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端带的人并不多,其实一开始出宫时比现在还要多些,但是景明帝顾及到长宁公主便吩咐了一句不可张扬,然后他就减了人数。可没想到会从侯府到岑府,然后此刻在这里遇到了刺客。
最后那波人将岑兖带走时后面的人都在追,江怀璧看到管书带着一群暗卫,压低了声音低喝一句:“追!”随即连未曾受伤的锦衣卫也都在刘无端一声令下追了出去。
刘无端因周围暂时没了人保护,不敢轻易走动,只能暂时错后一步。江怀璧看到他正要提剑追上去,却忽然停了脚步。
那地上有封信,不知是谁落下的,甚至还染了血。
江怀璧也微一怔,方才人太乱了,她也没看清楚。
刘无端捡起信后打开,发现看不懂,皱了皱眉才将信先收起来,然后又追上去。
这下可好,原本是要抄近路回的,现在只能横冲直撞从闹市中传过去,引得路旁的商贩又惊又怕。
江怀璧刚离开那巷子不久,便看到归矣匆匆而来,只说是沈迟要见她。她心知沈迟定然是有重要的事,亦不敢耽搁,交代了木樨几句后先去了侯府。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进侯府了。
长宁公主出嫁后并未居住在公主府,而是一直与永嘉侯沈迟同在侯府。这几十年来侯府凭着长宁公主圣宠不断,府中亦是雕梁画栋奢靡华贵。
她去的时候永嘉侯不在府中,长宁公主似乎还有其他事,不欲与她多言,只是看着似乎
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
归矣直接将她领进了他的院子。她一路走进去,府中美景数不胜数,然而她却没心思去欣赏。进屋后还有些犹豫,她没听见沈迟的声音,在想要不要往内室走。心里不由得多想了一层,他身上还有伤,万一此刻正在里面换药,她进去……
“进来吧。”沈迟果然在内室。
她步子顿了顿还是走进去,绕过屏风后看到沈迟衣冠还算整齐,只的确还是在床上的。一旁还有个大夫正在开药房,桌案上还放着她塞给他的那瓶金疮药。
江怀璧怔了片刻,微一躬身轻声道:“世子。”
那大夫忙拿起药箱,向一旁的归矣交代了两句,便告退离开。归矣随即也跟着出去,并将门关上。
沈迟笑道:“阿璧,过来。”
江怀璧缓步过去,坐在床边,低声问:“伤还疼吗?”已回了侯府,药想必是已用过了,只毕竟是廷杖,进来时观他面色还是有些虚弱。
沈迟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侧了身,“我还好。……你一路跟着刘无端了?”
江怀璧颔首,“从岑府出来便一直跟着的。劫岑兖的人,是你?”
“是我。”
“那你准备将他劫到哪里?”
沈迟看着她始终认真的面庞,心底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只道:“这你倒是无需担心。锦衣卫找不到他们,岑兖今天下午还会到你手中。但是这几日陛下对你的疑心是会减少的。”
“可你身上的嫌疑分明已经洗不清了,陛下疑心那么重,你只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便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我要的就是无法置身事外,”沈迟看着江怀璧的眼睛,字字句句郑重无比,“三年了,这场局,我入定了。我不可能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母亲也不希望我是这个样子,陛下明里暗里不知道在侯府安了多少眼线,一个个都是母亲想办法铲除的。我不可能一直处于被动状态。阿璧,你看清楚了么?陛下他在试探我,从我科考开始,不,他那样警觉的一个人,或许从登基开始便开始盯着我了。”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知道么?当年先帝还未崩时,母亲太过张扬,甚至于连政事都插手过。一开始只是民间流传有‘若长宁公主是男子……’当如何,后来便有人私下里谣传说建安帝当年宠爱母亲,有过立母亲为皇太女之意。即便后来知晓背后定然有人操纵,且那些流言很快就被制止,但是当年的确是对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此母亲才慢慢沉稳下来,有了我藏拙一事。”
江怀璧静静听着,只觉得立皇太女一说实在是太过荒谬了,然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景明帝显然已经知事,定然对此有了心结。
“可如今……我担心你被扣上欺君的帽子。”
“他不会的。”沈迟轻一笑,目光幽深,“这件事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他不是想知道我究竟能力有多好么?我就让他看看,即便他能查出来,也不过是以后对我更加警惕了而已。先帝有过明旨,若非十恶不赦大罪,他不会对侯府怎么样。欺君倒算不上,我对他说的话他可抓不住把柄。刘无端定然是可以从岑兖身上闻得出酒味的。阿璧,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可此事非同寻常。我同你说过,他设计的这个局便是想要寻找黑蓬人的线索,而黑蓬人是要危害大齐江山社稷的,他若知道你在其中捣鬼,如何会轻饶你?”
沈迟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不妥,面上笑意温润,“此事他只能怀疑,找不到我的把柄。若真找到什么,那一定是黑蓬人的线索,是我的不是我的,这锅都是由黑蓬人来背。”
江怀璧愣了愣,忽然想起来一事:“地上那封信是你故意留下的?”
沈迟轻声道:“昨晚我一直在。那封信上是从医书上抄下来治疗结代脉的药方,管用的不管用的都写上去了。我让人仿着贺溯的字迹写的。”
江怀璧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景明帝若收到那封信定然会细查,若能让景明帝出手查一查皇室中患有结代脉的人,或许要比他们方便得多。
前面所有的铺垫,便都是为了那个目的。
第200章 赏吻
江怀璧低低叹一声:“可这样太冒险了……”
她知道沈迟对景明帝的了解定是要比她多得多, 然而景明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沈迟的目的动机她都理解了, 但是今日存疑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的事早晚都要解决, 拖得越久于我越不利。既然都有风险, 倒不如撞到这件事上, 我总不能让你陷入困境。”
江怀璧心底微微动容, 沉默片刻, “这些……你是提前都设计好的么?”
“是。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不必再担心了。”他眸色清明, 刚要侧身,还未动便是身上疼得很, 眉心微一蹙,只能老老实实躺下来, “我只能将岑兖从你身上摘出来,杨氏与秦琇陛下一定是会疑心你的, 但这些想必已不用我再帮忙。……他对我将信将疑,定然要各种试探。”
话至此处便看到江怀璧面色微变,声音一顿,看着她,轻声问:“陛下让你来试探我么?”看到她面色微变时已然有了这个猜测, 心底微一沉。
江怀璧张了张口,不置可否, “岑兖的事,陛下许我参与进来。”
这便是明说了,岑兖如今与沈迟有着这样大的关系, 景明帝在试探沈迟与江怀璧之间关系的同时,也在对两人密切关注,并且黑蓬人那件事,景明帝算是将全权交予她了。
她又道:“明日陛下会下旨,命藩王离京。”
沈迟一惊:“可傅先生的消息……还有仅仅剩余这一天时间,我们如何将黑蓬人找出来?”
“你不是还给陛下留了线索么?那个药方,便看他能查到多少了。现如今先帝的手足仅有代王,秦王和庆王三人,看那人用药时间应当不短,就看能否在京城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她眸色微微一暗,轻声道:“我想去见见那三人……”
“我不许!”沈迟面色立即冷下来,“即便时间紧急,你也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难之中。你知道藩王有多可怕么?连历代皇帝都忌惮的人物,你去了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么?且就按照那晚黑蓬人的说法,你于他尚有用处,那你又怎么保证其他二人不会对你动手?再者,这事若传出去,陛下会怎么疑江家?便是陛下不信,可听多了耳旁风,也难免不会有任何想法。阿璧,不会没有别的办法的,你总不能将自己逼上死路。”
江怀璧沉默不语。半晌后却忽然自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低声道:“皇室中我了解没你多,你瞧瞧。”
“……天倾西北,地满东南。白泽捧书,众玉行衔。星移尘落,朱紫回还……”仍旧是那几句,或许沈迟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江怀璧解释道:“这是周蒙在诏狱中临死之前留下的,定不是无缘无故给我的。可其中深意,我一直不解。由当时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周蒙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被灭口,大约是与陛下有着莫大的干系。”
沈迟微一颔首,垂首去思索那六句,待看到第三句时,果然与江怀璧一样,想到了秦王。宫宴那晚,秦王献的,是白泽玉雕。
“‘众玉’,我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陛下的手足。皇室这一辈取名皆为单字,从玉,是为众玉。其中领衔者,不就是陛下么?”
江怀璧恍然大悟,“献白泽玉雕的秦王放在众玉之前,是否可理解为有二心?
话音一出便又立刻否定自己,“如今已过去三年,周蒙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但白泽一事也就罢了,秦王封地又在西北……”
“阿璧,你可有听过一个说法?”
江怀璧一怔。
“天倾西北为夭。”他又思忖片刻,续了一句,“只是不知是桃夭还是夭折。……至于白泽,这还得看周蒙到底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如今秦王的嫌疑倒是大一些。”
江怀璧微微点头,“但是其他二人同样不能忽视。除却宫宴上之外,我仅仅见过代王一面,倒是让人琢磨不透。至于庆王,从头至尾都未见他有什么动作。”
关键是现如今景明帝是护着代王的,她根本插不上手。
沈迟索性不再说这个话题,将那纸条又递回去,“我再想想罢。毕竟那人暗中筹谋这么多年了,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也不过是猜测,阿璧,我知道你做事一向都有分寸的,可是,你别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好么?……我只望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我既然决定了与你走在一起,便不怕你所谓的什么连累。”
江怀璧面上浅淡的笑意轻柔,“岁岁,我明白的。你先将伤养好,大约明日或后日藩王便要离京,届时便能轻松一阵子,我们出去走走也行。”
沈迟眼眸一亮,轻轻应了一声,心底却明白,她哪里像是能清闲下来的人。不过肯开口已经令他惊喜了。
江怀璧不便久留,只默默陪他一会儿便要离开。临走时沈迟有些不舍,忍着身上的痛侧了身,伸手去扯她袖子。
她回头,目光温柔平静:“怎么了?”
沈迟抬头看着她,得寸进尺:“这一次一走,指不定两三天都见不了了。……侍讲大人,上次那个吻,能否再赏下官一个?”
江怀璧眼波流转,静静立了片刻,缓然转过身来,俯下身子,在他额上落下轻轻浅浅一个吻。唇触到他额际的那一刹那,蜻蜓点水的温凉与心底暗涌的炽热交织。
沈迟只当她是顾及此处是在侯府,太过拘谨,不过面上已是溢满欢喜。
而此时的江怀璧倒已没有半分不自然,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畅然,是她在外人面前从未显露过的柔情与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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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岑兖果然已到了江府,是沈迟的人送来的人。然而江怀璧见他时,整个人却是清醒的,就是性子还是有些急躁,倒与昨晚的他有些相似。
江怀璧本不欲见他,然而木槿说他在房中闹腾,只得先将手头的事放下,自己去了一趟。
景明帝的意思是将岑兖交给她,让她想办法去找,必要时刻可暂时调用锦衣卫。此刻岑兖在她手上,自然无需锦衣卫跑一趟。岑兖只要平安到了黑蓬人手上,接下来的事便要好办得多,只是如今怕是等不到三天了。
岑兖见到她的第一句便是急声叫嚷:“你将我家眷怎么了?”
江怀璧心道大概是沈迟的手笔,只淡淡道:“岑府人我没动。”
岑兖却是不信,“你没动?没动我妻子怎么会那么听话,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说,你是不是威胁她什么了?”
江怀璧很显然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想着方才竟是忘了问,但是一个内宅妇人若要威胁还真是容易得很,便道:“你只需知晓岑夫人无恙便可。”
说罢紧接着又问他:“你是怎么逃出江府的?”
听闻此言岑兖唇角不自觉已微微勾起,眉头一挑:“自然是有人相助。”
江怀璧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沈迟,她好奇沈迟究竟与岑兖说了什么,让他能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锦衣卫走,而后又演出了那么一场戏。
“江怀璧,你就不觉得,我这进来江府容易,出去也容易,近你身甘愿为俘也容易,几日后离开你也容易么?”
江怀璧忽然面色一变。
另有隐情。
岑兖的这些“容易”,绝对已不仅仅指沈迟,而是另有他人。她瞳孔微一缩,目光已冰冷起来。若真如她想的这样,黑蓬人定然还有其他目的!若是这一切都是黑蓬人控制的话,那么,他究竟可以强大到何种程度!
她头一次发觉自己明显偏离了方向。这个局,她从一开始仅仅考虑了傅徽,从自己跳进这个局的决定开始,她所注重的格局已经要比往常小很多了。
从前是以俯观全局,现如今却是以傅徽为中心,周围进行临时谋划,是以忽略了岑兖这个人。
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岑兖或许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却有黑蓬人在背后替他谋划。这件事今早这事插手的,绝对不止沈迟。
岑兖看她神情,不由得心里有些得意,“……你肯定是想明白了,那我就再提醒一句,主子与沈世子之间,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泾渭分明。”
话一出,顿时如同惊雷般直击她心底。
她脑海中立刻闪现的一个念头就是,沈迟与黑蓬人之间,仅从今早的事来说,那些巧合并不是偶然的,他们两人碰没碰面她不知道,但一定是交谈过的。说不定两人一起策划了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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