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吓得一向镇定的江怀璧都有些心惊肉跳。关键是他一说娶媳妇,她就怕他说漏了嘴。不过这想法是决计不能在他面前说的,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指不定要再吃一个爆栗。
她放软语气,尽量低声认错:“……好了夫子,这事是怀璧错了。……您要累了便先去休息罢。”大约这辈子就最拿他无奈了,祖父对她来说虽然也亲切,却也没有这般过。
“我不!”老头子一把挥开她,坐在椅子上吹胡子瞪眼,“我不累,我要在这里等你爹回来,我有话跟他说。”
江怀璧低低叹一声,也只能随着他去。倒是心疼他的无理取闹,傅徽心里能装的人不多,若无江家,他便真的是孤苦一人了。
她先吩咐了人带着江怀检去沛风园,然后陪在傅徽身边。她一安静坐下来,傅徽便忍不住开始讲他在沅州遇到的那些事,讲着讲着笑一笑,讲着讲着又哭一哭。
最后才提起江怀璧的婚事,他嘴上说着恭喜之类的,然而江怀璧看得出来他满眼的担忧。
七月过得很快,八月不急不缓地从桂花里冒了头,凉意已渐渐袭来。京城里众人最近所议论的,不过是那桩“佳话”要成全了。
第207章 大婚
八月初九, 宜嫁娶。
京城中今日众人传的最多的, 便是首辅独子与太师嫡孙女成婚了。今年一甲三名里头状元郎方文知之妻邹氏已身怀六甲, 探花姚长训娶妻已三年, 唯独剩了个年龄最小的榜眼江怀璧, 今日也要大婚。
但很明显众人对她更感兴趣些, 江首辅声望高是一方面, 主要还是因为江怀璧这样的人成了亲是个什么样子,期待得很。
纳彩, 纳币,请期三礼早已过, 今日便是亲迎。
太师府府那边准备得要早些,寅正时分新娘已起床梳洗妆扮,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已快至吉时。宋汀兰从一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像个牵线傀儡,任由着身旁的嬷嬷替她打扮, 宋夫人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临出门前,宋夫人才有时间带着她去给宋太师拜别。宋太师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今日许是知道了孙女出嫁,心里头高兴,整个人看上去气色才好些。
该交代叮嘱的宋夫人昨晚上都已一一详细讲过, 昨晚上宋汀兰还是面若红云,不胜娇羞, 可今日宋夫人看着她,仿佛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接过那方红盖头,柔声问了她一句:“阿兰这是怎么了?今日是我阿兰的好日子, 可要开心些。”她只当是女儿舍不得宋家,说破了怕她要哭出来,只能想着法子哄她开心些。
宋汀兰眼眸轻抬,是宋夫人从未见过的惆怅忧心。
她心里一跳,可现如今时间紧,也不能问她到底怎么了,只将盖头轻轻往她头上一盖,遮住了满头的珠翠花钗,胭脂芙蓉面藏在了里头,取而代之的是红绸鸳鸯。
宋汀兰只觉眼前一暗,然后轻垂了眸,入眼满是大红的凤冠霞帔。她微微一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喜,反倒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随后是喜庆的鞭炮声,奏乐声,便知是江家来人了。宋康背着她出了门,一路上听着花轿外不绝于耳的贺喜声,然后是一阵一阵的欢呼,她唇角微翘,仿佛是应当高兴的,却只一瞬间又不由自主地蹙了眉。
这一路不远,她在下花轿的那一刹那,才恍然意识到,萧羡说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
但是她再没时间去细想,便已迈过了江府的门槛。
江怀璧一路过来都未曾让众人意外过,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该做什么倒是熟稔,只是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很僵硬。
沈迟来了。
沈迟是所有宾客中来得最早的一个。
沈迟是接了喜帖来的。
长宁公主不肯来,永嘉侯自然也不来,侯府只有他一人,想来却又不想来,挣扎片刻还是决定来看看她。
迎亲他没去,他在江府这边等到的,便是她骑在马上,簪花披红,除却那张清清淡淡的面庞外,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模样。
他忽然想到,他与她在那座破院子里座谈,那是他与她初次交锋,沉默之时看着她曾想,她若成婚是个什么样子。现如今看到此刻的她才知道,自己当年想的分毫不差,的确是惊艳得很。
只是当年臆想她成婚时,可没想到她是女儿身,更没想到她成亲娶的新娘是宋汀兰。
他看着两人各执花一端走进喜堂,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欢喜声。最终看她转过身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说不清的情绪。
他苦笑一声,心底只担心她这场戏要怎么演。
新娘被送进喜房后江怀璧便被簇拥着在前堂酒席,因知道她性子,大多数人基本上只干敢与她喝一杯,便不敢再来缠她。反倒是江耀庭这个主人被敬的酒最多,他不常饮酒,因毕竟年轻过,当年的酒量还在,现如今倒也能撑得住。
江怀璧算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只觉得腹中有些火辣辣的,面颊也是一片滚烫,眼前时不时出现一些重影。
听到身边有人开玩笑:“江兄弟这酒量可不行啊……”而那人听着也像是醉了一般。
尚有一些理智,便看到萧羡站在人群外延,未曾进来过,只一直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心中恍恍惚惚记起来他是定了亲的,只是对于宋汀兰,他也真是动了心的。
她隐隐觉得有些愧疚,可却无可奈何。
酒席似乎很长,来往宾客亦是数不胜数。人声鼎沸里,她借着酒劲在人群里忙无目的地走着。仿佛今日的主角不是她,这场婚礼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沈迟一直跟在她身后,在她要摔倒时扶一把。众人都看得清楚,也仅仅是窃窃私语,毕竟今日这样的大好日里谁也不好说什么。
已近傍晚,好不容易等醉意轻一些,心神已清明过来,御前却忽然来了人。景明帝派了刘无意来赐了江怀璧一壶酒,众人哗然。这陛下对江家可真是看重,连个大婚都要御前太监来送赏赐。
江怀璧此时才清醒过来,眸色深了深。眼前那壶御赐的酒,按着规矩谢完恩后要当着刘无意的面喝下去的。
也不是说量太多,只是……她总担心御赐之物与平常的定然是不一样的,会不会有其他的问题。
酒一共斟了三盏。倒是出乎意料的甘甜,席上的酒已经比平日里要温和多了,景明帝赐下来的竟这般清冽。
御前的人走后,江耀庭才以担忧的眼神看了一眼她。江怀璧不明所以,怔了怔。她心底暗暗叹一声,左右都已经喝下去了,便是再有想法也都无济于事。
待宾客尽数散去以后,她才去了宜兰院,那里前一天宋家已来人去收拾过,铺床布置都已妥当,喜房便设在那里。
她进门时已决定有些不对劲,酒略醒过后也没有现在这般不舒服过。却又不像是醉了。
进门后喜房里最忙活的是喜娘,一面以金钱,彩果撒帐,一面念着吉祥话:“……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江怀璧一句都听不进去,侧目看了一眼宋汀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明显,但没人敢说。
同牢,合卺,喜秤掀开盖头,众人一阵欢呼。有尚且不懂事的孩子嚷着闹洞房,只吆喝了一声便又被大人的声压下去。
从前的那些传言还是有不少人记着的,若是那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江怀璧,那可是有可能丢命的。
众人只欢闹了一会儿便都相继散去。
江怀璧看到沈迟走在最后,动作刻意放慢了,可还是迈出了房门。
她没去看一旁的宋汀兰。
而宋汀兰此时心跳地飞快,方才大半天想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上飞了红霞,大抵也不只是合卺酒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地去偷看江怀璧,心里有些着急,咬了咬唇,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江怀璧此时却比她更焦急,虽是安静坐着,可已如坐针毡。
浑身不知从何处绽开的一股热浪,一波一波涌上来,连指尖都在微颤。面庞是烫的,但绝不是羞涩;浑身都是热的,又不是因这喜服太厚。
她忽然明白了江耀庭为何是那样担忧的眼神,明白了为何那壶御赐酒为何那样温和。
景明帝故意在其中加了催情之物。只因是皇家御赐,是以效果定然是与民间无法比的。她曾经瞧见过中了药的女子,只知道会浑身燥热,然后连行动都控制不住,那此刻……
她深知,今晚若是不离开这里,明日她的身份便会公之于众。
更何况那壶酒已经几乎要令她失了神智。
在她起身的同时,宋汀兰终于鼓起勇气,转了身朝她唤了一声:“夫君……”
话音未落却已见她起了身,心里咯噔一下,已觉不好,又急急唤了一声,怕她没听见。
江怀璧自然不能应,克制住身上一浪一浪袭来的热意,哑声说了一句:“你先歇息罢。”
宋汀兰将发上的花钗拆下来放到桌上,方站了起来,眉间戚戚:“你……你是知道我喜欢你的,三年了,你便是不肯看我一眼,可如今我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江氏族谱上是有我名姓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为江氏传宗接代吧?”
看到江怀璧脚步一顿,宋汀兰心下微喜,再接再厉道:“无论如何,我们两人的婚事都是陛下赐婚,你也总不能抗旨吧?”
说罢她已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每走一步心都猛地跳一下,连呼吸都有些慌乱。
江怀璧暗暗深吸一口气,手碰了碰已通红的面颊,连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先歇吧”便出了喜房。
宋汀兰瞬间瘫坐在地上,心想许是连追都用不着了。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的,只是真的到了跟前,还是心痛得要命。
江怀璧一路从宜兰院出去,也没有下人敢拦她。
江府中此刻已安静下来,有下人提了灯走过,也都是贴了大红喜字的灯笼,喜庆得很。她也是头一次看到江府这么喜庆过,心里暗想,母亲当年嫁父亲时,定然是要比现在更热闹吧。他们二人都是情意深长的,也定然两厢情愿温馨和乐。
今晚风怎么就不大呢,这么热。
她遥遥望到父亲那里灯还未熄,想着他此刻定是担心不已。可又不能现在去见他。正想着已看到江耀庭身边的小厮正好迎面走来,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让父亲别担心,我去墨竹轩歇着。”
那小厮应了一声便提着灯走了。
紧接着她往前走,又似乎记得墨竹轩是在宜兰院旁边。
可究竟是哪一边呢?……她分不清方向。
看着大概是去东面了,又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只知道一路上下人愈发少了,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向前倾去。恰好是那一瞬间,有人将她扶住。
她回头,这回看清楚了,是沈迟。
“你……”
沈迟也有些惊奇,拉着她的手便觉要异常地热一些,现在再看她的脸,微弱的月光下只能感觉是与平常不同的。便伸了手去触摸,一片滚烫。
江怀璧已有些站不住,索性跌到他怀里,在他要伸手抱住她时,她却轻轻呢喃了一声:“岁岁,我热……”
沈迟当即怔在原地。
继而瞬间明白了什么,低声问了一句:“陛下那壶酒里掺了东西?”
怀里的人低低应了一声,身子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绵软无力,又因太过燥热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沈迟垂眸看了看她,心里已明白是怎么回事。景明帝做这事不是没有先例的,从前便赐过情酒给臣子,只是没想到今日却给了江怀璧。
在宫里,催情之物是被禁止的,以防止宫中有人秽乱后宫。但是这个东西一旦有了,效果定然要比其他药强过百倍。更何况,用于女子的药比男子要温和一些,而今日用到江怀璧身上的,正好是效果较为烈的。
他心头涌上一股寒意,景明帝不知怀璧的身份,这杯酒赐下来也不过是让她与宋氏圆房而已。景明帝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干脆直接赐了酒。若是未曾合欢,她今晚……会极为难过。
他揽着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头一次觉得紧张,轻声说:“阿璧,你不能回墨竹轩,更不能回宜兰院,那如今……”
怀里的人猛地伸手抱住他,连呼吸都是杂乱无章的,满身的滚烫,眼睛都睁不开,脚下全靠他撑着,若没有他早就瘫软在地。
“岁岁,要我。”
第208章 迭香
沈迟顿时浑身一震, 连抱着她的手都不由得颤了颤。
呼吸微微一滞, 垂眸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 俨然已意识全无。
可无论是他还是她, 此刻在这院子里也不大合适。他对江府不大熟悉, 抱着她一时有些无措。
片刻后是木槿先找来的, 看到两人相拥时亦是大为震惊。身后紧跟着来的是稚离, 看到揽着江怀璧的沈迟时,已然抽出剑来, 倒是不见平日里慢吞吞的性子,目光冷冽得很。
木槿慌了片刻, 心底是知晓公子对沈迟的心意的,可此时, 今晚这个时候,公子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轻声道:“世子,将公子交给奴婢罢。在府中也不成,奴婢带她回墨竹轩。”
说罢要伸出手去接她,然而沈迟纹丝不动,淡声问:“墨竹轩现如今都有谁?”
木槿眸色轻闪, 心底只盼着沈迟不要将公子带走了才是,只能回:“墨竹轩今晚没下人, 公子回去是安全的。”
一旁的稚离涨红了脸才憋出来一句:“你不能欺负公子!”公子那样的人,怎么能让沈迟玷污!心里已下了决定,今晚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沈迟也休想对她做什么。
可如今沈迟抱着公子,他无法出剑,只能先提高警惕。
毕竟是在江府,若再往前走几步,人便要多起来了。沈迟只能先将江怀璧交给木槿,她从怀里离开的时候,整个人比方才更加柔软,面颊滚烫滚烫。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即便这个时候,江怀璧还是在用仅存的理智在克制。
他方才某个瞬间感觉到她在刻意靠近他,一只软绵绵的手在怀里已有些不安分。
怀里瞬间一凉,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木槿一时有些怔,疑惑地望了一眼沈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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