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也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毕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暗中那人不会没有准备。且贺溯本就是个很明显的线索,难保不会有什么变动。”
江怀璧颔首,看着眼前明亮的烛火,神色恍惚了一瞬,复又转过头来,“贺溯或许不是崎岭山那条线索,但他很可能是个引子。我查不出来他身上的事,但是可以从与他相关的人入手。三年前便知那黑蓬人在京城的势力不小,现在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她看了看沈迟,觉得对着这样不大严肃的他实在是说不出来,索性移开了目光,也不管他面上略有些失落的神色。
“既是能有那么准确而又广泛的消息,自然在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有线人,而若要知晓详情,总在暗中埋伏是不行的,明面上势必会有身份超然的上位者。只是我们现在要找到他实在是不容易,毕竟有些高度我们自己都达不到。”
现如今已经不是眼界的问题了,而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不是提前谋划好就能得偿所愿的。且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多变,在不同的环境中又有不同的呈现,更不必说暗中那些人还比常人多了一颗心。
沈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也觉得甚是烦人,让他面对面跟人耍嘴皮子,洞察人心还行,现在换作暗中探寻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歪着头看到江怀璧眉心果然也是微微蹙起,唇角微微一勾,悄无声息地抬脚走过去,又思忖片刻,索性站在她面前。
现在的江怀璧已经很少防备他了,这样的好处就是他可以为所欲为。
沈迟又往前迈一步,在江怀璧后退之前先伸了手,用拇指展平她眉间的山峰,目光微微下移,却仍旧不见她的笑容。
江怀璧觉得有些无措,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任由他这样。
沈迟低低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这个神情不是在失神就是慌了,说吧,是哪个?”
江怀璧忽然觉得心头微颤,眼睫跟着也微不可闻地颤了颤,然后默默地抬手去将他的手挪下来。
“我没事的。”
沈迟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脸上仍旧漾着清浅的笑意,迎着烛光看着她脸颊似乎有些微红,却又不太确定。
还要去细看,却发现她已经找到了新的话题:“……当日你是如何知道那人要来江府纵火的?”
话中绝对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只是方才从慌乱无措中回过神来,胡乱抓了一件事来说。
沈迟便从沈达的事情开始讲,后面纵火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按照江怀璧给她说的,那人又早有预谋,他细细思忖一番,总觉得不对劲。
“……我总觉得这大概是两回事,我出现在沈达房中时完全是一时兴起,到了才发现竟多了一个人。我在奇怪他为何一路要来江府……之后还刚好这里又失了火……”他回身拉了椅子过来坐,双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两个人,然后同一伙的?我的人在侯府和你这边也盯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那人警惕度那么高么……”
江怀璧也觉得有些头疼,低头看着纸上记着的那些信息,觉得没一条有用处的。
沈迟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自崎岭山开始都慢慢有所怀疑了,知地方又晓京城,暗中掌握大局又不露面的人,不用想也知道目的是什么。而又有通天的本事,加上野心和魄力,非藩王不可。”
江怀璧眼眸沉沉,这她自然也能肯定的。当初知晓晋王背后其实还有藏在暗中之人时,便已心惊那人心思究竟是多缜密,连晋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见眼界放得长远,她觉得晋王大概都做了他的一枚棋子。
这样一想景明帝有时间有顾虑也是能想明白的,景明帝知道暗中还有人。所以在立储之事上格外谨慎,生怕储君提前便已被盯上,做了暗中那人的傀儡。
相比而言,晋王当年那些计谋与此人相比都不值一提,而至现在还未感觉到那人对朝中大局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下手,便说明那人若要谋反是有一定资格的。若是外姓谋反,定然需要先有朝臣以及民众基础。若是皇室人员便不一样了,纵使是出身低贱又是庶出,只要是大齐秦氏血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情况下,改个玉牒不在话下。
由此断定,是藩王。
当初晋王谋反时天下人皆知,许是现在吃了教训,至现在没有露出半分的马脚。
“所以我说将那幅丹青在万寿节时呈献,你该知道其中用意了吧。”沈迟不知何时将整盘的瓜子都拿了过来,一遍看着她一遍磕得正起劲。
江怀璧眼前豁然一亮,眸色微闪。
万寿节是景明帝的生辰,届时诸藩王定然会入京祝贺,他们自然是越人前显露越有机会观察情况。
“万寿节在七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需得尽快提前有个防备。藩王无旨不得入京,那人即便是知晓京中情况也仅仅是通过线人了解,倒是将会是他亲自到场,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定然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一定会有所行动。”沈迟面容严肃,语气坚定。
江怀璧颔首,回想起前几年的万寿节,一点点找其中的线索。
“景明二年正逢晋王作乱,我们未曾在京中,到底是有些忽视,暂且不提。”
“景明三年万寿节前一个月北戎进犯,兵部尚书常汝均在北境牺牲,万寿节当天宴席上有宫女要谋害和宁公主,本欲在公主饮食中掺入毒药,却不想失了手,令魏王误食。魏王虽捡回了一条命,却是成了痴傻人。”
“景明四年万寿节倒是风平浪静,若真要说失误的话……只是庆王依旧是因不善言辞,祝辞用语不当被陛下当面斥责,其余便也没什么了……”
倒也看不出什么趋势,万寿节的确颇受瞩目。今年要论不同的话,便是朝中新科进士比较多,新的人才中难免会混着各方的势力,若要安插人的确是个好时机。
还是多警惕些为好。
沈迟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心中虽留恋却也不得不离开,心里不由得叹一口气,每次与江怀璧见面怎么总是谈论这些?难道他不是来放松的么。
第163章 新愁
在沈迟起身要走的时候江怀璧才幽幽开口:“下次来的时候走西侧角门, 我给你留了门, 翻墙更容易引起府中侍卫的注意。
沈迟应了一声, 远远抛过去一个东西, 江怀璧下意识接住, 垂眸一看竟是一颗花生。再抬头时沈迟已不见了踪影, 房中顿时有些空荡荡的。
她怔了怔, 又坐下来。一旁明亮的烛火自烛台上淌下烛泪,光亮甚至有些刺眼,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低头开始整理案上的东西。
眼光不经意间一瞥, 发现窗外有个人影,目光瞬间一凛, 全身都警惕起来。
“谁!”她厉喝一声,随之而来的是迅疾的动作, 开了窗却看到的是稚离。
她蹙了蹙眉,看着他张口却还没有喊出声来,淡声问:“你怎么站这里了?”
稚离垂首,想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场景。
他毕竟是站在外面, 看得不太清楚,可还是能看得出两人离得很近, 动作亲密。
自那日听到江怀璧对木槿说了那几句话以后,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去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以前失眠或者做噩梦的时候, 江怀璧的影子总是他能安定下来的那束光。
他将她一直偷偷藏在心底,任谁也不知道如今却是忽然感觉到,江怀璧不属于他了,连深埋在心底的那份念想也不是他的了。如果说以前守着的仅仅是一份虚无缥缈的幻想,那么如今,便是连幻想都抓不住了。
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嘴还笨,心里一急愈加说不出来话。
江怀璧看他半晌沉默,心道方才也不知道他在窗外站了多长时间。她对身边人向来是没有太多防备的,只当是惊蛰或是木樨木槿在,却没想到是他。他的心思她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也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
怕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轻叹一声,只说了一句:“夜深了,去休息罢。”
稚离觉得自己心里有很多话可以对她说,可是一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踌躇了半晌只崩出一个“是”。离开时低着头,竟觉得脸颊都有些烫,也不知为何会羞得无地自容。
江怀璧看着他转身后慢吞吞的步子,眸色暗了暗,心底低低叹息一声。
.
董府。
原本身为礼部侍郎,堂堂三品大员的董应贤,在朝中人脉颇广,即便未曾入阁,这份自先帝时起便有的威望和资历也足够董家在京城立有一席之地,便是百年之后整个尊荣也未可知。然而此时的董家早就不复从前,短短几日之内,董应贤从礼部被踢到了工部,后又从侍郎贬到了郎中。
三品到五品,却是天大的差别。
这一切,不光是董家人,还有朝中其他官员看得也是胆战心惊,不可置信。
两次迁调都是因为江家,若说前一次是因为触怒龙颜的话,后一次便是只因江怀璧一个人了。
董应贤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彻夜难眠。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不过就是上了封折子而已,既然景明帝不信,那不信便不信了,怎么就会忽然对他变了脸色。
在他看来,从前的周家如此,现在的江家也是这样。兔死狐悲,周家覆灭之际那江耀庭不还惹怒了皇帝么,由此看来江家也不是那么稳固嘛……
既然景明帝能收拾得了周家,自然也不会看着江氏一家独大。他自以为揣测圣心这事还是比较在行的,这一次怎么就猜错了呢?即便是猜错了,仅仅因为这事,景明帝怎么就忽然看他不顺眼了?
区区一封折子而已,都察院那些御史天天上奏,也不见得景明帝这么对谁。调任到工部他还能理解,毕竟都还是侍郎,在哪里不是干。
可是第二天,就又有旨意传下来,连工部侍郎也保不住了!一个刚入仕的毛头小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即便是被贬了,也不会善罢甘休,紧接着便已让自己暗中的门生上奏言江怀璧谗言媚上,然而奏折呈上去没有半点响应,等来的却是江怀璧升任侍讲的消息。
他这几日一直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载到这件事上来,栽到了自己从来都未曾正眼看过的七品编修身上。且圣心……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她究竟跟陛下都说了些什么呢……”
窗外五岁的孙子正值稚龄,无忧无虑地吵吵嚷嚷,跟着一旁的乳母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念着千字文。但毕竟年龄小贪玩,只念了一两句便吵着不念了,围着那一方池塘乱跑。
董应贤皱了皱眉,忍住了要出声呵骂的冲动,心里却是烦躁得很。
毕竟经历两朝了,年岁已不小,面上已有浅浅的沟壑。因长时间脾气不好,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一张严肃古板的脸,且眉心都是皱着。
眼前的公文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皮颤了颤便沉沉睡到了书案上。
朦朦胧胧间又想起一件旧事。
“你不是看不惯江家么?想做什么尽管放开手做,后面有我呢。我的条件只有一个……便是给我盯紧江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联系我便是。”
“不过是个郎中便萎靡不振了?这里面的大起大落你看过了多少,没有将你直接罢免为庶民,你就还有希望……往上爬都不算本事,能在往上爬的同时将他们都踩在脚下才算本事!”
“你自以为看清君心,其实不然。帝王与帝王是不一样的,如今龙椅上坐的,与先帝可不是一个人,你要是再这么迂腐下去,京城你都呆不住。”
“你放心,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如今要做的,便是按兵不动。你那些无关紧要折子都退回来,且让他们再猖狂几日。”
“待我登上宝座之日,便是你扬眉吐气之时,高官厚禄任你选!”
……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房中仍旧空荡,额上竟生了一层汗,外面风一吹浑身瑟瑟发抖。忽然觉得唇角有些干涩,要端起一旁的茶水,手一碰竟没拿稳,茶杯“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四溅的茶水让他觉得身上有些凉。
他甚至都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了棋子。
但也可看出那人势力必定非常强大。
心中正犹豫不定,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惊呼一声。他心里烦得很,正要朝外怒吼,却听到乳母的哭声。
“小公子落水了!小公子落水了!”
董应贤一急,忙起身要出去,谁知走到门外的时候脚下没看路,没防备被绊了一下,只觉脚腕钻心的痛楚传来,两眼一黑也不省人事。
董府这些日子一直消沉,此时老的小的又都出了事,算是更乱了。
董应贤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原来看不惯他的人都只当作茶余饭后的笑点,时不时拿出来嘲讽一番。自从景明帝警告过以后,董应贤原来手下的那些官员再没上过书,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而前些日子热议的革州旱灾,如今不但更严重,且紧接着难民都开始往外逃窜,地方官一连上了多封奏折,革州如今民不聊生,难民四处逃窜,自秦地往中原诸地逃亡的流民日渐增多。
景明帝也有些不解,眼看着户部拨出的银两也不少,而据革州官员的说法,也都的确用到实处了,怎么就不见效果呢。
“难不成下面还有人贪污谎报?朕已消减了革州一带的赋税,按理来说应该有所缓解。朕听说革州已设了粥棚之类的,粮食该发放的也都发放了,流民人数不该逐日增多才是。”
他扫视了下首一众官员,皆是垂首苦思,心道是不是该再多派几个钦差去革州看看情况,前面已经派过了然而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此言一出下面立刻有御史建议先查一查户部,毕竟赈灾拨款这件事是户部管的,下面出了事即便户部不知道也有视察之责。
然而现下当务之急的事是先找到解决的办法。
“陛下,去岁秦地粮食大丰收,粮价却不见有多大变更,是以革州一带农民种地积极性大幅提高,都指望着今年丰收呢。今年却又遭此灾害,损失自然要比往年要大。然而臣听闻革州并未设有常平仓,灾年卖出,丰年买入本就合情合理,自汉代以来就起着平抑粮价的作用。是以这隐患实则早就有了,若一连多年风调雨顺倒看不出来,一旦有旱魃洪涝灾害所有的弊端便都显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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