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点事,宜宁张口就来和离,偏偏姑母听了她的诉苦,竟也这般冲动。”
他顿了顿,看向江怀璧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琢玉也快成婚了,朕对你与那宋氏之间还是不得不略感忧心。”
江怀璧:“……”
她自然知道景明帝的“忧心”是指什么,听罢沈湄与赵瑕这些事,她在暗暗思忖怎么样才能让宋汀兰心甘情愿与她和离。
“提起赵瑕就不得不提起英国公府,朕记得你与朕说过浑水摸鱼的那些人里,英国公府还有个英国公府的远亲?”
江怀璧细细思忖片刻,确定地点点头:“陛下,有的。”
景明帝忙问:“那人现在何处?”
“那件事微臣还未查时,陛下便已计划好要一视同仁,以防打草惊蛇。但处置过程中,那人没受住刑,人早就没了。”
她心里默念一句,那人现在阴间。
景明帝:“……”
第204章 出阁
方文知回到方府时已是酉时末, 拖着一身的疲惫进了门, 竟然没看到下人, 皱了皱眉自斟了一杯凉茶, 还未送到嘴边, 忽然听得身后有个小厮唤住他。
“公子, 老爷说让您去祠堂一趟。”
他应了一声, 心底微微一沉,仍旧将茶喝了才转身前去祠堂。
果然一进祠堂便看到方恭已负手在等着, 听得身后有声音,猛然厉喝一声:“孽子, 跪下!”
方文知眉头微拧,却还是从容跪下, 口中却问:“不知我错在何处,还请父亲明示。”
方恭环顾周围, 看到门窗都已关紧,才沉声道:“关于岑兖的事,你都与谁说了?你若是想害死方家,你现在就从方家给我滚出去!”
方文知闻言怔了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理所当然中含着不解:“父亲知道他怎么死的么,是江……”
“那不关江家的事, 是陛下,是陛下要他死!你弄不清楚状况之前,竟然敢乱说话, 你不要命了么!”
方文知面色一变,果然如此。江怀璧与他说的,竟然是真的。略一思索,心中已凉了一片,十有八.九是陛下借江怀璧的手做的了。
他自然是有意要将这事传出去的,当时想的是,即便其中有内情,众口铄金下景明帝也不好包庇。但今日景明帝召他前去竟是特意敲打了一番,那一句“行之初来乍到,当与前辈好生学习”,此刻他才惊醒,怕是景明帝已经知道他做的事了,不出意外,应当是被压下去了。
“京城里到处都是陛下的探子,你知道他们都在哪藏着?你为官初我与你怎么说的?要谨慎踏实,不要碰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你都当耳旁风了?”
方恭在朝堂上向来兢兢业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可是方文知已经给他惹了不少事了。他与杨氏的感情本就浅淡,即便方文知是他儿子,平时相处也没有多少温情。
方文知袖中拳头紧握,面上冷意初现,一声错也不肯认,满腔的怒意也没有压制,抬起头,那双眼睛微有血红,一字一句问他:“父亲,您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么?知道二弟是怎么哑的么?这背后都有江怀璧的影子,是她害的您的妻子和幼子,我的母亲和二弟!”
方恭几乎脱口而出,“你母亲的死与他有什么关系……”
方文知毫不犹豫接上去,“那您觉得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堂中忽然一静,方恭面上怒意未消,却是顿了一下。
方文知眸中闪过分明的讥讽之色,冷笑道:“……我都忘了,母亲中毒而死的那碗毒药,是张姨娘端过去的,可张姨娘当时刚入府,哪有那么大的胆子!难不成背后是有人指使?她一个弱女子能够依靠的,不就是父亲您一个人么?您说母亲的死与江怀璧无关,那我是不是该怀疑您……”
“你放肆!”方恭面色遽然一变,双目眦裂,脸色铁青,胸脯微微起伏,手已高高扬起,正欲往下打。
方文知心中悲愤不比他少,怒火中烧,腾地一下站起来便要开口。
“怎么,你还敢对老子动手!”
方文知还未开口,祠堂门外忽然传来惊呼声,“父亲,手下留情!”
竟是方文知的妻子邹氏来了。
但是毕竟是祠堂,她也不敢擅闯,也只能站在外面,高呼那一声却是觉得也无济于事。方才听闻方文知被叫去了祠堂,她的心便提起来。方家祠堂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去年夫君进去后便是受了家法,遍体的伤。此次一听了消息便急忙赶回来了。
邹氏已身怀六甲,至此时行路都有些不便,是以一路过来多有艰难。
而祠堂内父子二人还在僵持着,方恭那一巴掌自然也没打下去,却也没收回来。
关于杨氏的死,两人都心如明镜,所以张氏去年落水死的时候,方恭一声不吭,也仅仅是厚葬了而已。方文知觉得畅快,那张氏死得并不好看,但想起她总给母亲添堵,还是觉得死有余辜。
母亲的死他自然不能将方恭怎么样,便只能去找江怀璧了。然而此刻方恭居然还敢拿这个说事?
想到还在外面吹冷风的妻子,他眸色微微静了静,沉声道:“您仔细想一想,若您杀妻的名声传出去,会怎么样?”
他冷冷看着他。心底已认定了这事他推不到张氏身上去,若是真给他逼急了,张氏可是留着人呢,府里知道真相的人有的是,只不过现在无法与他撕开脸罢了。
他在朝堂上还不稳,或者说在御前的机会太少,以后定然是比不过江怀璧的。某些方面还需要借着方恭的力在翰林院立足。
方恭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传出去。当时决定对杨氏下手便是为了名声,如今也一样。
他眼睁睁看着方文知转身大步迈出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背后的列祖列宗一排排屹立着,烛火忽明忽暗,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邹氏见他安然无恙出来,心下才松了口气,忙上前去迎。
方文知不得不承认,方恭给他选的这个妻子还是合心意的,温和端庄又不矫揉造作,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分得清清楚楚。便如此刻,只消安安静静陪着他走回去便可,关于方恭为何发怒,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一句也不问。
他难得眉间有了柔软之色,轻声问:“他还乖么?”
邹氏低低一笑,“乖。大夫说日子大概在大约八月底几月初,那时候还不算太冷。”
方文知细细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伸手在她身侧扶了一把,邹氏的脸便在黑夜里忽然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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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最终得到的消息便只是方文知安然无恙回到府中,其中缘由大概也能想通,那这件事便算是揭过了,也好让人暂时松一口气。
然而很快一件事便令人措手不及。
景明帝于七月底下了圣旨,皇长子秦纾出阁读书,相关事宜由礼部安排,圣谕中却只字未提册立太子的事。但是众大臣都先松了口气,既然已经出阁读书了,这自然是已经定下来了。
江耀庭当即愣住,觉得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但是他现在决计是不能提出反对意见的,要不然满朝都得喷死他。
他没敢耽搁,直接去见了景明帝。
景明帝只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先定下,再看动作。”
江耀庭怔了怔,刚要开口便听他又续了一句:“你都没料到的事,背后那人自然也未料到,我到要看看大皇子出阁以后他们还会有什么动作。”
江耀庭默然片刻,他觉得景明帝最近简直像疯了一样。从万寿节开始,景明帝的计划打算是越来越离奇了,连任何前势都没有,一个个圣旨下得让人捉摸不透。但从秦琇那件事到现在秦纾,虽太过突然,却无人出来反对。内阁中安安静静,六部六科也安安静静,最擅长挑刺的言官都安安静静。
但是这件事,真的那么合众人意么?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知晓其中内情,便只有他一人觉得秦纾不当立。
“陛下,皇长子一出阁,后面册立太子之事……”他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先将立储再搬出来。
景明帝明白他的意思,这两件事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即便现在没有明旨立储,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但既然还差一步,便要有一步之遥的差距。其中变故可说不定,景明帝留了退路,但是朝臣可不这么想,若日后再闹起来,那怨气可要比联名上折子要严重多了。
世宗时期不就是立储不定,君臣僵持了十余年,世宗被逼急了一怒之下曾于三日之内罢免过七名官员。但即便闹成这样,最后还不是依着祖例立了较长的皇三子。折腾了那么多年,君臣都筋疲力尽,结果皇帝也并没有如愿。
江耀庭在怕若是日后景明帝反悔了,这事就更不好办了。
“君无戏言,朕既然下了旨,自然不会收回来。慎机,今日只有你一人,朕便告诉你,太子之位非大皇子不可。”
江耀庭一惊,面色微变。
景明帝继续道:“那些事背后有人指使,朕正在查。且大皇子年龄已不小,若再等上几年,莫说你们不愿意,便是背后那人也不愿意,若是有其他动作便不好了。此番旨意一下,暗中定然有些人是会有动作的,朕也好提前盯着。……朕子嗣本就不多,如今看来也就只有大皇子堪当重任。至于品性……”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耀庭,意味深长地道:“若真是心术不正,寻常人怕是降不住他。让琢玉去教他罢,她什么都能盯得住,朕也放心。”
江耀庭心里忽然一跳,“陛下,琢玉她毕竟年轻,还需多加历练,若是教导大皇子,许是还……”
景明帝轻笑一声,“慎机不必过于忧心,你自己对她还不够信任么?在翰林院也不过是闲职,可不如跟在大皇子身边历练的机会多。”
江耀庭要疯了,“可她入仕连半年都不到,对朝堂都还不熟悉。”
从编修升任侍讲已经让他心慌无比了,现如今居然还要提拔!
景明帝闻言眼睛微一眯,目光略冷,沉默片刻才悠悠出声,“不到半年?朕可没看出来她哪里不熟悉了。朕每每找见她,那轻车熟路的模样,可是堪比两朝元老。”
他一手轻扣着桌面,眸光微寒,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如慎机来给朕解释一下,令郎天赋为何那么高?”
江耀庭后脊已凉了一片,手里已蜷缩了一掌的冷汗。
第205章 惊慌
景明帝居然察觉到了!怀璧接触朝堂的确是要比入仕要早, 但之前也一直未曾露过面, 景明帝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此刻已经不关怀璧是否要教导大皇子的问题了, 眼下景明帝死死扣住这个问题, 他竟无从回答, 很明显景明帝是知道内情的。这六年时间里他对于景明帝的脾性已颇为了解, 是容不了欺君的。
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陛下, 犬子她……”
“够了,”景明帝却一挥手, 分明是不想听他解释,“此事你去安排, 明白朕的意思就行。琢玉深得朕心,此事不做追究。慎机无需再过于忧心。”
江耀庭告退出殿时仍旧恍惚了一阵, 然后心绪才稳下来。却不得不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若是怀璧的身份被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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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觉得这事要跟江怀璧解释起来怕是比江耀庭要费力些, 毕竟距大皇子最近的还是她,而让她近身,便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讲读经史这么简单。
他们是一直认为大皇子背后有人指使的。
但是景明帝亲口表明意思时她还是惊了惊,大皇子地位初定,她这也太过招眼了。
该安排的礼部很快先拟出来单子, 不出所料,单就江怀璧这个大皇子侍讲的人选便有半数言官都反对。为了防止其他人说江耀庭谋私, 在其他人都提出来反对意见后,他也站了出来,所陈述不过还是那一两条理由, 却是讲出大部分人的心声。
其实不少人也都能猜出来是景明帝的注意,但是由于江怀璧实在太过显眼了,眼红的人不少。并且言官嘛,劝谏本就是职责,大齐又没有杀言官的传统,一个个自然都无所畏惧。
景明帝没说话。众人将他的暂时沉默当成了动摇犹豫。于是有人再接再厉,翰林院里先是一向与江怀璧不和的方文知上了折子弹劾江怀璧。自然还是针对她的自身品性,不过相比于思虑长远的上一次来说,这一次倒是更加实在。
然而有景明帝护着,他这里其实问题并不大。不过他仿佛是个引子,接下来那些人也都相继开始攻击江怀璧,品阶低的盯住她,那些高官责直接对上了江耀庭。
江耀庭为官是清正,但是身在高位总不可避免地要得罪些人。下面那些势单力薄的小官倒是不足为惧,关键是都察院,上一任左右督预收便与他不和,这次提拔上来的,仍旧与他不和。
他自己也明白这是皇帝为了牵制内阁权力刻意所为,但是现在可真是不好办。
景明帝也很头痛,这哪里是在逼江家,这分明是在逼他。
然而此刻那父子俩能做的只有辩白,其他多余的动作都会被立刻盯上,已令外借题发挥。
但是景明帝是谁,要他放弃决定基本不可能,妥协也不是不可以,对于他来说,妥协只是另一种迂回而已,迂回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看清楚局势后很适时地在群臣要沸腾之前出面阻止。方文知等人的折子他压根没理,内阁已经催了两遍,他才给出了迷糊不清的答案,大概意思是让他们看着办。但是景明帝态度已经很明了了,那就……不轻不重训斥一两句好了,两边都不好得罪。
整个过程江耀庭不曾插手,只说避嫌,但众人都明白,现在人人都盯着江家,他要再多说些什么怕是要更乱了。
结果景明帝仍旧占上风,君臣商议的最终结果是,侍讲多备选几人,江怀璧先试讲一个月,若不妥再换,左右侍讲三四人呢。备选名单还是从翰林院庶吉士中挑选,因放宽了名额,有些在里面熬了多少年资历的终于可得任用,一时间激动不已。
接下来这一个月众人可都得睁大眼仔细盯着江怀璧了。
这件事其实要谈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单是内阁几人原本便可解决。闹大了的很大原因是,今年新提拔上去的进士大多年轻,要么气盛,要么受人蛊惑,兴冲冲的一个个都想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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