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皱了皱眉,常平仓并非各州各县都设有,本是想着革州并不大,邻州也可救济些,却不想如今偏偏是这里出了事,如今周围州县也都相继遭难,自顾不暇,自然是无法顾及革州。
“那预备仓呢?”预备仓的重要性自不必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赈灾,此刻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户部侍郎暗暗抹了把汗,战战兢兢回道:“按照一县方圆百里的标准,存粮应为五万石,然而即便是丰年,也达不到这个标准,三千石都顶天了。革州地方官失职,去年粮仓被劫,只找到罪魁祸首却并未追回被劫的粮食,仓中便已经不充实了。又加今年旱灾时放出一些,如今,如今……”
听他忽然支吾其词,景明帝有些不耐烦,“说!”
户部侍郎浑身一抖,扑通一声之间跪倒在地:“……守仓人看管不力,有人夜半引火烧粮仓,几万石粮食已经所剩无几!预备仓如今形同虚设。”
景明帝心里一沉,手边的镇纸直接砸了过去,户部侍郎不敢躲,额头被砸得生疼,即便头有些发晕也还得跪好。
他将手中的笔放下,左手暗暗握拳按到桌子上,过了半晌缓了缓心中的怒火才又问:“户部不是说国库充足么?自别地调过去如何?”
新上任不久的户部尚书上前答:“禀陛下,革州附近已暂无余粮可调,如今粮食丰裕之地唯有中原和江南。中原至革州必得走陆路,然而陆路要慢得多,江南一带北上走水路原本是快的,然而运河有一段正在清淤,阻断路途,也只能走陆路。如此一来,耗时间自然要多。”
一旁立刻有官员冷笑一声,颇不赞同:“照尚书大人这么说,这慢还有理了?我可是听说这粮食运到一地便要按例孝敬一些,这只怕是到了秦地也都所剩无几了吧。”
另一位也附和发难:“且如今革州被困,所有人注意力自然在革州。臣听说附近的几个州县均有粮商哄抬粮价。如此一来不仅革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相邻的几个州都要受到影响,时间长了不就乱起来了。”
户部尚书额上已沁出汗来,连头都不敢抬。他新上任便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此时与他是否有关,他都是要受到连累的。
第164章 相似
景明帝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 但大概也了解一些, 原本革州旱灾提出已有些时日了, 如今迟迟未见效果竟是下面有人阻挡, 眼一扫下面这些一个个垂首帖耳的大臣, 不免怒从中来。
“都给朕查!查出来失职官员一律严惩!”连他自己都知道按照他们的说法牵连进去的人定不会少, 然而朝廷却不能养这样的蛀虫。
“还有, 京通仓,运河北部的水次仓也一并支援。革州偏西, 距北戎也近,朕怕有外敌趁虚而入, 朕会多派些人前去。”三年前北戎在绥州那场战役简直太令人后怕了,若是当初有一点闪失, 北戎便可南下直捣京都。
此事重大,景明帝做了大概的指示, 具体方案还得内阁制定好后呈上去,然后便等着圣旨下发到各部门。
然而一众大臣都退下去以后景明帝还是将江耀庭留了下来。
“革州旱灾是一方面,朕还有其他顾虑。”景明帝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江耀庭此刻一心扑在革州那边,心里思索着怎么制定方案,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粮食运过去,然而现在光从上往下传指令都要话费大量时间, 且一时还查不清楚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混在里面阻挠。
所以景明帝有什么话外之音他自然没有精力去思索。
“还请陛下明示。”
景明帝抬头:“慎机还记得三年前晋州之乱么?最后查明白,从绛州水患开始,朝中一乱起来, 大齐便乱了。若非我们及时得到消息,将南北稳住,此刻龙椅上坐的恐怕都已不是朕了。”
江耀庭瞬间目光深沉起来:“陛下是怀疑此次革州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朕至目前也只是猜测。方才听闻粮仓被烧之事,便已有疑心。寻常人烧粮仓有何利处?定是有所图谋而为之,上一次尚且知晓方向,这一次却是毫无头绪。”
此言一出便是江耀庭也沉默了。这个问题他的确未曾考虑过,但是无论背后有没有人,当务之急是先将革州的灾害治好,革州稳定了才能考虑其他。
“那依陛下的意思是……此次去往革州的钦差需得多增加几个眼线?”监察这方面自然是都察院的事,然而得看皇帝到底信任多少人。
“你知道重要性即可,人员定好了拿来朕看看就行,务必要快,”景明帝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革州赋税今年都免了罢,先稳定了要紧。”
江耀庭走后房中便空荡下来,景明帝轻叹一声才对着空中唤一声:“出来罢。”
江怀璧自内间走出来,心绪有些沉重。
她就说今日景明帝忽然宣召她却又让她呆在内间原因为何,随后片刻朝中重臣齐聚与此开了个会,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她在后面从头听到尾,便知只有最后与父亲的那几句话才是景明帝的本意。
将那些心思都掩藏起来,躬身一礼:“陛下。”
景明帝应了一声,问:“听明白了?”
江怀璧心底沉了沉,先装糊涂:“微臣没碰到过这样的事,着实没听明白。”
景明帝倒也不恼,只抬眼瞪了她一眼,依旧不放过她:“地方上的事你自然不明白。朕当初就该将你放在偏远州县好好磨砺一番,回来以后你就明白了。”
江怀璧:“……”
革州怎么就与她结下“不解之缘”了呢。
“此次调查可有结果?”还是先放过她,左右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锻炼。
“有,”江怀璧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仅有人名以及现在所任职务,有些标注了一些关系,她紧接着解释,“其中一些是为董郎中门生及亲信。还有都察院一些人,其中几人与太师宋舍关系亲密,还有前户部尚书冯悯卿之子也在列,另还有英国公府的远亲。地方上有两个经查与海国公府有着联系,其他的大多分布在秦地。……六科中有一人出自杨家,而此人最近在慈安寺活动频繁。还有……”
这是调查的最后一部分,她却忽然卡了壳,话语一顿。
景明帝往后看了看,语气倒还轻松:“你查了这么多关系,到最后这几人怎么不说了?就许你怀疑别人,就不许朕怀疑礼部了?”
最后几人正是礼部两名主事。其实按理来说礼部上奏并不逾矩,当时任礼部侍郎的董应贤都率先发话了,下面人自然有跟随的。她只是怕景明帝疑心上父亲,毕竟有董应贤在前。
看她不说话,景明帝也没再追究。又低头看了看那些名单,大部分看过后心里都有数,心里也有个底,只是……
“你说那个杨家的,与慈安寺是什么关系?”慈安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也是皇家寺庙,名头十分响亮。
“礼科都给事中岑兖与杨家是姻亲,而先帝的杨昭仪出家后在慈安寺修行,二人交往甚密。”江怀璧言罢面不改色,然而抬眼看景明帝时发现他面色已然不太好看。
这是自然的。先帝时期的妃嫔虽与景明帝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样不光彩的事拿到台面上说便是在打先帝的脸了,景明帝身为后辈自然不痛快。
“江怀璧,”景明帝搁下笔,按耐住心底那股不愉,“你说二人私通,有证据么?”
江怀璧便知道他会误解,眸子低垂,解释道:“微臣没说他们俩私通,只是说交往甚密。私通没私通微臣不清楚,但是在调查时的确从岑兖府中拿到这样一个纸条。”
她将东西递上去,景明帝略一看,纸条上写的是:附董立纾。
简单明了,意思明确,落款只有杨净尘三个字。字体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这样清秀规整的字迹,一般人是习不了的,而杨昭仪当年得宠时听说便是通过这手字入了先帝的眼。
景明帝看罢后默然片刻,心中震惊,原本准备开口质问“即便是传信也有可能他人作假”的话也都咽了回去,这样的字体要是有人模仿还真是很难。
江怀璧又出声道:“陛下若信不过大可从宫中找杨昭仪旧时的习字,找人一对比便可明了。而岑杨两家的关系微臣只查到此处,其余细节陛下若要详知可派锦衣卫专门暗查。”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很久以前怀疑过的净尘师太,竟与朝中官员还有着联系。
之前记得她是与折柔见了一次面,为的是平郡王,而如今,平郡王是否也参与其中?但这些均只是猜测,没有半点眉目,她并未开口言说。
景明帝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杨昭仪与周太后当年的恩怨,也实在是想不出来杨昭仪究竟在背后都做了什么,有什么动机和目的。
他捋了捋思绪,大致总结一下,董应贤,宋舍,冯悯卿,英国公,海家,杨家,以及礼部那几个,现在知晓大致情况,联系是搞明白了,现在只是疑心而已,并无确切证据。只是这几家以后的确需要多加注意一下。
沉默半晌,回过头来又问:“你觉得革州与当年绛州之事有几分相似?”
江怀璧知道他在问什么。方才也听他与江耀庭说过这个问题,很显然是不正常的,哪里有粮仓这么容易被烧,且损失还这样大?
她甚至还有些激动,心底猜测那幕后主使与自己一直猜疑的那人是一个人,虽然还未曾调查,但是就是有一种淡淡的直觉。
如果是的话,这便是暗中那人露面最明显的一次了。
她沉吟片刻,“当年晋王用绛州一事是为了搅乱京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绛州,从而为晋州聚集军队谋取时间。故技重施的确不太可能,但是这件事也确实可疑。可能途径一样,目的不同……具体的,微臣也不大清楚。”
“然而微臣赞同父亲的一点是,革州安定便可各方安定,无论如何,地方上乱起来于京城总是不好的,即便不是幕后主使的本意,也会让其他人浑水摸鱼。”
景明帝眼光锐利,点了点头:“这个朕自然知晓,朕分得清主次。只是既然背后有人抓住了这个时机,朕自然也要抓住时机,能揪出来最好。”
说罢不由得轻叹一声:“……朕思来想去果真是只有将琢玉你派去革州比较妥当,晋州之乱你便做得很好。”
江怀璧:“……”
陛下为什么那么惦记着让她去革州。
然而景明帝的思绪很快便已游离到另一件事上,他将江怀璧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得江怀璧都有些不自在。
她若是答话倒坦然自若,然而景明帝现在这么盯着她总是让她心底不自觉地提起来,外表却还不能表现出一丝异样。
在她终于忍受不了要开口之际,景明帝先出声:“……上一次罚跪的腿伤好了?”
两个时辰,还是在雨里,那几日便是看她行走都有些不自然。况且看她那纤瘦的身板,两膝定然是伤得不轻。
江怀璧恭敬垂首:“谢陛下关心,现在已无恙了。”
其实哪里就好得那么快了,当时罚跪前她在殿中听训还有半个多时辰,再加上一会去去书房寻父亲时没想到圣驾也在,约莫还有一两刻钟。
那日当晚便因淋了雨感了风寒,幸而第二日便有了缓解。
她没敢耽搁,照常上工,父亲因病受了弹劾尚且有人护着,景明帝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自己在翰林院都还是个新人,还又是刚被罚过的,而且刚出过风头,整个朝堂都盯上了她这个七品的编修,自然没人敢护她。
管她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考勤上记她一笔,当月便能有吏部看她不顺眼的的告她一状,便是立马调出京去景明帝也不会再说什么。
她自己又不想给父亲再添麻烦。
景明帝语气平淡:“觉得如何?”
新上任的最要面子,时间长短不论,罚在文渊阁前便已经是当着阁臣的面狠狠下她的脸面了,如是后面他再不出面,江怀璧死在翰林院都没人理。
江怀璧答得并不违心:“陛下罚得太轻了。”
景明帝抬头看她,怎么觉得还有些惋惜的语气在里头。
第165章 心思
“别给朕说你当时上折子的时候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上的, ”景明帝自己也知道, 朝中不服气的大有人在, 而他自己当时也确是是动了怒的, “……是你自己要出风头。
江怀璧眼眸微垂:“……微臣实话说罢, 忍了董郎中很久了。自认为那封折子也不算冤了他, 只是微臣如此行径也的确是给父亲惹麻烦了。”
景明帝冷哼一声:“你自己也知道!……你知道首辅为了给你压下那些折子费了多大的周折么?你当都察院那些人是吃干饭的?你当董应贤老奸巨猾横行霸道那么多年, 却无人敢碰他是幸运么?若非内阁给你压下来,光那些御史的唾沫都能淹死你……”
话音未落, 眼光一瞥又看到一封折子,压在最底端。似是想到了什么, 翻开一看果然是熟悉得很。
干脆直接抛给她,“你自己看!朕在这里搁了三天了, 没发阁,再往后的朕就懒得管了。”
江怀璧一打开, 目光便已瞥到后面署名正是方文知。身为编撰又是本届状元,自然不甘心落后,或者是跟风又或者是真的看她不顺眼。
不过大抵是看到了她的后果,言辞不敢太过激烈。他自然没有那个胆子跟着朝中有些言官弹劾江怀璧的同时把江家拉上,不敢碰江耀庭, 自然就将所有错往江怀璧身上推。
看完心情还算平静。她还在想,方文知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明知道这封折子不会有什么效果,为何还非要上?难道便不怕父亲甚至是景明帝盯上他?
内容看完后,江怀璧的评价便只有三个字:心眼小。
细一思忖, 觉得任何一个人看完后都会觉得写此文的人心眼小,爱告状。连翰林院里面她的一些小动作都加上了,细致得很,却都不成大气候。
然而很明显所有上位者都不会喜欢爱打小报告的人的,不仅烦人而且不可信。那方文知他究竟还有什么目的呢?
景明帝语气倒是轻松:“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也值得上封折子。到底是方尚书的儿子,谨小慎微倒是十足得像,但是方尚书却是没他这么小心眼。当时殿试时他的试卷朕也是十分欣赏的,文章磅礴大气,如今在翰林院时日也不长,怎么就变化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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