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轻咳了一声,只说了一句:“御赐那杯酒是有问题的。”
稚离警惕更高了,原来他是趁虚而入。蹭的一下剑已拔出一半,寒光凛凛。然而却无人肯注意他。
他要去挡着沈迟,步子还没迈出来却被身后一双手抓住,回头一看却是归矣。
归矣也知道分寸,没有伤他,只沉沉道:“现在不是你动手的时候,将人引过来,你家公子怎么办?”稚离执剑的手瞬间一松,眼眸里带了些许不甘和愤恨。
木槿皱了皱眉,将江怀璧扶着,觉得有些吃力,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迟道:“这一路可有旁人?”
“今晚人大多都在宜兰院,墨竹轩里只有公子自己人在。”
“她交给我,你看着点人。”
说罢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拦腰抱起,那一瞬间江怀璧似乎是被惊醒,模模糊糊唤了一声“岁岁”,沈迟心尖颤了颤,垂眸看了看她,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媚,也是令他心动神驰的模样。
眼里已再容不下其他人,只一步步朝墨竹轩走去。生怕走得太快颠了她,又有些发自内心的迫不及待。方才她那句话,他的确是存了希冀的。一路走过去并未有旁人,身后仅有木槿跟了上来。
沈迟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看到木槿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问她,只说是找解药。
“别找了,没有解药,”他眉目低垂,轻声道,“门关上,你出去罢。”
木槿面上带了怒意:“世子,你了解公子多少?今晚一过,你究竟能给得了她什么?”
她其实心里不愿承认,江怀璧已经对他动了情的,也不想说出来。她与公子一样,看不到这场感情的结果,也不愿任何人伤到公子。可她知道,公子是愿意的。
她带了些许哽咽,临走时又加了一句:“……公子她已经够苦的了,你别伤她……”
沈迟微微动容,眸光轻闪,再转过去看她时,竟觉有些湿润。
房中并不亮堂,唯有一支蜡烛在案台上摇曳着,门窗都关紧了,除却外面的风声外满室的静寂。
他默然褪了云头履,上了床在她身侧躺下。发觉她那双手一直未曾松懈过,紧紧揪着衣袍不放,于是伸手去将她的手握住,便分明感觉到她紧绷着的手已经绵软下来。
江怀璧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能感觉到身旁只有他,她低声呢喃了一声“岁岁”,继而感觉到浑身都被他抱紧了,整个人一瞬间便化作了一滩水淌在他怀里。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还有体内如花开般一波一波绽放上来的热意。
此事她的眼睛已经真的睁不开了,也不知是被什么覆压着,什么都看不到,脑中感受到的,却是满眼的暖红。烫,浑身都烫。
沈迟轻轻吻了她的面颊,他的气息铺在她面上,可是此时比起来她自己的燥热,已几乎感受不到。不过他的吻是轻柔且温凉的,至少她感觉到的是能够带她走出这片热浪的凉意。然而很明显只是杯水车薪。
她将手抽出来主动去抱他,又重复了一句:“岁岁,要我……”
沈迟的眼睫颤了颤,心头有万般柔软,可还是存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微一侧身,在她的合谷穴上猛按下去。
那股钻心的痛意令她瞬间霍然睁开眼睛,神智恢复些许。
沈迟抓着时机,低声问了一句:“阿璧,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再说什么?”
他不想她过后带着悔意。
江怀璧声音嘶哑,几乎已发不出声来:“我……知道,沈迟,要我……我不后悔……”
眼皮只是片刻便又合上,可是她却再没忍着,伸了手去在他腰间摸索,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从这一刻起,人前的那个江怀璧早已荡然无存。她从来没有弄丢过自己,此刻不过是回回梦里那个该有的姑娘模样,浑身是娇软,面上是含羞。可她分不清现在脸颊上的滚烫是那壶酒的缘故,还是羞涩的缘故,也无暇去分辨,手随心,心已是他的。
身上的新郎官红袍已压出褶皱来,发上的冠刚才上塌前已摘下来。满头的青丝铺展开来,现下已有些凌乱。
沈迟便任由她摸索着,垂眸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袍,心底暗暗庆幸,幸而她一直著的是男装,相较于女儿装自己倒是对其更熟悉些。
但万万没想到最后最难弄的,居然是她的裹胸。他喉头微哽,眸中有微光闪烁,脑中想的,竟还是三年前在晋州的那一晚。他一路背着鲜血淋漓的她走过山路,她全身也如现在这般绵软。上一次是她的死生大梦,已成为心上永远无法忘却的痛苦。后来思念她的每个夜晚,都在后怕,也已暗暗发誓再不能让她陷于那样危险的境地。幸而,她现在还能与他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开,目光已看到她身上全部的伤疤。世人都道她天不怕地不怕,何时何地都镇定冷淡,可没人知道她究竟受过多少苦痛。
从十数年前在沅州的萍水相逢,到后来平泽初次相识,两下晋州,风雨里齐肩并进,再到科考中第,共入朝堂。情愫从无端悄生,到暗暗滋养,至此刻已深入骨髓。
第一次她含情的眉眼,默然而应的沉默,深渊挣扎的不舍,第一次她说出“愿”时的霜雪满头,丹青远山外的执手许诺,第一次落吻轻柔时她的慌乱,还有她主动贴上来的唇……历历在目。
他衣袍松散,胸膛微微起伏,心知已迫在眉睫。再没勇气去翻看她的过往,却是清清明明睁了双眼,誓要记住此刻她的样子。
他松开她的双手,终于伏身下去,陷入另一个他从未到达过的世界。
“阿璧,你,是我的。便是此刻反悔了,也无用了……”
当最终那一刻来临时,她低低嘤咛一声,蹙了眉,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眼角倏然涌出几滴晶莹泪珠来。纵使她受过那么多伤,也都未有此刻的痛感清晰。
可眉心的微微蹙起只片刻便被他用吻展平,紧接着连唇也被堵上,看她喘不过气来又松了几分。
他心间一软,动作刻意放轻了许多。可她身上那些情酒带来的欲.望太过热烈,若今晚不解决,此后怕是会有麻烦。轻一咬牙,做了决定。
房外是仲秋瑟瑟,月朗风清;房内是春意怒放,一室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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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在院外守着,时不时看一眼屋内,像是漫不经心,心头却又千头万绪。屋内的那一盏明亮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然而里面还是能够听到声音。她只当没听见。
过了片刻发觉自己竟然落泪了。
她有些惊奇地要用手去抹,刚抬起手却发现一方帕子递过来。原是木樨也过来了。她接过帕子,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从前她也是很少哭的,更别提还让木樨看到了。
“你怎么过来了?今夜也不是你值夜,改好好休息。”
木樨想笑笑,却发现唇角扬不起来,只能坐在她身旁,轻声道:“我睡不着。”
她目光也移向屋内,半晌默然无语,想了好多好多,一时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高兴。她从前知道公子喜欢沈世子,沈世子也喜欢公子时,是真心为她高兴的。一个人太过孤寂了,久了便连心都没有了。后来也还是沈世子出现以后,她才发觉公子有好多好多另一面。
她问了一句:“木槿,你说公子她会后悔么?”
“不会的,”木槿的声音很轻,却肯定道,“公子做过的事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次也一样。”
如果沈世子能够一直护着公子就好了。
她知道,今晚过后的公子定然是有变化的,竟有些期待。
第209章 清醒
木樨看她已经不载理会自己, 心底也觉得有些沉重, 轻叹了一声转过头去, 却发现归矣正蹲在对面看着他, 笑意盈盈。
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又瞪了回去, 再转过头来时却发觉面颊有些热, 咬了咬唇也没说话,乖乖坐回木槿那里去。
归矣悄无声息凑上来, 看了一眼木槿,观她有些出神, 便同低声木樨道:“……你们平日里都多注意着点稚离,我总觉得他有问题。”
木槿猛然转过头来, 木樨已皱着眉先问出口:“怎么了?”
归矣轻轻一笑:“若非我今晚拦着,你们觉得他是否就要对我家世子动手了?届时若动手定然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且当时你们公子可是与我家主子密不可分呢,是不是要误伤到?”
说罢悠悠又加了一句:“……那一瞬间木槿或许没有感觉到。我离他近,可是确确实实感觉到他拔剑时的杀意,剑起之势异常猛烈,若真冲上去, 世子无法防备,可是要直接毙命的。”
木樨怔了怔, 有些不明所以。木槿却是沉默,她是能够察觉到稚离喜欢公子的,但也的确没想到会如归矣说的那样, 还是有些不相信。
稚离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性情她们也都了解,虽说是口齿不大伶俐,但绝不是冲动之人。但若仅仅是因对公子有了心思而发生的这般变化,那也的确需要好好重视了。
但这事她自然不能与他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应了一句:“我知道了,多谢。”
她自己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放在心上。目光悄然移到宜兰院的方向,瞧着似乎还有光亮,不由得暗暗叹一声,那份痴情终究还是错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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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声响过,守在一旁的齐嬷嬷心疼自家姑娘,叹了口气轻声劝道:“姑娘,姑爷今晚是不会来了,您先歇着吧。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老奴瞧着墨竹轩那边灯都熄了。”
宋汀兰眸色微闪,语气有些疲软:“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来固执地要嫁进来,究竟是对是错。或许他说的是对的,江公子的心,不是常人能捂热的,今晚这样的日子,即便他不喜欢我,人也该留下啊……这若传出去,我今后又该如何立足……”
这里的“他”令齐嬷嬷怔了一瞬,心想该是大公子说的罢,也没管他,只仍旧耐心劝说:“姑娘先别这么伤心,以后日子还长呢。老奴听闻这姑爷可从来未有过通房丫鬟什么的,也没听说过他喜欢过哪家的姑娘。您是这江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以后与姑爷呆的时间还长。姑娘性子又温婉,时间长了便是百炼钢也都得化为绕指柔。您当时在闺中可经常这么说呢,现在都进府了,胜算该大些才是。”
看着宋汀兰抬眼看着她,齐嬷嬷和气地笑笑,绕过她去铺床,又继续道:“江夫人三年前便去世了,这府里是冷清些,这三年江老爷也从未取过续弦,可见真情痴心。姑爷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许是还没遇到知心的人,姑娘该好好把握才是。……且再过两天府里中馈按道理便要交给姑娘了,从前在宋府那些账本上的东西,姑娘可是学得飞快。江府人少,也好打理,也不怕地位不稳。再往后,姑爷对您回心转意了,再生个嫡子,您这一生岂不是圆满了?”
宋汀兰再端正也禁不住她这样说,脸微微一红,坐到菱花镜前,边摘花钗边羞涩:“……嬷嬷先这般拿我打趣……”
齐嬷嬷见劝通了,心里微微一松。扬声唤了豆蔻和花枝两个丫头进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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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墨竹轩内。
天色半明半昧,窗户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八月的风吹进来有些干冷。
先醒来的是沈迟,他察觉到有冷意时微微蹙了蹙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怀璧,一瞬间竟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唇角漫上一抹轻柔的笑意。
又怕打扰到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了外裳去关紧窗户。转身回来掀开帷幔时才发现江怀璧已经醒过来,眼睛恰好睁开,面上还贴着纷乱的发丝,满面的疲惫。然而他还从她眼眸里看到了茫然。
他僵了片刻,默然睡回去。刚躺平稳,却看到她倚过来,偎在他怀里。这种感觉他昨晚已经一一熟悉领略,但此刻知晓是清醒的她,心里才真正漫上欢喜来。
“阿璧,你……”他忽然就止了声,觉得或许不该再问她悔不悔。
怀里的她动了动,声音嘶哑到他几乎听不到:“岁岁,我很欢喜。”
她又重复一遍:“有你我很欢喜。”
沈迟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只怕会伤了你。”
江怀璧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方才的朦胧荡然无存,是他一惯为之倾心的沉静。
“不会的。遇见你,我已不再悲伤。”
她向来话少,可每一句都令他欣喜万分,也都刻在他心上,长长久久都不能忘。他看着她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眸里,只有他一人,再无其他。
他下巴贴着她的头发,感受到的轻柔一片。一时眼波微漾,跟着心底也柔软起来。情难自禁,便又去吻她的额发,吻她的面颊,和与从前不一样的柔唇。
她微微喘息着,却再没抗拒,以生涩的方式去应和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岁岁。
眉眼带笑的岁岁,轻佻浮浪的岁岁,凝眉惆怅的岁岁,字句深情的岁岁……与昨晚,她已曾经梦到过,渴望过,奢想过的岁岁。
都是他。
那样的感情是那样强烈。对于长辈,她更多的是尊敬,和血脉相连的刻骨亲情。沈迟这一个从外界闯入她心间的人,给予她的,不仅是从未有过的欢愉,还有那颗冷寂了太久太久所需要的抚慰的心。
她一直自嘲为无心无情人,可在他那里,她的心是他,情也是他。
昨晚,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将真正与他最紧密地合在一起,从此都将成为彼此心里最重要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沈迟微微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近在眼前,无限小又无限大。
“公子,快至卯时了……”门外忽然传来木槿的轻唤,听得出来是可以压低了声音,怕吵着他们。
她等了半天没人应,刚要再喊一声,却听到了沈迟的回应,不由得也脸红了红,将要换的衣服搁在门口便又退下去。
沈迟看着她将裹胸又一层层裹上,那力道显然不轻,然而她看似已经习惯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静静穿了衣裳。他心里隐隐一痛,非常想夺过去,从此以后让她不再那么束缚,可他不能。他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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