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昨晚因他而散落下来的青丝,此刻又被重新用玉冠束起。不消片刻便又变成平日里他所熟悉的江怀璧,可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些陌生。
心头微涩,她不该是那样的。
然而待她收拾好后对他轻轻一笑时,他又忽然觉得,无论是何种模样的她,也都是他所爱的阿璧。娇柔妩媚也好,清冷淡薄也罢,怎么样都好。
江怀璧临走时吩咐了木槿将墨竹轩守好,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紧接着目光朝内延伸,想起方才起身时所瞥到的那一片落红,眸色还是柔了柔。
她没有失去什么,一整晚都是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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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按着江家长子的身份娶新妇的,今晨自然也要按着祖宗规矩来。
她去了宜兰院,领了宋汀兰去前厅。宋汀兰倒是比以前看到她的时候要沉默地多,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同江怀璧一起走。行动间步履端庄平稳,亦听不到环佩叮当,全身上下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至前厅时江耀庭也才到,两人行了礼,紧接着便是宋汀兰的敬茶。
江耀庭不由得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座位,那是庄氏的。但即便是她还在世,也一定是不愿看到今天这番场面的。
江怀璧自然也注意到了父亲的神色,眸间微有闪烁,心情沉重得很。
这房中三人只有宋汀兰一个人是被瞒在鼓里的。她依着礼敬了茶,却没看到江耀庭眼中闪过的一抹怜悯与愧疚。
江耀庭象征性抿了一口,实则连碰都没碰。宋汀兰面色微有些暗,却仍是一言不发。
最终江耀庭一句“用膳罢”打破平静,气氛才没有那么沉郁。
江怀璧一直觉得不太自在,身旁忽然跟了个人,她与父亲说话也都没有从前那么随心所欲了。
随后便再没什么礼仪,宋汀兰看二人要谈话,也就识趣地告辞回了宜兰院。江耀庭只字未提中馈的事,宋汀兰倒是没有太在意,只安慰自己新妇刚进门一般都不会立马让掌家,但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江家与其他是不一样的,本就没有当家主母,现如今少夫人已经进府,也不能总让一直乱着。
然而房中的江耀庭与江怀璧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她到底也还是个刚离家的姑娘,我们已经对不住她在先了,总不能将府内那些杂事再甩手过去,”江耀庭愁眉不展,似乎考量这事比朝堂上那些事都麻烦,“可又觉得,后宅的权咱们拿捏的太死,让她觉得江家太看轻她。昨晚已经出了那样的事了,若此事再传出去,便是我们更对不住她了。”
江怀璧也觉得有些难办,默了半晌才道:“青琐银烛都是母亲留下的人,我让他们与她多接触几次,看看她的意思。”
江耀庭轻一叹:“也只能先如此了。”
又有叮嘱了一句:“你与她还是尽量不要接近,免得那姑娘心思又重了。”
江怀璧微微点头,心底已暗暗有了主意。
原本景明帝念及江怀璧成婚,给了她三天的假,无需上朝也无需上值,左右大皇子身边也是不缺人的。然而江怀璧成婚第二日下午便赶着直接去了文华殿,兢兢业业开始工作。
第210章 震惊
教导大皇子其实并不费力但由于江怀璧资历浅, 尽管有景明帝护着, 到底上面那些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暗地里想尽办法打压她以及同一届的庶吉士。不过她倒是不甚在意, 刚开始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楚, 抢在前头反而更惹人注目。
自上次谈话以后大皇子便很少与她来往了, 整日里看着学习倒是认真, 自出阁后便已褪去了一身稚气。她知道是大皇子原本便已不同于同龄人,但其他人不知道, 只惊奇于他一下子长大了一般,有些突兀, 但大多数人只当是大皇子自身成长而已。
也不知是谁先将江府内的事传出去的,与宋氏大婚时发生的事被传了出去, 大多数人议论的是她太过凉薄,新婚夜让新妇独守空房, 新婚燕尔的都没个好脸色,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原本也就是内宅的事,被言官拿了把柄以后就变成了,江怀璧与宋氏感情不和,或者说刻意冷落宋氏, 便是将赐婚圣旨当做儿戏,藐视皇恩。
没人敢上奏, 但下面议论的不少。传到宋家的后果就是,宋康还专门去找了她,但是也仅仅是传达了意思, 其他的也不大会说。因此时还未过三日,宋家也不好直接让长辈来说,只能先等着。
宋汀兰的事江怀璧暂时没时间去解决,关于大皇子的事,景明帝还是召见了她。
景明帝语气还算平稳,没解释大皇子出阁的事,只道:“这次出其不意,果然连那幕后人也坐不住了。”
江怀璧轻一怔,觉得也在意料之内,因为她当时也有些意外。然而她这些天观察,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异常,是以还是有些疑惑。
“陛下是指……”
景明帝将奏折递给她,随即淡声道:“已经有人开始想办法对吏部尚书动手了。魏家的情况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魏察思的兄长早逝,留了个魏铮一直在他教养下长大。昨日有人弹劾吏部尚书管教不力,魏铮行为不端。”
江怀璧默了默,将奏折又呈上去,沉吟道:“微臣觉得这份折子似乎还看不出来什么。……若真要追究,难不成是弹劾者有问题?这人微臣觉得陌生。”
景明帝看她已经思虑到点子上,微一颔首。
“你若觉得他陌生,那朕再告诉你一人,”他顿了顿,起身去找了以前的几封折子,一并拿过来递给她,“你翻翻看。杨澄这几年光弹劾吏部的折子便有十余封,朕算了算时间,还挺均匀,大约每两三个月上一封,有些问题倒是能找出来,但大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朕从来都是搁着,不理他。”
“不过他上折子次数多了朕倒也能记住他,三个月前最后那一封呈上来后,朕嫌烦,便斥责了他一顿。这几个月还以为他能消停会,谁知今日是换了人来。你方才所看的那封折子署名之人,是杨澄同届的进士,两人关系颇好。朕查了,还有一层远亲关系,这几年交情倒浅些,前段时间忽然来往起来了。喏,接下来就是这事。”
“你看看这语气就知道了,明显就是商量好的。且盯着魏铮说事也不是一两回了。这人怕不是被杨澄利用了,说来杨澄也是蠢。总盯着魏家也不知道别人要起疑心。”
这分明是能看得出来,杨澄是受人指使所为,他与魏家无甚焦急,用不着盯着魏家。但朝堂派系可并非只有黑蓬人一个派系,那些暗地里相互勾结的党羽,她只知道很复杂,却不知道景明帝都了解多少。
“杨澄是杨家人,嫌疑的确是很大了,”江怀璧又问出一句,“陛下打算直接动手么?”
早抓到一人能早一些掌握到消息,否则幕后人意识到以后便不太容易了。
景明帝轻一摇头:“不急。这次只皇长子这件事便能将他引出来,后面定然还会有的。幕后人大概是眼见着这件事超出意料,便及时将目光转移了,还真是狡猾。”
江怀璧在思忖为何是吏部,想了半晌才犹豫道:“陛下,可是为了明年京察的事?”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现下才八月,这考虑的也太长远了。不过想来也是,六年一京察,对于所有官员来说实在是一件大事。
景明帝点头:“正是。你一定也疑惑罢,朕也是。所以朕怀疑还有其他的事露出马脚来,所以要再等一等。这段时间事情都挤到一块,看得出来那幕后人是要先搅乱这场局了。现下京城尚且还算安稳,朕也能抽出时间去料理这些事,干脆都提前做好准备,也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他眸光一闪,又道:“朕从前竟不知道,这朝中竟还有秦王的人。”
江怀璧微惊:“秦王?”
当初最先排除的便是秦王,可现在……处处都指向他。
“秦王妃年氏的母家年家如今在京城为官,秦王的生母姓冯,冯家如今也在京城。两家互补不牵扯,当年依着先帝的旨意,他们官职并不高。可朕发觉近日里这两家似乎太活跃了些,大事小事都要冒个头。比如像上月提起立储之事时,便有两家在里面掺和。这一次你江家这事也有他们,涉及藩王,倒是不得不令朕生疑。”
江怀璧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沉默片刻。后还是斟酌了一下,开口:“微臣还是觉得秦王非主谋。”
“朕知道,”景明帝抬头看她,眸间自是清明了然,“他们的目的我们都心知肚明,难不成帮凶朕就要放过了?无论是那幕后人还是秦王,现在他们本就是一体的,我们都防范着便是。”
江怀璧一时哑住,只应了声“是”。
她估摸着时辰,躬身便要出言告退。还未开口,便听景明帝道:“去文华殿?”
“是。”江怀璧垂眸。
“先别急,你难道不好奇朕为何敢下这个决定?”
江怀璧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心道这个大约比文华殿那边要重要。
景明帝将笔搁下,直起腰微仰了仰头,眉间轻展,方悠悠道:“朕如今也就对你说,连首辅朕都还没说。你可听好了,近前来。”
江怀璧微一怔,究竟是什么秘密能够让景明帝能这般郑重地对她说?此刻她已没有了方才的好奇,满心都感觉到了危险。
景明帝本就是个危险的人物。
她心里一沉,但还是依言向前迈了一步。
景明帝微蹙眉:“再近些。”
她再次向前迈一步。景明帝所看到的是她小心谨慎,还带着惶恐的模样,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江怀璧无法,再次向前迈一步,几乎要抵着景明帝的书案了。
她袖中拳微不可闻地一握。
越是离得近,看出她的破绽便越容易。
她没敢耽搁,出言:“陛下请讲。”
景明帝的注意很显然不在她身上,只低声道:“若说这一切是朕提前谋划的,你觉得如何?”
江怀璧面色瞬间微变,全身都僵了一下。片刻后才有些犹豫问:“那大皇子……”
“大皇子那些事朕早已经查清楚了。自喝粥那件事出了以后朕便一直暗中盯着,后来便也就只有那一件事是他所犯的错。其他事的确确有其事,但皆是朕暗中指使。秦纾是朕的儿子,若朕都不能管好他,还有谁能?”
他看了一眼满面震惊的江怀璧,眸色深了深,继续道:“自然,你大概也想过,那件事或许是有人指使,朕也是这样想的。后来朕暗中细细调查,查出来那人是……淑妃。”
江怀璧面色已从震惊茫然变为苍白,仍然是不可置信,心一下子坠到谷底。但若细想来,自今年第一次看到阿霁,便已经看出来她的不同了,后来也怀疑过,却都觉得没有必要。可此时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按理来说,大皇子出那件事时,阿霁还未曾又孕。她究竟想干什么?
她再顾不得其他,只当即跪伏于地。
“陛下明鉴……”
“朕是细查的,人证物证俱在。淑妃她,已经认了。后宫的事你不清楚,朕同你说过,你那妹妹心思精巧,你也是进宫劝过的。但若要朕查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且他的这番作为,是要将朕的长子陷于不孝的境地,这段时间议储一事正急促,朕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景明帝目光已变得逐渐发寒。
“再说明白一些,她腹中的龙嗣,朕是有些害怕诞下来的。”
他目光直勾勾盯着江怀璧的身影,语气已然淡漠冰冷。
后宫里,或许自他在潜邸时期,那些女人便没有一个如江初霁这样可怖的。她们顶多也就是算计他的宠爱,会争宠,会戕害皇嗣,皆是为了富贵名分而已,却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像她这样连侍寝都未有过几次的宫妃却去处心积虑毁掉一个皇子的前途的。这比直接杀死腹中胎儿,算计年幼皇子夭折,更残忍。
若此计得逞,秦纾此后一生都会活在谩骂与压迫屈辱中。且他又为长子,若登基的是弟弟,定然要被人议论。
可无论如何。无论他当年如何厌弃周氏,也都从未有过要立江初霁为后的念头。
“其实其中缘由朕也思量过。她许是怕大皇子立为储君后,周氏母凭子贵,威胁到她。可她身为朕的妃子,在后宫这样工于算计,实在是令朕寒心。”
江怀璧的心一寸一寸往下坠,此刻如置冰窖。便听到景明帝最后的定罪结果:“朕已收回封妃册印,降为婕妤,念她有孕,仍居永寿宫。”
第211章 殷勤
江怀璧全身血液都似停止流淌, 伏身于地半晌才抬起头来。
心知景明帝自然是不能对阿霁腹中的皇嗣做什么, 但他的话已足够令人心惊。
她甚至不知道阿霁在宫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仅仅三年便已将她变成这般模样。
她斟酌片刻, 还是开口:“陛下, 微臣觉得其中还是有蹊跷……”
景明帝挥手打断她, 淡声道:“朕自然知道其中另有隐情。那么琢玉, 你想让朕相信淑妃为了自己的子嗣对朕的长子下手,还是想让朕相信她是别人的细作, 安插在朕枕边?”
江怀璧顿时呼吸一滞,进退两难。然而很明显相比较与助纣为虐共同谋反的共犯, 还是仅仅停留在后宫比较好。可这事过了,她此后又将如何在后宫立足?
“陛下……”
“后宫与前朝朕不会牵扯在一起, 她在后宫盛衰如何,与你们父子在前朝无甚关联。你们自尽人臣之道, 朕不是昏君,你父亲也不是奸臣,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江怀璧明白他的意思,继而伏地叩首:“父亲忠贞,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还请陛下放心。”
景明帝微一颔首,容色轻缓, 唤她平身,似乎此事便就此揭过了。
他很快由江初霁的事想到另一层面:“江氏那边朕不会松懈。将后宫摸清后,便只剩前朝了。据朕查探, 问题出在大皇子贴身内侍身上。”
江怀璧不得不将思绪快速抽离,来应对景明帝这边,听到内侍时她下意识出声:“内侍?”
“但那两个内侍皆是大皇子幼年时便服侍在旁的。周氏虽然有些事糊涂,但对于嫡子来说绝对不会马虎,那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从身世到当差经历,都有记档。但朕翻看了也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也都审过了,未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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