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在跪着的江怀璧亦是一惊,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她思忖片刻,刚要抬头开口,便又听到景明帝道。
“还动!再动朕就把你发配到革州去治旱灾。”
江怀璧:“……”
江耀庭想了想将手中的奏折郑重交给景明帝,又细细陈述贬了董应贤的种种不合理。景明帝接过折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封还。
其实江耀庭的想法是,董应贤这些年虽说经常与自己作对,但是功劳也不少,又有资历,即便罪名成立也可从轻发落,远不至于贬得这么狠。从大局来看,还有朝中其他人,若是因此让人寒了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问题景明帝自然是早就想过了,他将折子放在桌上,语气淡然:“慎机,朕说的是圣旨已下,便是现在封还也晚了。天子一言九鼎,要朕将圣旨再从董应贤那里拿回来,朕的颜面何在?且……”
他目光在江怀璧身上停了一瞬:“朕既然敢下圣旨,自然是有朕的道理,董应贤自己有罪,也怨不得他人。”
江耀庭叹了口气也只好作罢。
然而接下来景明帝又说了一句:“琢玉的奏章不错,升任翰林侍讲。”
还未等江耀庭说话,他便已起了身朝外面走去,临走时看到江怀璧正要挪动,又加了一句。
“敢动!敢动朕就把你发配到革州去治旱灾。”
说罢推门而去。
江怀璧:“……”
第161章 解释
景明帝不让江怀璧动, 江耀庭自然就需要恭送圣驾。
如今雨势仍旧大着, 景明帝走了几步就回身, “慎机留步, 你足伤未愈, 好好养着便可。……琢玉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朕自有分寸。”
江耀庭脚下步子止住, 便立在原地躬身行礼:“是。臣恭送陛下。”
待他回到书房时看到江怀璧已经瘫在地上,面色有些苍白虚弱。他觉得心中有些心疼, 然而一想到他干的那事,还是压制着心底的怒气开口:“跪不住了?”
江怀璧一动不动, 只垂首答:“陛下已罚了两个时辰。”
江耀庭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心道难怪今日她回来得突然,一回来就钻进了墨竹轩。
“先起来坐吧。”看着她闻言立即起身, 扶着桌子站起来时站都站不稳,强撑着勉强才坐到椅子上。
心中不由得就起了酸涩, 她的身子单薄,两个时辰在雨中罚跪,必定是孤寂寒冷。这样大的雨,她为了他独自一人跪在那里,身旁却无一人陪着, 还担了那样大的风险。
他忍住眼中的涩意,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放到她面前,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是罚得轻了。”
过了片刻又道:“注意保暖驱寒, 别像我一样感了风寒,这府里可就没人照看了。”
江怀璧笑了笑,捧起热茶,“多谢父亲,我好着呢。”
“还好着就先给我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边说边将茶壶往她面前一放,目光幽幽。
江怀璧心中暗叹,本也就没想着要瞒着,只是这解释起来的确是太麻烦了,涉及背后景明帝吩咐的一些事情,其中弯弯绕绕实在是复杂。
江耀庭听罢也明白过来,只觉得江怀璧实在是太冒险了。然而听江怀璧那样说,也知道景明帝不会对她做什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么来说,你升任侍讲或许也是陛下故意的了,不必编录史书便可专心去查探消息。”景明帝交给她这样的任务江耀庭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若是只将她放在翰林院才有些出乎意料。
即便这样,他也觉得此次景明帝的决定有些突然。
如果那封折子让他看见,他是一定会压下来的。景明帝居然没有怪罪她,她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我明日是得一定要去阁中看着了,接下来怕是会不太平。陛下的意思我们是明白了,然而其他人未必明白。董应贤在朝中是有自己人的,你这一次的风头……可半分不亚于若你殿试中状元的时候,当初我苦心孤诣给你压下去,如今,唉……”
他也有些无奈,但也深知她定然不会泯然众人,只是如今风头实在太大了。
想了想又叮嘱一句:“陛下虽护着你,但他毕竟是君王,你自己也该为自己谋划。以后不可意气用事。”
“怀璧明白,”江怀璧垂眸轻笑,“到底还是瞒不过父亲的法眼。”
江耀庭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解释那么多就能把我绕进去。”
“可我是真的看不惯董应贤那张嘴脸。往小了说整天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不安分,蠢蠢欲动,往大了说去了工部也是换个地方祸害,到时候没得给父亲添麻烦。”
“这话你也敢说,”江耀庭抿一口茶,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心道也是少见她戾气这么重的时候,“左右他现下也都下去了,你要沉得住气,适可而止。”
江怀璧乖巧颔首。
“好了,你现在说说你与革州之间又是什么事?”眼看景明帝死抠着革州不放,他知道的也不过是革州旱灾而已,难不成这件事怀璧也参与其中了?
江怀璧愣了愣,这还真是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向景明帝认错而已。遂将雨中罚跪前后讲述一遍,而她自然是没有看到景明帝当时听她说完那句话后面色的怪异。
江耀庭闻言:“……”
还真是没见过这么个记仇法的景明帝,两人之间这场输赢不定的较量,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景明帝看上去对怀璧的确已经生出不满了。
江怀璧想了想又道:“五城兵马指挥司什么也没查出来,然而我发现府中不少地方火燃烧对时候很匀称,问了厨房里的厨子,说是只有油浇过的地方才如此。照此看来,那人是早已谋划好了,无论风向为何,想毁去的必定会毁去。”
“书房我能理解,可是……东院你母亲的院子里,又有什么东西是见不得人的呢?”江耀庭蹙眉,满是不解。
江怀璧细细思忖,那火毁去的院落,完整的刚好是母亲的淑容院,和父亲所居的清风堂,一旁的书房那人显然没有下狠手,否则便不只是几本公文这么简单了。
她略摇了摇头,也是毫无头绪。
惊蛰带着人在江府周围守了那么长时间,还有沈迟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暗中那人真的目的达到了的话,也无需在这里守着,很明显要更危险。
如今两处院子都已经烧成了废墟,能提供线索的东西都被烧毁了,母亲那里更严重,连个盒子都没留下,更不必说什么写在纸上的东西了。
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江耀庭又道:“按你所说,你接到沈世子消息不久府中起的火,那人又为何从永嘉侯府出来?或者说沈世子本就是个引子,那人也将他利用了?”
江怀璧轻怔。这个她还没有想过,当时只顾着府中之事,沈迟也并未与她说过什么。紧随其后的是她上奏以及被罚之类的,沈迟更没有时间与她细说了。
“永嘉侯府那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赶明儿有时间了我问问他。”
江耀庭摇了摇头笑笑:“毕竟是侯府中事,若是他不愿你不可强来。”
“怀璧明白。”心中暗道沈迟大约没有什么不愿的,永嘉侯府的事情她自己也都知道的不少了。
江耀庭叹了一口气,眉间是忧心忡忡,“经过此事,你需得更加谨慎了。便是御史没什么意见,董应贤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怀璧倒是轻松得很,“放开了也行,我正好也想知道他都有哪些人,以后也好防备着。”
再说了景明帝不是也正好让他查么,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名义去查一查,暗中有联系了最好,若是无联系了弄清楚也是好的。
看了一眼窗外,雨势不减,如此府中修缮的工作也都不得不先放一放。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眉间也染了惆怅:“清风堂若要修缮看来得一些日子了,辛苦了父亲这些天只能住在书房。”
“这倒无妨,”江耀庭轻抿了口茶,神色平淡,“以前也都住惯了,还习惯。待雨停了再说罢,不急着催。修墙头这种事快不得,便如同修堤坝,你催得多了速度可以快,却不见得好。砖泥契合是需要时间沉淀的,无论你再用心,时间短终究不成。非得风吹日头晒,经得起磨难,才能挡得了风雨。”
江怀璧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她还年轻,许多事到底是阅历少,见识少,眼界放不开难免会有疏漏,便需要多加历练了。
她垂眸应一声:“儿子受教。”
她知道此事父亲若知晓必定是万分担忧,心中思忖片刻干脆顺着父亲的话说:“是以若想预防水患,堤坝需得提前修筑。……钦天监今年年初预测说今年雨比往年要少些,北方旱魃蝗灾可能性大,而南方有些渠已多年未修,也不知会不会有事……”
防患于未然所有人自然都会说,然而此时在革州一带还处于旱灾的情况下,忽然提南方清淤修渠,自然也是没有人愿意听的。
江耀庭笑了笑,“你能想到自然很好。不过现如今提出来的确不大合适。我会让下面人多警惕些,待革州事毕再处理也不迟。”
然而如今户部正为革州操碎了心,其他怕是暂时顾不了了。
江怀璧便不再说话,左右她本意也不在此,索性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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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江耀庭及时回了内阁,又有景明帝暗中护着,江怀璧此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能压的先压住,压不住的就交给景明帝,不轻不重地训斥两句。
众人才算看清了景明帝对江家的态度,心中惊骇的同时都赶紧回去交代全家,以后万万不能惹了江怀璧,否则陛下和江家都不会绕过你。
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靠近江怀璧者,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正传得火热,江怀璧自是风雨不动安如山,整日往返于翰林院和江府。除却本职工作外,还要暗中调查景明帝派给她的任务,整日里也闲不了。
然而沈迟则是抽空就往她身边跑,宫中行走不便,便专门挑了她在府中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在江耀庭眼皮子底下老是拜见不太合适,索性来来往往都翻了墙头。江怀璧现在是不管的,但是她提醒他后,进来出去都是四处张望,确定安全后才进去。
既然白日里找不出时间,那就晚上来好了。
外面天色刚暗下来,夏日里的蝉鸣声早早便已消歇下去。那场大雨仅仅下了一天便停了,经过整顿的江府已没有了当日的颓废之象,府中下人也安定下来,各自忙碌。
沈迟坐在江怀璧房中一遍磕着瓜子一遍看她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江怀璧略一蹙眉,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沈迟那道目光令她心都无法沉稳下来。
手下的笔顿了顿,刚要开口,便听他口中的瓜子清脆一响,先行开了口:“……那传言是我散出去的。”
江怀璧一怔,“什么?”
“靠近江怀璧者,死。”
江怀璧:“……”
第162章 眉峰
沈迟轻笑一声, 将口中瓜子壳吐出来, 干脆起了身伸个懒腰, 语气轻松:“左右你平常也是不怎么与旁人接触的, 这传出去也免得有人肖想你。
江怀璧抬头, 不解。
沈迟作势清咳, “那个……我可是听说宋太师府中那个宋汀兰天天念叨着你, 从三年前念叨到现在,画了你的画像挂在闺房里, 如今她倾慕你在京城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语罢长叹一声,尽是惋惜:“三年前未曾及笄便一心痴念着你, 今年已经十七了,还一直不肯嫁。宋夫人整日里急得焦头烂额, 怎么劝也不听,这么大年龄未嫁都成了老姑娘了, 在京城诸多闺秀中跟个笑话一样……”
江怀璧默然。遇到这个事情,她也不知该如何做。
“所以啊,我现在把你的传言散出去,便是为以后那些闺秀们,什么有的没的心思都直接掐断, 省的她深陷其中,你也毫无办法。”
看江怀璧一直不说话, 也没见写什么,他索性换了话题:“我今儿个新听说的事儿……贺溯还记得吧,今年二甲末名, 去了行人司,现如今已经是吏科给事中了。”
江怀璧微惊。
行人司素来不起眼,虽说较清贵,奉旨慰问奖谕,出使番邦,外出巡查之类的的确风光,但一般都是三年考核期满了才有机会升任,贺溯同样是今年的进士,如何就这么快?她对自己心知肚明,景明帝是有事情交代她做,然而贺溯,自殿试后的确未曾听说过他了。
沈迟看她面上疑惑,低声解释:“现在已到了六月,你知道这一个多月为何不见他?我才知道,当时他一进行人司就碰上了好差事,陛下暗中派人去百越对百越王进行慰问,行人司自然也需要有人去。然而百越自三年前那事以后国内一直不大安稳,行人司司正刚好回家丁忧,右司副暂且补上来,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提拔一下新人,奈何三十七名行人一个个都缩了头,只有贺溯站了出来……”
他后面没说,江怀璧也知道怎么回事,接道:“回来后司正有了功劳,自然没忘了贺溯,直接提了上去。”
“正是如此,”沈迟语气中却含了些许鄙夷,“给事中再往上那前途可无量了,然而这其中我还听说了些别的。……难怪我当初接济他时觉得言语令人浑身舒服,不知他机巧之心竟那样强。行人司暂且不提,一进了六科听说送礼送得倒不少。”
江怀璧神色淡然,将一旁的烛火拨了拨,“人之常情,不是很常见么。”
官场上谁不为自己着想。
沈迟干脆又往前挪一步:“哎呀……我的意思是,左右陛下交给你那件事,你可以顺便查一查。再者,当时我只当他是人脉,没想那么多,如今总觉得他毕竟当时是在崎岭山呆过,又与那黑蓬人接触紧密,难免有些嫌疑。”
江怀璧微一怔,豁然明朗。至于嫌疑,从晋王,周家,到自己府中,还有京城中一些事,三年前到现在,其中隐藏不解的东西太多。她隐隐觉得是在一个方向上,却又不知道从何处查起,如今沈迟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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