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景明帝心想的是,左右江怀璧三年后春闱还是朝中的人,提前试探试探也行,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好从中放水。
看着江怀璧不言语,景明帝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想出来,也不急着逼她,“你父亲提出来的日后还需他解释解释,你若今日解决了,也好为你父亲分忧不是?”
江怀璧暗叹,知道他们是父子,还偏偏要来问她。这到时候父子杠上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稳下来,不多时心中便已有了主意。
“陛下,草民觉得百越区区小国,不必在意。”
景明帝:“……”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吗?怎么总感觉江怀璧这是要敷衍他。若是他自己觉得无需计较,还用得着将江耀庭那份奏折留下来,还来问她?还有从方才她的那个面色来看,显然对江耀庭的奏折比较吃惊。若是不知内情,该是疑惑才是。
他眯了眯眼,面色有些沉,已是有些动怒:“江怀璧,你给朕好好说话。”以他平时的性子,眼前的人早就没命了,但是他现在死死压住了要破口喊出欺君的冲动。
江怀璧听出来很危险的语气,却并不惧抬头问:“草民想问陛下,您是要保大齐还是保百越?”
这个问题可就大了。景明帝蹙眉,示意她讲下去,“怎么说?”
“若保大齐,便是要大齐安稳。大齐除京城外便是各地藩王,藩王安定则大齐安定。而藩王中,陛下自己也明白,最不安分的便是晋王。”
“你的意思是朕要保大齐,还要护着他晋王?笑话,我大齐江山可还稳着呢,如今盛况已比过先帝在位时,朕自觉还未曾有何处失德。”景明帝觉得江怀璧再说下去他可能忍不住了。
“陛下自然是明君,然而晋王势力在京中不容小觑,明里暗里也不知道都布置了多少。单单这一次来说,本应官营的食盐已经被晋王插足了,且暗中擅自与百越通商,这些事情京中竟无一人可知。”
“所以朕现在不能动晋王?江怀璧,一个月前你跟朕是如何保证的?”
江怀璧道:“草民一个月前与陛下说的是两个月时间。而且当时陛下应允过草民,妹妹不进宫。”
景明帝一噎,居然觉得无话可说。昨晚的事情,他确实是食言了。但是,现在不是单单问她江耀庭折子的事么,怎么又扯到这里来了?
江怀璧又道:“陛下要动晋王得先把百越安置好,要不然逼急了百越到时候两方连手便不好了。所以草民说的保大齐,便是暂时不必理会百越,也好让晋王安下心,然后再做打算。”
“那保大齐与保百越不是一样的么?”
江怀璧轻轻摇头:“有区别。保大齐只是暂时放下百越。百越若不安分事后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保百越便是……百越如今国内很乱,若能平定,于大齐有利无害。到时百越安定了,自然忠心与大齐。”
景明帝神色一顿,“百越内乱?朕怎么不知道?”
江怀璧自然不能说是沈迟告诉她地,只能转了个弯道:“父亲也说了,昨日来朝的百越使臣身份低,似乎仅仅只是个小官,百越如今国内当政的是摄政王与金太后,若是百越国内政权稳定,有才能之人把政如何会派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前来朝贺?草民记得去年有传闻说百越太后与摄政王有勾结,如今看来,若有勾结定会连手把持朝政,应该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才对。摄政王是奚氏王族人,传闻也是有才能之人,这几年百越也算安静,但是自从晋王与百越暗通这件事开始,便已经不对劲了。”
“陛下该是能想明白的。那种事情百越怎么还能专门派人来上书告晋王的状?除非起草这份奏疏的人根本不懂朝政。然后便是使臣这件事,再昏庸也不能不懂得对外使臣代表的是百越的形象。所以,草民以为这两件事根本不是摄政王所为,而第二件事,或许连金太后也不知情。连这种惹人笑话的事情都出了,百越难道还不是内乱了么?”
景明帝听明白了:“与晋王暗通那回不太确定。但母后寿辰这回,朕猜是那七岁的小儿所为。”明显幼稚得很,他当时也奇怪了一阵,然后事情太多便没有理会。
然而他不解的是,即便国内乱了,难道百越那些官员也不知道理事么?任凭一个小儿在那里胡闹?
第83章 昭仪
“草民觉得, 正是因为七岁的百越王能做出这样的事, 才表明百越内形势已然不太妙。很显然摄政王出事的可能性要大的多, 而金太后也没有出面, 且整个百越朝廷已经没有人去管与大齐朝贺之事。……然而现在京中却并没有得到百越国内的消息, 草民以为, 应是有人从中阻断, 然后利用百越内乱获取利益。百越是小国,他们没有那个能力将这么大的事情瞒这么久。”
“那你觉得可是晋王?”
江怀璧摇头:“草民并不这么认为。晋王若能做得了此事, 那便不必担心他与百越之间私下交易之事,百越也断断不会三番五次威胁他。我觉得, 另有其人,然而现在草民也并无头绪。”
至现在, 便是连晋王都不是问题了。里面隐藏的,可能是另外一个更大的阴谋。
景明帝觉得手都有些发冷, 晋王的事情他还没有解决,现在便又冒出来一个比晋王更棘手的人。
“然而江尚书能上这一封折子,朕不信他什么都想不到。若照你这么说,他呈上这封奏折不就成了打草惊蛇了?”
“草民倒是觉得,父亲这封奏疏若是公之于众, 打草惊蛇也有好处,”她顿了顿, 揣测父亲究竟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在里面,“陛下可以不必在意,但是父亲奏折中的内容可以让百越知晓。一面可以让暗中那人知晓这封奏折内容浅显且陛下并未在意, 父亲在陛下心中轻重可见;另一面通过父亲的态度与陛下的圣意可让百越知晓陛下心怀宽广恩泽内外,于陛下有益。”
景明帝听罢轻笑,这江怀璧看似一本正经,拍马屁的功夫丝毫不逊色。
“江爱卿于朕乃肱股之臣,忠心可见,这折子虽浅显,朕即便不在意,如何通过一封折子便看得出轻重?若真的有人揣摩轻重,岂不是要寒了心?还有,你说传到百越那边便是通过你父亲小肚鸡肠来表现真的宽容大度,于你父亲名声,江家名声可不好。朕不知晓你父亲是如何想的,但是他一向重名声可是人尽皆知,你在朕面前这么损他,朕且不说孝顺的问题,若让你父亲知道了,你们父子该如何相处?”
江怀璧垂眸淡淡道:“父亲重声名,但于大局当前还是能分得清的,陛下也道父亲忠心,只要陛下信任,父亲还有什么可怕的?这封折子其中轻重也不过一闪而过,都是做给有心人看的,若真正知晓圣心忠于大齐之人,不会仅仅因此而寒心。”
一席话言毕,景明帝眸中微亮,闪过一抹欣赏之色,抚掌赞道:“江怀璧,你可真不错!那朕便信你一回。然而你父亲这封折子朕并不打算发阁,你自行拿回去吧。便凭江爱卿的这份忠心,这杯水车薪的打草惊蛇之计,朕不要也罢。”
江怀璧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躬身:“陛下圣明。”
真要让父亲受千夫所指,那可不是她要的结果。景明帝便是再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也是君主。君主需要臣子绝对的忠诚。她便是算准了这一点,从幕后之人那边绕了一圈回归原本,从折子里的内容谈到大齐百越。让景明帝对父亲一步步打消疑心,将父亲从这件事里撇出去,顺便表一把忠心,到现在心里头那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否则无论景明帝纳不纳谏,都会对父亲的用心产生猜疑。若按父亲所说下旨谴责百越,便是如了暗中那人的意,百越会更乱,百越一乱大齐一些人就坐不住了,到时候难免要牵扯到父亲。若景明帝仅仅是驳回父亲的建议,一切平稳如常,但心中定会产生芥蒂,且对父亲针对百越的用心猜疑。
父亲的本意定然不会是针对百越,详情还需她回府后仔细讨问,但现在这刚刚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将父亲从晋王与百越这件事里面撇清关系。
景明帝心情大好,连着几本折子看下去都顺畅得很。忽然抬头看到江怀璧平淡的神色,想到了江初霁。
他忽然道:“朕今日一起便下了旨意,封你妹妹为昭仪,赐居永寿宫,已经吩咐下去挪宫的事宜了。她与荣妃同居,荣妃品性朕与后宫都看好,你与江爱卿可放心。”
江怀璧略有些惊奇,随即觉得松了一口气。景明帝还是照顾着阿霁的,位分并不高,不惹人眼,于阿霁现在是再好不过了。这位分并不是给外人看的,而是真的在为阿霁,为父亲,为江家着想。以阿霁现在的情况,位分越高,越惹人议论,低一些也好让后宫有些人暗中松一口气,不至于让阿霁日子太难过。且阿霁不是宫中主位,荣妃面子上总要护着她一些。
她带着感激谢了恩:“草民多谢陛下。”
“到底是朕有些对不住她,幕后之人朕已经在查了。总不好让她替朕背这个锅,母后那边朕会解释清楚。后宫那些是非皇后清楚朕也清楚,她刚入宫身份又不一般,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想必这也是你所愿意看到的。”
看了看江怀璧面上浅浅的喜色,景明帝也觉得轻松,便问:“现在想必也都收拾好了,你可愿再见见你妹妹?”
江怀璧微愕,随即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毕竟是后宫,草民昨晚贸然闯入已经违反宫规了,陛下肯饶恕草民感激不尽。如今便不好再进去……”昨晚人还少些,今日堂而皇之地进去,她不在乎,妹妹还在乎呢。
景明帝一笑也不应她,只高声唤了御前太监进来,“朕早上宣召江昭仪来,此刻可到了?”
江怀璧愣了愣。
那太监回道:“回陛下,昭仪娘娘已在侧殿等候两刻钟了。”
景明帝颔首,“让她过来吧。”
太监领了命去传旨了。江怀璧还在出神,有些意外。
景明帝看了看她笑道:“你们兄妹这一别便不常见了,她朕之前也略有耳闻,在江家娇宠多年,你这个兄长可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今早朝会结束早,你父亲也没来得及,现下你好好看看回去好给你父亲复命。”
也是,父亲也定是万分忧虑的。
片刻后门口已经有了动静,江怀璧转身,看到一袭宫装的妹妹款款而来。她之前身为秀女时所着衣裳也不过与那些宫女一样的布料,只是样式不大相同罢了。而如今宫妃所穿的衣裳便大为不同了,上等布料制成的锦绣华服。即便她今日挑了中规中矩的淡色宫装,但头一次看到没有如往常一样穿着少女罗裙,梳着未及笄前的双髻的妹妹,还是惊艳了一下。
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端庄。
江怀璧居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酸。
从此刻起,妹妹便再也不能在她归家时从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腰,无所畏惧地呲开了牙笑嘻嘻高呼“哥哥终于回来啦”。
她曾经答应过妹妹,待她及笄那日定要好好举办,让她开开心心。但那一日母亲却骤然去世。
她还曾答应过妹妹,待她出嫁那日要看着她穿嫁衣,亲自背着她出江府的大门,还要用最冰冷的语气警告夫家要好好待妹妹。但是今日妹妹出嫁,只身份上已是千差万别,更不必说多少不如意。
江初霁看到哥哥时并不意外,眸中闪烁着欢喜,然而却端足了规矩对着她万分不情愿的夫君跪拜行了大礼。
“臣妾昭仪江氏拜见陛下。”
臣妾二字一出,江怀璧思绪才转回来,默默地看着妹妹。
景明帝看得出来她看向自己时眸中还有些惧意,轻声让她平了身道:“你哥哥马上便要出宫,你去于她叙叙话罢。”
江初霁谢了恩才转过身来,看着哥哥的那一双眼眸中有万千情绪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一句哽咽也不敢发出。
到底是景明帝还在殿中,江怀璧这才想起身份的事情,便要俯身行下礼去,江初霁一愣一时间不只是该扶还是不该扶。听得景明帝已道:“不必多礼了,亲兄妹还拘谨什么。”
然而两人即便有千言万语,也知道此时说出来哪一句都不大合适。
江怀璧从怀中拿出那一支桃花木簪。因为簪尾已经坏了,她便拿去修了修,但毕竟有些旧了还是木质,那掌柜看了半天还是决定用同样木材接上。却是再没了母亲给她时的那种精致,此时尾部上面普普通通,颜色虽无违和感,但若是细看也能辨得出有些差异。
木刻的桃花便栩栩如生绽放在手心里。
她举起簪子要给妹妹簪上,注意到到她已经梳得整齐干净的发髻,上面也只仅仅簪了两三只素色的簪子。心下轻叹,可怜了阿霁孝期未过现如今却已离了家。
执着簪子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忽然便觉得妹妹已经长得要和她一样高了,记得以前她还经常摸着妹妹的双髻叮嘱她这那,现在要摸,已经大为不合适了,且已娉婷玉立的她也让江怀璧不那么容易摸到了。
罢了,现在毕竟都是宫妃了,已经嫁了人,这木簪便是戴上去也容易让人看不起。她索性又将手放下来,将桃花木簪郑重交到她手中,目光殷殷。
“这是母亲留下的,你拿着。”
提起母亲,江初霁眼中含了泪。
江怀璧想了想又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阿霁,你好好的。”
其实祝词她当初想的是“言以率幼,子嗣延绵”的,这个时候说也不大合适,阿霁为妾妃,难免落人口舌。
江初霁忽然就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泪水说下来就下来,一颗一颗地往外涌。她当日及笄时,堂中演奏的便是这首《桃夭》,三月桃花盛开光景,原是女子最美好的回忆,此刻却已成为永殇。
江怀璧一时也没有想到这里,忽然就有些慌了,平时她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招架不住妹妹的泪水。她身旁也没有帕子,微微一扫发现江初霁手中还捏着绣帕,此时紧紧攥着。
江怀璧伸手拿过来,江初霁也松了手。她轻轻地擦拭妹妹的泪水,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才放柔了声音轻声提醒道:“阿霁,别哭。……陛下还在呢。”
江初霁这才反应过来,又转身去告罪。景明帝自然不会怪她,一直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相见却不能多言,自己想着也是,他这个皇帝在这里,两人如何能随心所欲。
最终江怀璧告退出了殿门,江初霁却被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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