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说让她不用担心,她倒是信她的。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岑兖看她已有几分明白,心里想着主子交代的话,虽是有些不解,却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沈世子与主子这一次合作,各取所需。还有,傅徽如今已至沅州江府,你所担心的问题已经解决。无论藩王何时回藩地,这一场局,你既然跳进来,便再也别想全身而退。”
江怀璧浑身已经僵住,脑中忽然觉得有些混沌。
从岑兖那里走出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不由得回身一望,府中环绕周身的那些景致,都似乎如同一道枷锁,将她困在里面,若要动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不动又是坐以待毙。
迎面而来的江耀庭看到她有些魂不守舍,还怔了一下,才挡住她的去路,问:“这是怎么了?”
这一轻唤,她的眸光才没有那么涣散,一瞬间仿佛从千里之外拉回来,涩声道:“许是最近……有些忙。”
江耀庭暗自喟叹一声,语气和蔼:“来书房,与为父说说。”
第201章 意料
江耀庭自知最近大约太忙, 对她也都少些照看, 今日看到她, 还是少有的失魂落魄, 不由得有些担心。
下人上了茶便退出去了, 江怀璧直至坐下的那一刻, 才觉得整个人似乎是又回过神来了。
江耀庭开门见山, 问她:“今早陛下是急招你,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失态?”
江怀璧垂眸默了默, 方道:“陛下说明日会下旨命藩王离京……”
她忽然闭了口,有些事, 她不知道父亲知不知晓,如若不知情, 解释不解释是一回事,能不能解释得清是另一回事。
江耀庭显然是知道这事的, 不由得怔了怔,“你觉得是哪里有什么问题么?”
她略一思忖,自革州旱灾那件事开始,幕后主使另有他人,既然景明帝察觉到了, 那父亲常在御前,也一定是知道的。
她摇了摇头, “是陛下觉得藩王有问题。……陛下要在这一两天内将可疑之人引出来。”
江耀庭皱了皱眉,盯着案角的笔架,半晌没说话。江怀璧面色已沉静下来, 只是眉心仍旧有些微蹙。
他轻一阖眼,长叹一声,“我当初便想着,你若入了翰林,平平静静过完个三五年也行,没成想你还是被卷了进来。这事陛下既然许你参与进来了,便是将性命都赌了进去,只能成不能败。”
“可入了这朝堂便已经身不由己了,”她低低一语,接着道,“如今朝中尚有可疑官员,陛下已经盯紧了几人,藩王离京前会有动作,只是大概需要我推波助澜。”
江耀庭明白她的意思了,景明帝是将这件事交给她了。然而……
“上一次革州事发后,陛下自革州已暗中抓到几人,如今……陛下心里应当是有数的,如今所疑者……”
他目光向江怀璧微微示意,江怀璧起身前去。只见江耀庭伸手在书案上写了两个字,江怀璧看罢面色微变。
代、庆。
她蹙眉:“为何不能是余下的那一个?”
父亲与景明帝一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分析后便只剩先帝的三位手足,与她和沈迟想的一样,但是至今他们两个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秦王,为何偏偏将他除去?
她默了默,又轻声道:“陛下曾与我说过,不让我疑心代王。”而此刻父亲将代王写的是第一位。
大约景明帝还是信不过她的。她忽然想到,既然他已经有了定论,却仍旧让她去试探。这分明就是以此事来试探她,倒是连累了沈迟也被算进去。
“陛下是不愿疑心代王,但坐在那个位子上久了,又能信得过谁?或许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陛下也是处于矛盾中的,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因此陛下将代王放在第一位。至于庆王……一直以来不声不响,但自先帝势力最弱的时候都未曾有过动作,若无二心还好,若有……也太能沉得住气了,这份定力持续至今也有二三十年,非常人所能及。”
“那秦王呢?”
周蒙那六句中两句应验,很难让人相信那是巧合。再者,周蒙居于首辅之位时间不短,对于任何事都相当谨慎。
江耀庭目光微沉,看了看她的确不解的面庞,还是放低声音出声解释,“皇室秘辛,秦王无后,建安帝当时封藩时除却封地比其他诸王稍多一些,王府护卫都是最少的,仅有三千。藩王这些年来势力最弱的,也是秦王。但仅仅子嗣上的事,便注定他登不了大位。”
江怀璧一惊,皇室秘辛,这事之前当真从未听过。她忽然想起来,秦王世子似乎是过继的,可她从未考虑过秦王自身的问题。
秦王的年龄算上去应当已接近五十,若是有异心定然都是为了后代谋划,而如今她乍闻此事,也觉得秦王基本算是没希望了。
可那两句诗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还有其他的意思?
江耀庭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如今一切都是猜测,尚且未有定论。”
江怀璧颔首:“怀璧明白。”
江耀庭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失踪那件事是你在一直暗中调查?沅州距京城到底遥远,现下可有结果了?”
“是,我只知夫子现如今性命无忧,回府应当是没问题的。只是个中缘由还在查。”
江耀庭点点头,“我想了想,你上次说让傅先生进京,我细想后觉得也可以。你祖父说打算让怀检再入京待一段时间,在沅州格局到底小了些,有些学问闷在屋子里是学不到的。在沅州这几年一直在清沅书院求学,可今年书院出了事,一时还找不到别的地方。明臻书院可入,只是到底底子略差些,我再想想办法。”
江怀璧应了一声。忽然想到,江怀检前段时间给她来信,信中言辞之间已没了去年秋闱落榜的颓丧,少年意气风发,已重整旗鼓,气势如虹。
接下来的谈话抛去朝堂的事,言语间没了那么多思量,也要轻松许多。或许也唯有这个时候,父女二人之间才显得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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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岑兖便已悄悄离了江府。江怀璧的人一直盯着他,所以一有消息她立马采取行动。不过岑兖既然是受到黑蓬人的指使,这样明显的离府自然也是有目的的。
她知道是在诱她前去,但是她还是打算走一趟。潜意识里感觉,是黑蓬人要见她。
心底万般沉静,吩咐下面人将江府看好,能想到的都准备好后,才出了府。
木槿跟在身边,看她并没有及时跟上去,却是一路都有些担心。
岑兖并没有拖延时间,走了最近的路拐进了一家普通的宅子。江怀璧知道黑蓬人是藩王,但幸而未曾在王府,否则进去容易出来难。岑兖进了那宅子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周围的风都静了静。
她眸色深了深,却不动声色地立在不远处,并未有什么动作。片刻后甚至又往远退了退,身后的木槿不解其意,但还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遥遥看到那宅子内有棵树在月光下闪了闪,映着光的叶子顿时翻起浪来。她看到岑兖在进去后片刻便又开门,门开的那一瞬间,心底已知黑蓬人定然不在此地。黑蓬人若在此地定然不会让他拐回来露头这样的事发生,门外尽是暗夜,可不一定只有她。
难道竟是她多想了?
此处已没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了,江怀璧眸色微闪,转身便要离去。然而刚转过身,便看到黑蓬人立在不远处,仍然是一袭黑袍,加那副捉摸不透的面具,于黑暗中令人看不出任何神态。
他的声音很低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她耳朵里。
“怎么,失望了?”他的声音很低沉,边说边往她这边走过来,“你瞧。”
江怀璧岿然不动,耳中听到那宅子里的打斗声,面露惊色。
知道会有埋伏,可岑兖一人如何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势?
听到黑蓬人低低笑了一声,“锦衣卫的人倒是先你一步过来,或者也可以说是跟着你过来的,只是手脚麻利些先埋伏进了那宅子而已。……你猜,另一波人会是谁?”
他的声音如冥冥魔音:“是沈迟。今早岑兖的事上我帮了忙,令刘无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至于皇帝还要怎么想,我可管不着。你看岑兖若活着,在哪边都是祸患。”
“他这性子,在我这里助益很小,若是被皇帝抓了,不仅会泄露我的秘密,还会将你也供出去。所以沈迟也要他的命,岑兖这个给事中于我可没有那么重要。”
“你比我更了解傅徽的性子,若哪里不愿意留,怎么都困不住他,拼死也要走出去。可他在我那里停了那么长时间,定然是有缘由的。我肯放人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走是另一回事。我的病固然重要,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人,傅徽即便现在放回去,以后要用了我一样能再请回来。”
“藩王留京久了弊端可多的是,皇帝若是想明白了这件事,自然很快会有旨意下来。你在立储一事中做的手脚的确对我有影响,但远不能碍着我的路。”
“今晚是我给岑兖传的信,不过他找错地方了,可惜,命定然是要丢在那里的。”
“你自己卷进去这件事还不够,现如今将沈迟也扯进去了。今早一事你自以为皇帝对你会减少疑心,实则不然。他是帝王,疑心永远不会减少,只会增多。盛极一时的永嘉侯府与首辅府里若是有了什么联系,你觉得会如何?”
“不过你这一趟也不算是白忙活,指不定你见我这两回能从我身上看出来什么,但现在是否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黑蓬人难得语气略显轻松,在暗夜中轻啧一声,“到底年轻,潜力无限,还需历练。”
江怀璧听到那宅子里的打斗声已经逐渐小下去,两方争斗,皆为岑兖,也不知哪一方胜了。
黑蓬人面具下的眸色平静无波,半晌沉默后吐出一句:“不知江公子可有闲情与我共饮两杯?”
这玩笑开得,极为轻松。
空气中安静极了,与此同时连风都静下来。夜空正有一片流云缓慢淌过,月光被蒙上了一层纱,街巷里瞬间暗下来。
四周忽然有杀意靠拢过来,只消一瞬间,在黑蓬人反应过来的前一刻,蓄势而发。周围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只是在同一时刻,皆以最迅速的速度朝黑蓬人发起攻击。
黑蓬人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眼光瞥到江怀璧的那一刻,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不可置信。便是她说出自己有结代脉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有过此时这样发自内心的惊异。
他小看她的次数不只一次,但只有这一次,他在她万般谋算而不得后放下了戒备。
第202章 怀疑
锦衣卫迅速蜂拥而上, 黑蓬人已反应过来, 腰间佩剑顺势而出。在他无法抽身之际江怀璧已从锦衣卫的包围圈里退出去, 然而下一刻黑蓬人的剑锋直指她眉心。
江怀璧未曾佩剑, 此时只能躲避。黑蓬人身后的那些锦衣卫紧随其后, 杀意裹挟着暗夜里冷破风而来。
然而下一刻自身后迎上去的, 竟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怀璧瞬间面色一变。
黑蓬人也惊了惊, 动作竟慢了一步。然而很明显来人的功夫不如黑蓬人,仅仅三五个回合便让黑蓬人逃了去, 锦衣卫在那人的命令下并未穷追。
但是他已顺手挽弓搭箭,箭矢破风射去。看到黑蓬人逃得很快, 在几乎要消失在转弯处时,他们听到微微一声闷哼。射中了。
锦衣卫都撤了回来, 却很快又派出几人去了那宅子里搜查。
江怀璧心底沉了沉。那宅子里有沈迟的人,但现在或许都退出去了。然而另外一批, 根本就不是锦衣卫,而是——她的人。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将弓箭丢给刘无端,目光直直看向她。
江怀璧行礼:“陛下。”
她今晚是借了锦衣卫的力,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景明帝会亲自出宫。
景明帝微一颔首, “这里距江府不远,先去江府谈。”
“是。”
她袖中的手微微一握。原本没想到景明帝会来, 那么岑兖无论怎么处置她都能有说法,但是如今,怕是得重新考量了。沈迟的人退出去的早, 应当是没有被发现,但景明帝定然还是会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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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此时已近戌时,江耀庭亦是没想到景明帝会亲临府上,完全没有准备。因是暗中私巡,不便张扬,简单接驾后直接请了景明帝去书房。
今夜这事与江耀庭倒没什么关系,景明帝也没有客气,直接开口让他先去歇息。然而此刻这样子,如何能让人安心得下?他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江怀璧,还是退了出去。
景明帝还未开口,刘无端便进来禀报:“陛下,岑兖死了。”
“朕知道了,”他默了默,看着刘无端关了门出去守着,然后才将目光移向江怀璧,“岑兖是你杀的?给朕个理由。”
江怀璧浑身一僵,若以此论罪,那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现在重要的是给他一个岑兖必死的理由。
“陛下,真正要杀岑兖的,是那黑蓬人。岑兖已经暴露在锦衣卫视线范围内,黑蓬人不会留他,为防止放虎归山,不能留他。微臣充当了刽子手,若陛下要论罪,微臣认罪。”
她伏身跪下去,却没有半分悔意,只不过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而已。
而黑蓬人的确是不打算留岑兖的,今夜将他故意引致那宅子里,便没打算给他活路。且他自己也说了,岑兖于他并无太大助益,此时若是被景明帝控制,于她还是他都没有益处。
景明帝淡淡道:“你先解释清楚。”
江怀璧心底已清明一片,于景明帝这里,有些事她瞒不过,只会让他更疑心自己。刚要开口,却又听景明帝说了一句:“江怀璧,别让朕查你。”
她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心绪忽然一转。从秦琇与杨氏开始说起,但略过了傅徽的事,中间夹杂一些连她自己都想不通的疑点。然后岑兖介入,以及后面发生的这些事。自然,涉及景明帝交代给她的事时将一切都推给了黑蓬人,全程该犹豫的和该顺畅的,分毫不差。
景明帝眼睛略一眯,“也就是说,你与黑蓬人见过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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