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摇了摇头,忽又想, 这要是再往下问,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答了, 现在脑子里乱得很。
忽的灵光一闪,颇为艰难地开口:“……这次没防备, 他在茶中下了药。……父亲,我先回去了。”
说罢退后一步微一欠身,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下药是真的,只是下了什么药现在要看江耀庭怎么想了。
看着素来镇定的她如今全身散发着燥热的气息,还有那满面通红, 江耀庭自然会想到其中缘由,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怒火。
然而很快那股怒火就被好奇和哭笑不得取代了, 心底已认定了那药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只是觉得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有些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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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夜总是格外不同的,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也是宫人来来往往。自然,地位不同热闹程度也不同,东西六宫的妃嫔的宫殿又按着圣意自己已暗暗分了层次。
江初霁才知道今夜景明帝去了岳贤妃那里,时间长了也都波澜不惊。她看了看外面浓郁的夜色,将手中的团扇一搁,心中暗暗思忖片刻,转身低声吩咐了贴身宫女什么,起身去了偏殿。
合瑶秀眉一蹙仍旧有些担心,边替她换衣裳边道:“娘娘,如今南宫太后已然失了圣心,您还多次前往拜见,若是陛下知晓了……”
“本宫自有用意,你且守好永寿宫便是,若有可疑人立刻拿下,等本宫回来再处置。”
“是。”合瑶是她的心腹,一向是信得过的,这些年永寿宫全靠她管着,俨然成了后宫的铜墙铁壁,任何消息都走漏不出去。
周太后这些年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南宫偏远,平日里少有人来,景明帝也没打算给太后挪宫,只说僻静好养病。然而却没人敢拿孝道来说话,因为但凡太医说太后病了,景明帝都会亲自去侍疾,前前后后伺候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自然也没人敢挑天子的错。
所以周太后住在南宫这么长时间,也一直没人提挪宫的事。
江初霁还未进殿时便听到里面有声音,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来太后这里。片刻后看到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走出殿,因为她自己穿的也是宫女衣裳,那女子经过她身旁时,她离得比较近,几乎是一眼就认清了那女子。
周令仪。
她惊了惊,自从周蕊仪死了之后她便再没去冷宫,差不多两年多没有再见她,如今乍一看竟然都憔悴成这般模样了,三十出头的年龄,看着头上的白发都已经生了不少。
周令仪并没有看见她,只自顾自跟着宫人出了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别的神情,仿佛面上凝固了一般。
江初霁进去以后周太后躺在床上,一边的嬷嬷正在喂她喝粥,看到江初霁进来只抬了下眼皮便再没了动作。
在她要行礼时周太后才让那嬷嬷出去,自己撑着坐起来,看着她,语气冷淡:“若非你有把柄在哀家手里,你怕是都不肯踏足这里。”
江初霁袖中的手微攥,面色一变。
当年她让合瑶引开周太后的人,却未曾想到周太后还另有安排,一路紧随其后跟着她进了冷宫,后面她失手杀了周蕊仪的事那人也看得一清二楚。这倒还是次要,冷宫死了个妃嫔也不是大事,但是她当初逃走时并未将那荷包带走,周太后的人捏住了她这个把柄,一直未松口。
她自己也知道其中利害。
那荷包她抵赖不了,上面针脚以及布料,到江府一查便知出自她之手。她自己也知道,那个荷包一旦被发现,她会彻底失宠,并且以景明帝的疑心,必定会猜疑江沈两家的关系,她关键是怕连累家人。
然而年少时那份藏匿于心底的绮思,即便在宫中浮沉三年也从未消失。
她的指甲已经掐入掌心,钻心的疼痛使她找回理智来。她眼眸低垂,语气竭力平静:“太后娘娘有什么条件?”
在那件事成功之前,她不能失宠,更不能累及家人。
周太后轻笑一声:“我要你想办法劝皇帝复令仪皇后之位。”
江初霁脱口而出:“不可能!”
先不说周家早就倒了,周令仪在冷宫里已经呆了三年,只说如今后宫的情形,她自己费心争取来的地位,只要周令仪再回来,所有便都付之一炬了。
而大皇子秦纾……她在他身上做的那么多努力,也都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她如何肯!
周太后也不恼,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确,你是江家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偏帮周家的,现如今你在后宫正盛宠,如何肯看她再夺回去?”
江初霁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者……”周太后顿了顿,眼睛死死盯着她,“你一直处心积虑接近大皇子,不也是有那份心思么?令仪复位后,哀家会提点她,不与你为敌,即便日后大皇子继位,也会给你应有的尊贵,如何?”
江初霁却心知,她杀了周蕊仪,周令仪复位以后绝对不会与她善罢甘休,以后自己与秦纾之间,定然是无法再如以前那般。
周太后看她不松口,亦是冷笑:“你当真觉得大皇子待你亲近?他生母身在冷宫,即便觉得你和善可亲,也不过一时而已,且知晓姨母是你所杀,难保日后不会对你有怨言。倒不如你现在对他卖个人情,传到他耳朵里日后也记你一份情。”
“太后娘娘可真会说笑,”江初霁眸底一片清冷,退后一步,“我待大皇子如何他自己身有体会便可,不奢求过多。且日后我也不会否认周蕊仪是我亲手所杀。三年未曾见面,天知道他对生母还有多少印象?这个人情我给不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她若是复了位我的处境才更艰难。”
“太后娘娘,周家已经倒了,陛下既是已经下了废后诏书,便不会再让周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您这几年不是看得很明白么,以前与周家有关系的,包括您在前朝拉拢的那些大臣,都已相继被处置。且大皇子……您真的觉得大皇子当真就万无一失能登上那个位子?”
周太后面容一滞,“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江初霁此时倒是笑得柔和:“无论我做了什么手脚,您都没有必要知道。”
周太后面上已生了怒气,胸脯微微起伏,“就算不是大皇子,也挨不到你肚子里的这一位!还有二皇子,再不济后面还有三位皇子,你要等便要最少五六年,焉知这五六年里没有别的变故?且如今朝堂上议储声此起彼伏,皇帝除了大皇子别无选择!”
她到底是心中存了疑,不知道江初霁究竟暗中都做了什么。只从这几年的状况来看,她的确是有些手段的。除了那个荷包,她没有留下任何能让人诟病的把柄。
“你如今敢对哀家这么讲话,便不怕哀家将那东西交给皇帝,皇帝废了你?”这才是她现在真正心惊的地方。
江初霁如何会没有准备,只轻轻巧巧问:“我以前来时都会有两位嬷嬷传话,一位站在外殿门口,一位站在寝殿门口,今日却只有一人,太后娘娘以为是为何?”
周太后大惊,面色再也无法平静,“你什么时候买通了哀家这里的人?”
她正是因为居于南宫,所以这些年来能于暗中看清外界许多事而不引起众人注意。这座宫殿她也都是里里外外清查过的,怎么还会被……
“买通算不上,只是您身边那个嬷嬷年纪大了实在是无法再伺候您,我帮您把她暂且先调走了,”江初霁目光中冷意涔涔,“现下殿中没有他人,太后还是早点交代那东西在何处,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能做出什么来。……比如,像三年前那样,失手杀了周蕊仪呢?”
“你敢!”周太后面色一白,厉声喝道。
“我怎么不敢!”江初霁轻叱一声,“今夜来的人不过是个宫女,我想找谁替就找谁,左右现在要您命的人不少,何况……您觉得陛下有几分在意,您这个生母?”
她可以咬重了“生母”二字,令周太后瞬间面色大变,怒目圆睁,不可置信。
“说实话这我也是没有多大把握的……只是,太后娘娘能在南宫苟活三年,即便是去岁病重之时还不忘命人在民间四处寻找神医,只怕自己一命归西了。如今且不论我的结果如何,单说您自己,舍得么?”
周太后顿时面如土色,半晌只讷讷一句:“东西在屏风前那架妆奁下面的屉子里,有锁,你唤福慧进来取。”
江初霁显然信不过她,“唤了外人进来我还有活路么?”
周太后只道:“钥匙不在我这里。”
江初霁蹙了蹙眉,索性上前一步紧贴着她的床,准备好若是有特殊情况可随时挟持周太后,随后朝外喊了一声:“福慧姑姑!”
一直侍候在殿外的福慧正要应声,却听到殿外忽然有太监高唱一声:“陛下驾到——”
第169章 秘事
所有人皆是一惊, 江初霁最先反应过来, 看了看四周, 一咬牙躲进了帷幔后面, 一时也顾不了周太后了。
此时掌中已沁了些汗, 方才掐得很了, 倒还有些疼。
谁也没有料到景明帝会在这个时候来, 江初霁得到的消息是景明帝今晚歇在贤妃处。
景明帝一进来脸色便不太好,挥退了所有宫人, 寝殿中只有二人。准确来说,还有藏在帷幔后的江初霁。
周太后方才受了气, 此时脸色并不好,咳了两声问:“都这么晚了, 陛下现在怎么来了?”
如今既是只有两人,景明帝也没打算再隐藏下去, 冷声道:“听说太后有意让周氏复位?”
周太后浑身一震。
帷幔后的江初霁亦是一惊,这不是太后今日才对自己说的么?怎么景明帝现在就已经知道消息了?
但是周太后毕竟在宫中浮沉多年,很快便竭力稳了下来,定定看着景明帝的眼睛:“陛下听谁说的?既是已经下了废后诏书,哀家虽为周家人, 却也不能抗旨。”
她仍旧躺在榻上,方才与江初霁争辩半晌, 心神已经有些不稳,面色略显苍白虚弱。心中自他开口便已掀起惊涛骇浪,那消息是如何传到皇帝耳朵里的?
仔细想了想, 她告诉过的,也就只有福慧一个人,难不成她还会背叛自己?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便又被压了下去。福慧跟她进宫已有几十年,从府中便一直跟在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但是福慧不可能!
然而方才江初霁都能在这里做手脚,那后宫肯定也有人安排眼线了,思及此面色又白了一分。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她一手紧紧攥着里面的锦被,一边道:“一别多日未见,陛下深夜造访竟是为了质问哀家的?若是传出去难免要令我们母子生分,没的生了嫌隙。”
她知道景明帝一向在乎人言的。
然而景明帝并不买账,冷笑一声又逼近一步:“现在这里无人,太后也不必假惺惺说什么母子情分。咱们之间的情分,也就表面这点功夫,你当年为了稳固中宫的位子,暗中戕害了多少嫔妃?其中也包括朕的生母,假孕争宠,后又杀母夺子,你当真以为朕与你之间还有情分?”
帷幔后的江初霁心中大震,惊骇不已,差点惊得脚下都没站稳。此时心跳得厉害,不想这其中竟还有这样大的惊天秘密!她自然也知道现在是万万不能出声的,否则景明帝绝对会杀人灭口。
眼看着周太后已面如土色,景明帝索性一次把话说明白。
“太后迁宫时那么多宫人失踪,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么?陈年往事调查起来还真是不容易。看太后这样子是承认了,怕您时间长了有些事情不记得,朕便与你再好好回忆回忆。”
“先帝十一年,后宫有宫女郑氏怀龙嗣,此消息传出后不过三日,太后您也有孕,后借身体有恙于宫中养病,怀胎十月后,中宫诞下嫡子,于氏难产一尸两命。其中过程太后您也清楚,朕便不再多说。然而抱回了出身低贱的朕,你并不喜欢,只不过是当有了一个嫡子傍身而已,中宫最受宠的依旧是元宁皇姐。那个时候你正在与杨昭仪争宠,所以朕就被你以无暇照顾为名塞给了周家族妹周美人。”
“直到十一年后你的亲生十三皇子夭折,才将朕接回去,后来朕进了东宫,你也只是如例行公事般时不时问候一声,倒不如周美人待朕真心。朕登基以后你千方百计暗中联络晋王,并向他暗中传递消息说他才是中宫嫡子,当继大统。”
“无论朕登基前后,宫中那些消息都是你暗中传给秦珉的吧。所以他敢一次次挑战朕的底线,就是因为你在背后支持。你身处这后宫,手却早已经伸向了朝堂。自小朕就是你巩固地位的工具,先是中宫之位,然后是太后之位,后来又为周家谋划,你宁肯联合晋王也不肯安安分分呆在慈宁宫。”
周太后半晌才出声:“可你的嫡出身份是哀家给你的,凭你生母的身份,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和其他皇子竞争!”
景明帝冷笑一声,沉默片刻。然而心中却明白,大齐祖制嫡长子承帝祚,自高祖开国以来从未断过,到先帝时期自然不敢违背祖制,他当时课业虽门门优秀,却并不受宠,若无嫡长子这个名分,他根本就比不过其他皇子。尤其是当年先帝宠爱杨昭仪,几次欲废太子而立平郡王,然而都被诸大臣用祖制挡了回去,最后才算作罢。
然而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抵消周太后杀母之仇!他自登基以来便有意纵着周家,为的就是让整个周氏为他的生母偿命。
“你屡次为周家谋划,却未曾料到周家正是毁在了你的手上!”景明帝目光中的涔涔冷意从未消退,“只可惜了周蒙自先帝起时便是朝中重臣,知晓朕的身份后竟有不轨之心,企图以自身之力祸乱朝纲,连带着太后你与周氏在宫中也横行霸道,你自以为是周家鼎盛到了顶峰,却不曾想到是他周蒙发了疯,一心要拉所有人下水。”
帷幔后的江初霁浑身发抖,越听越心惊。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周家那阵子忽然就肆无忌惮起来,可听景明帝现在的说法,是因为得知了景明帝的身份后才那般的。
可这也太离奇了,周蒙的品性是先帝都肯定过的,如何会做那样的事。
一阵风猛然从窗外吹进来,撞开窗户,风中夹杂着燥热的气息,许是有些猛烈,连寝殿中的物什都被吹得叮当响,自然,轻柔的帷幔也会随风飘扬。
江初霁的身子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壁,原已经攥的发汗的手只能悄悄将帷幔往自己身上遮掩,方才听得惊了一身的汗,此时风一吹全身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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