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顿了顿,又将结代脉的事说了出来,果然感觉到空气有些静止。
两人手中的信息一碰,果然有巧合之处。景明帝先让她起身,然后又道:“朕才知道这消息不久,正在查探。不过今晚与他一交手,倒是觉得连查都不必查了。”
江怀璧轻一怔,景明帝与那些藩王并无交手的机会,如何是能猜出来的?她等了片刻,又听他道:“你自己心中说不定有想法了,我们不如写写看?”
说罢已径自从桌角拿了纸笔。江怀璧眸色微敛,也默默取了纸笔,要下笔时却还是有些犹豫。有好些事情,她尚且不太明白,仅凭这件事,太过草率了。
她大概已经知道景明帝要写什么内容,暗暗思忖片刻后终是提笔。
然而两人将纸上内容公开时,都愣了愣。
经过上一次御书房召见,景明帝以为江怀璧仍是要怀疑代王,可谁知她纸上写的是“庆”。
江怀璧以为景明帝刨去信任的代王,会怀疑庆王,可谁知他写的是恰好是“代”。
两人不约而同地略过去秦王,很显然秦王的可能性很小。江怀璧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秦王不大可能,景明帝却是明确知道秦王今晚在王府中并未出府的。
出乎意料。
江怀璧不发一语,她在等景明帝先开口,也在思忖景明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晚那人不是代王,但朕怀疑背后是代王,”景明帝将案上的两张纸又看了看,默了片刻才道,“代王要熟悉朕的行事方式。朕最不愿疑心的便是他,可如今不得不疑心的,也是他。”
他目光转向江怀璧,“你说说你为何猜疑是庆王?”
他也不是没有疑心,只是如今两人对比起来倒是代王更可疑些,他说出写下代字时,心底还是有些失落的,那声皇叔叫了那么多年,先帝手足中也就只有代王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叫一句皇叔。
江怀璧其实心底的顾虑要比景明帝多得多,斟酌后才道:“一是因为陛下信任代王殿下,上一次明明白白给微臣说无需疑他。”
景明帝:“……”
“……再是因为,即便隔着黑袍,微臣也还是隐隐觉得,黑蓬人身上有哪处与庆王有些相似,这可能仅仅是感觉……且按照陛下所言,代王既然熟悉您的行事方式,便不会谋划这样一个有漏洞的计策。他能将微臣引诱至此,便应当能想到微臣会做好完全的准备,不至于逃离地这样狼狈。”
看黑蓬人的样子,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景明帝的人跟过来,且景明帝竟亲自来与他交手。
景明帝将感觉二字念叨了两遍,面色松缓,“也都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说来倒是各有道理。”
房中一时默然。
江怀璧知道,景明帝心里对代王的疑心,无论有多浅,却是再也剔不掉了。她忽然想到,原来景明帝自始至终都清醒得很,该想到的都能想到,却还是对下面人不放心,譬如对她的那些话,即便容易扰乱她的思绪,可他自己心里却是从未深陷其中过。
“照你方才那么说,秦琇与杨氏,朕是否没有必要再去追查了?”他忽然问出一句。
“可毕竟是皇室血脉,若无踪无影,陛下也无法对天下人交代。”她只模模糊糊说出来这么一句,心里却知二人若是找到了,那么她的身份也就保不住了。
可现在与景明帝谈话,容不得她一丝恍惚,按着与平常一样的态度是最自然的。
景明帝不置可否,心底已有了注意。片刻后问她:“你觉得永嘉侯世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江怀璧心中瞬间一沉,沈迟果然引起景明帝的注意了。或许从此以后,他再想如往常一样在景明帝面前,却是不能了。
她思忖片刻才斟酌道:“沈世子……微臣只能说,有些看不懂。”
景明帝眸色幽深,“连你都看不透的人,朕还真得好好思量思量。此次岑兖的事,他那些话,朕一句都不敢信。二十板子倒是打醒了朕,这些年,真是小看他了。”
江怀璧只觉周身瞬间一冷。听他提起那二十廷杖,她才忽然意识到,沈迟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如若沈迟忽然求见与说的那些话都不足以引起景明帝怀疑的话,那么从那二十大板开始,回府后不声不响,紧接着后面关于岑兖的一系列事件,与他要是挂上钩,是不难想到的。
看似景明帝一直在试探她,实则景明帝整天围绕的,是他沈迟。
方才沈迟的人出现在那座宅子里的事情一旦被证实,那之前有关岑兖的事,原本应当推到黑蓬人身上的,便如方才她所存的那些可以顺理成章推到黑蓬人身上或真或假的疑点,都能与沈迟挨上边。
难怪景明帝话里话外对她的疑虑都没有那般明显,也没有追根究底。
她想起来三年前与沈迟初接触的时候,他承认自己善于攻心。如今沈迟明面上其实什么都没做,抓出不来大的过错,但每一件对于景明帝都是他疑心的重点。
他是这样,为她脱险的。
他今日解释过的原因,她原本是半信半疑,此刻,竟是不敢再信。涉及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了,他以后又当如何在朝中立足。
“今晚岑兖的事便到此为止。那人身上有伤,查起来也有些眉目。至后日藩王会尽数离京,先这样罢。”
景明帝起身,江怀璧也连忙起身。然而景明帝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倒是让已经抬步的江怀璧惊了惊,差点撞上去。
景明帝察觉到她微微的失神,也不开口,那一瞬间近在咫尺的感觉,令他想起了淑妃极为相似的面庞,却是与她的端庄娇婉截然不同的性情。
他倒是没有断袖之癖,只是觉得面前的如玉公子,除却各方面都异常卓越外,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公子,却又说不上来。
江怀璧疾步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微臣恭送陛下。”
景明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继而转身离去。
至房中静下来时,江怀璧直起身子,才发觉背上已沁了些许凉意。
第203章 线索
翌日藩王离京前, 景明帝于大殿召见了诸王, 颁读圣旨的整个过程, 景明帝都不动声色地警惕着他们。一直到他们出了京城, 护送的仪队中都有锦衣卫的人在盯着。
整个仪式江怀璧倒是不用去, 自他升任侍讲后, 翰林院的工作倒是松了下来。
方文知仍旧是修撰, 这些日子奇迹般地消停了一段时间。姚长训自那一次在方文知手上吃了瘪,便再没刻意去套近乎, 冷眼看了一段时间后,果断投靠江怀璧这边。江怀璧性子本就清冷些, 也不爱搭理些,倒是令他一个人有些尴尬。
原听闻过姚长训比较踏实实在, 然而似乎自江怀璧每每在翰林院见到的他,却是分明的势利。他自己也是要面子的, 也不明着说出来,只是都表现在小细节了。
这一届新人不过五六人,其余都资历较老,在翰林院待得时间久了,看过各种各样的人, 刚正不阿的有,八面玲珑的也有, 却没见过如姚长训这样想圆滑一些却还小心翼翼死要面子的,一个个心底都鄙夷得很。
但毕竟上面都没发话,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现在刚来不久,可还看不出什么呢,谁知道以后前途会如何。
姚长训拿了书要出去,却又绕过去,看到江怀璧执笔仍旧在写着什么,犹豫了片刻,在想要不要开口。
江怀璧眸色微动,笔下一顿,却并未抬头,只问:“谨时有事吗?”
姚长训道:“也没什么大事。……我记得这次那些属国邻国离京时,你没去送行?”
“当时有些事,一时脱不开身,倒是错过了一次机会。”她语气平淡,钱学士当时带了几人前去,说是见见世面,回来后对她还有些惋惜。她抬眼看着他,听他这口气,大概是有什么事了。
“百越和那个楼罗离京时,还闹了个笑话。楼罗那个小公主扯着百越王的袖子不松手,非要跟他回百越去,后来两国的人便开始劝,大齐总不能跟他们在那耗着,也开始劝……”他顿了顿,紧接着就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说到重点,“小公主哭闹间下意识喊的是,怀璧哥哥。”
江怀璧怔了怔,大约是因为阿依慕的记忆都只停留在三年前,是以对她的印象会比较深吧。
照姚长训这么说,便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若是阿依慕的身份未曾表明前,还是很好解释的。但是巧合,景明帝又能信得了多少呢。然而过去这么多天了,也未听闻有人说过这事。
她不知道是谁压下了这件事,现如今先提出来的,是姚长训。
目光随即便有些深,语气平静,“我与她算是旧识,怎么,有问题么?”
听得她话中其实是含着些许不愉,他觉得有些窘迫,“琢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没别的意思。当时众人也没见有放在心上的,咱们这边是钱学士说不让乱传的……”
“不让乱传你还在说什么?”方文知脚一迈进来,便听到姚长训还刻意放低了声音在说。
姚长训浑身一僵,他下面的话还未说清楚,便被方文打断,可心知方文知在场便没法说了,只得悻悻行了一礼匆匆先出去了。
对方文知她倒是不用那么客气,开门见山道:“行之可还有事?我即将进宫一趟,时间不多。”
方文知目光微转,她倒是很少唤他的字,从前都是直接称呼官职,然而此刻决计不是要显示她对他的亲切。
他向前走几步,声音低沉,“听说琢玉最近忙得很,与哪位藩王还有来往?”
江怀璧浑身一冷,她正在调查的那些事,外人并不知晓,景明帝是禁止往外传的,方文知如何知晓?
“前几天藩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如今竟然还敢扯上关系?胆子不小啊……”方文知眼睛微眯,轻哼一声,“还有昨晚,礼科给事中是不是你杀的!”
此言一出,江怀璧便知晓他其中细节定然是不清楚的,或许是在哪里碰巧遇到了。不过这件事即便他再有证据,也是决计不敢上折子的。至于岑兖,景明帝是默许了,相较于黑蓬人的事,竟还是岑兖要紧些。
“这些话可不能乱说,”江怀璧语气平静,“如今牵扯上藩王的事,敢从你嘴里说出来,便不能保证陛下疑不疑你了。”
方文知面上已尽是冷意,“方才姚长训已经提醒了你一件事,现如今我再提醒你一句,别以为你在御前得了脸便万事无忧了。不从我口中传出去的法子多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便是江家也护不了你,更不用说陛下的疑心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
江怀璧闻言并无半点慌乱,甚至还难得地轻笑一声,眼波清冷,“你以为陛下什么都查不出来?个中细节你又知道多少?陛下何等清明,整日里盯着藩王的,会毫无察觉?若是在我倒下之前先查出的是你,你觉得会如何?”
方文知面色微变,她的意思是,此事景明帝也知晓?不,那不可能,景明帝如何会放任她这般行径!他本来是想赌一赌的,若是江怀璧真的因此而被治罪,得益的自然是他;若是猜错了,也就顶多那些传谣的人被查出来而已,却是没想到还有另外一层隐情。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身快步便要出去,可刚踏出门槛便有宦官前来传旨,召他进宫。
江怀璧跟出去,看到他身子猛然一顿,脚下的步子瞬间都有些不稳。略一思索,大概能猜到他都做了什么,只是还不确定。干脆不去想他,转身去继续整理那些经史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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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见她的时候并未说起方文知的事,也没听宫中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方文知一直未曾回翰林院,众人暗地里悄声议论,却也到底没个准信。
“朕的探子分别跟着三王一直行出京城百里,才有了消息。”
江怀璧神色一凛,内心竟有些微微激动,大概是要出结果了。但是潜意识又觉得必不是这样简单,黑蓬人不像是那么容易暴露的人。
景明帝抬头,神色略有些失望,也有些惊奇,“三王中身上有箭伤的,只有秦王,伤的是右臂,一直未敢示人,出了京城才敢让大夫诊治。秦王年龄最大,身子弱,已于马车中晕厥过去。”
江怀璧微惊,“晕厥?可若是昨晚的情况,那黑蓬人武功高强,并不像是身体羸弱之人。亦或是……秦王在刻意伪装?然而微臣宫宴那晚对秦王尚有印象,两人体态似乎也不大像。”
她也只能作此猜想。
景明帝道:“这朕也觉得奇怪。但如今确实查到了秦王受箭伤。若是其他原因,他不会一声不吭,将伤刻意藏起来。如今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无论秦王是不是幕后人,他也一定与那人之间有联系。”
虽然还未有确切结果,这线索也是一大突破。
江怀璧之前疑心便是从秦王开始的,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稳了稳心绪方开口道:“陛下,革州那件事亦是在秦地,不知陛下那里可有什么线索?”
当时景明帝派了钦差和他自己的探子去,革州的事解决得还算顺利,其中定然是有猫腻的。
景明帝眸色一闪,“朕只知革州大旱之际,有些地方官员腐.败不堪,该治罪的也治罪了,从朕派过去人开始那些问题似乎一瞬间都解决了,其中的确是抓到了几个朕觉得可疑的人。只是……”
他眉心微一蹙,“现在活着的,仅剩一个人。但朕从他口中问不出来什么,现如今也只能命人看着他,死不了罢了。”
江怀璧沉思片刻,“……秦王背后定然还是有人的。”
景明帝点头,“这朕知道,可藩王一离京现如今要查到便更难了。”
他沉默片刻,继而提起另一件事,“今日姑母入宫,跟朕说,宜宁郡主有意与赵瑕和离。”
江怀璧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沈迟的妹妹。可沈湄不是与赵瑕成婚才两年么,怎么就要和离了?赵瑕年纪轻轻便已在大理寺任职,前程无忧,且这性情也是由长宁公主把过关的,怎么现在倒是她们先不满意了。
可这已经算是家事了,她也不好插手。
景明帝轻轻一笑,看着江怀璧不解的样子不觉莞尔,“姑母给朕说的理由是,宜宁嫌赵瑕跟她顶嘴,几欲同她动手。可朕听说的是赵瑕一向性情温和,自成婚后也对宜宁恭敬有礼,该体贴的一分都不少,只是前些日子因为公务繁忙,心情不大好。但是宜宁那个性子想必你也早有耳闻,抓住错就不松手的人,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起来了。但依朕看,倒是宜宁不对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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