良人。”
她笑了笑,且不说她根本不想嫁,就算她想嫁,难道这个小世界还会出现一个秦致吗?那样的好男人可遇不可求。
打定主意后,她便去县城找姨母。
舒恬上次见姨母是去年,姨母家的表兄去世她跟随母亲过去哀悼。
姨母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候守寡,没有改嫁,守着姨父留下的一间裁缝铺子,艰难地养着一双儿女。前几年女儿远嫁,去年儿子殁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子,这段时间儿媳妇要改嫁上个月回了娘家。
到姨母的裁缝铺子,瞧见铺子半关着门。她伸头朝里望,不见人,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恰时旁边铺子的伙计唤住她道:“你待会过来,赵二娘带着孙子去医馆了。”
唐小诗微愕,忙问:“是病着了?”
“她那孙子受了伤。”
她此时才注意到铺面的地板上一串血迹,看来伤得不轻。
询问伙计是在哪家医馆,她立即赶了过去。
姨母赵二娘的小孙子淘气,趁姨母不留神抓了剪刀玩,刺破胳膊,伤口两三寸长,所幸没有伤到筋骨。一条小短胳膊被绷带缠了一多半,绷带上还隐隐有血渗出。
赵二娘见到她来好似见到了支柱,情绪瞬间崩塌,扑在她肩头放声大哭。哭自己命苦,哭丈夫儿子早去,留她一个老婆子带着小孙子,无依无靠。
小孙子敏儿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看到祖母哭,也跟着哇哇大哭。
她安慰了许久姨母才止住哭声,敏儿也被哄睡过去,稍稍安静些。
带着孩子准备离开医馆,刚走到门槛处,迎面一人忽然朝她唤了声:“娘子。”
抬头望去,瘦高个子,一身干净的旧布长衫,领子袖口等处磨得泛白。男子朝她一揖,笑道:“未曾想在这儿巧遇,多谢娘子上次相助。”
她微愕,仔细瞧着面前人,模糊有点印象,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男子看出她忘记了,提醒道:“上次娘子善心,让车夫载了江某一段,才让江某早些赶到家照顾家母。”
唐小诗这才想起来,面前人是那夜搭便车家住江村的江郎。过去一个来月了,对方竟然一眼认出她来。
她笑着欠身道:“江郎客气了,我没帮你什么,帮你的是车夫,你无需谢我。”
“娘子心慈,不将此当做恩惠,但对江某来说却是一份恩情,自当感谢。”
唐小诗笑了笑,见他有些许啰嗦,而姨母刚哭了一场如今在一旁等着,敏儿又昏睡着,便不与他多话,匆匆告辞。
江郎张了张口还有些话想说,见人已经走出去两步,咽回去作罢。
第55章 弃妇-6
唐小诗陪着赵二娘回到裁缝铺子, 收拾一下东西就早早打烊,带着敏儿回家。
敏儿昏睡着,也许是胳膊还疼, 睡得不踏实。两人守了一会儿便到外面说话。
赵二娘又向她哭诉自己命苦, 如今儿媳不管敏儿, 一心想着要改嫁, 自从回了娘家再也没来看过敏儿。
在舒恬的记忆中,这位表嫂约莫二十二三年纪, 娇俏可人,与表兄感情一般,如今表兄早逝,她这般年轻不愿意守寡也说得过去,但对亲生的孩子不闻不问的确有些狠心。
“姨婆答应让她改嫁了?”
“我不答应又能怎样?她耶娘兄弟都怂恿着。”无奈地叹了声, 抓着他的手说,“我也是年纪轻轻守寡, 知道日子苦,没想让她给大郎守一辈子寡,只想她至少过了三年丧期。敏儿也大了些,她再改嫁。”
想到自己的儿孙, 又抹起泪来。
孩子那么小, 睡前醒来瞧不见他阿娘就哭,吃饭时找不到也哭,让她一颗心都快疼碎。
唐小诗只能尽量安慰,也庆幸自己过来, 否则姨母这般下去, 不知道要如何崩溃。
她和姨母说了来意,姨母高兴万分, 并要做一桌好菜招待,她劝不下,便跟着帮忙。
敏儿醒来后哭喊胳膊疼要找阿娘,哄了一阵才哄住。
次日赵二娘去铺子,她过去帮忙,顺便照看敏儿。
敏儿不想阿娘的时候乖巧一些,兴许是胳膊有伤也不顽皮了,坐在旁边地上摆弄几个小泥人,时不时咯咯笑几声。
小孩子皮肉伤好得快,半个月后敏儿又活蹦乱跳四处跑。敏儿很喜欢她,甚至有点黏她,也很少再哭着要阿娘。
有她帮忙,赵二娘轻松许多,铺子的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赵二娘对她一点不藏私,倾囊相授,她也学得认真。
本来是打着学裁缝的借口离家躲避流言蜚语,现在倒是真的喜欢上了摆弄布料裁剪制衣,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每件成品,心中都有一种成就感。
她一个月回一次和平镇看望舒父舒母,只两三天,也不多呆。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已至夏末。这日刚到舒家门前的巷子口,一个街坊远远就喊住她。
“三婶是有什么事?”待老妇人走进,她客气笑问。
“刚从县城回来?”老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眸子有几分惊色。“才两个月没瞧见,恬娘越发俊俏了。”
“三婶过奖了。”她淡淡客气,知道她是个多嘴多舌的,不想搭理,准备进巷子。
三婶一把拉住她朝巷边扯了两步,挤眉弄眼问:“可知你故夫阎大郎的新媳妇生了?”
她闻言心里算了算日子,容娘应该已经分娩了。
三婶见她发愣不说话,暗含几分讥诮道:“听我侄媳说,前几个月娶进门,上个月末就生了。恬娘,你说这孩子能是阎大郎的吗?还是阎大郎之前就背着你和这新媳妇勾搭上了?”
真是不错过任何机会说长道短,八卦是非,看别人笑话。
她冷笑:“你去阎家门上问问不就知道了?”转身进巷子。
三婶被呛了一句,朝她背后撇撇嘴,低声嘀咕:“不能生养被婆家休回来,还硬强什么。”
唐小诗只走出几步,三婶的话听得清楚,她心中有气,也不想和这种人理论,毫无意义。
巷口对面的一妇人忙快步凑到三婶旁边,小声道:“她阿娘到处托媒婆给找婆家,听说瞧上西边镇子上的一个鳏夫。”
三婶冷笑嘲讽道:“不能生养被婆家赶回来的,难不成还想嫁个清白儿郎当原配?”
妇人感叹道:“可说不准,镇南瘸子家的巧娘不是守寡好几年还嫁个郎君做原配吗。”
“哪能一样,巧娘模样多俊俏。”
“恬娘也差不多吧,而且我瞧着自从回了娘家,穿着讲究,搽脂抹粉越来越好看,跟未出嫁的小娘子一般,哪里看出来是嫁过人的。”
三婶听妇人话说到后面有帮舒恬的意思,心中不畅快,堵了她一句:“生不出孩子,天上仙女也白搭。”转身回走。
妇人撇撇嘴冷呵一声,低声骂道:“你当年不也是嫁过来七八年才生出孩子的。说不定人家以后生的比你还多呢!”
两人的对话唐小诗一字未闻。迈进家门时,舒母正在院子里逗弄小孙儿,瞧见她回来招收让她赶紧坐到身边。
“什么事?”她将包裹放到一边板车上,笑着走过去。
舒母将她拉坐下,小声和她说阎大郎新妇分娩之事。
“生了个女娃。”舒母道,“听说个头大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幸而稳婆经验足母女俩才保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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