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烨蒙了,他刚来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啊,刚刚熟悉这个地方,又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在京城的父亲也未必能帮得上忙,还好他的人脉还是很广的,很快暗中联系了一群好友,高声喊冤。
阮晟眼看就要解决这件事了,不由得又想到了周烨的家世,想了想周蒙此次派他来的意义,默默地将事情压了下来,只说治水要紧,先将百姓安排好,将周烨的事情充耳不闻。
他心里有谱,但是周烨心里没谱,不停地向京中送信向父亲求救,然而那些信都被阮晟暗中截下来了。阮晟的想法很简单,周烨此时在这边已经被盯上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等着他有些什么动作呢。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消息,若半路上被别人知道了,估计还没有等信送到周蒙手里,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绛州这边治水以及安抚灾民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京中得到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六月十七日。
“绥州急报——北戎有军队十三万人马接近绥州,海将军紧急应战!”
六月十九日。
“绥州急报!北戎继续进攻,海将军请旨支援!”
六月二十二日。
“辽州急报!绥州失陷,海将军重伤,请旨支援!”
十三万的北戎军队,自武威大将军海振忠镇守的北境入侵,来势汹汹,从发现北戎军队到绥州陷落,仅仅用了六七日,并且直逼北境要地辽州,辽州设有关隘,若破了辽州,自北境长驱直下京都指日可待!
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常汝均上奏,主动请缨前去辽州督战,景明帝准奏。
相较于北境的战事来说,绛州的水患已经算不上大事了,朝中现在都紧紧盯着北境那边,阮晟几乎是孤军奋战在绛州。
松懈了大半个月的朝堂终于又紧张起来,这一次的北戎真是超乎人想象。上一次北戎入侵还是在五十年前建安帝在位的时候,那一次的北戎也如今日一样来势汹汹,上一次北戎人数相对来说较少,但是也用了三个月竟直接打到了京都!
那一次建安帝仓皇南逃,虽说后来藩王进京勤王,建安帝并无大碍,但是那一次的皇族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连市井小民都知晓大齐的皇帝不会武,北戎进了京他连反抗的魄力都没有。即便后来打了回去,小心谨慎的建安帝还是嫁了个公主过去和亲,以维护两国的关系。
当年在那一场战争中除却各地藩王势力大打败北戎外脱颖而出的便是一位不入流的百长,姓海,便是如今的海家。即便官职拿不出手,但他对兵法的研究可谓卓绝。他原是先赵王手下的人,因为他的出谋划策,那场战役很快便结束了。
自那以后,海家兴盛。至懿兴年到达顶峰,但这么些年,边境基本上都平平静静,海振忠这个将军做的可谓相当轻松。
常汝均心想,大概是因为多年过去有些堕落,所以如今面对北戎才会溃不成军。海家这大将军已世袭两代,怕是现如今的将军是个绣花枕头。所以从小熟知兵法的他挺身而出,希望在这次战胜后可以获得无上的荣耀,顺便打压一下海家。
这件事大多数时间都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和首辅谈论的多一些,江耀庭这个礼部的居然莫名其妙地闲下来了。按理来说身为内阁次辅的他应该好好辅佐周蒙才是,然而现在发觉他根本就插不上话,周蒙做完决定直接上奏给了景明帝。
似乎近来这几个月都是这个样子,原来师生之间的情谊不断淡去,他发现与首辅之间似乎越来越不和谐,也不是说撕开脸,只是交流不如以前多了。
有交好的官员私下安慰他:“能需要江大人您的地方,大概就是战败后谈和的时候需要您这个礼部尚书去搞外交了,如今您插不上手正说明我大齐战胜在望啊。”
听着那拍马屁的逻辑,江耀庭不置可否。
江怀璧大概明白父亲的忧虑。
“父亲是觉得周大人有些专权了?”有好些事情甚至是江耀庭所不知道的,直到景明帝已经下了旨他才知晓。
江耀庭蹙眉,“周家啊……这几个月你也都看到了,周太后和周皇后于后宫,周怀恩于前朝,似乎与以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只是担心,陛下一直未曾发声,总觉得有些不安。”
周家出的两位中宫在后宫已经只手遮天,这几个月传出来后宫有妃嫔小产者两人,两岁的四皇子夭折,民间都在传这两位周姓的主子似乎要让景明帝绝了子嗣。六月初的选秀周家的二姑娘周蕊仪也进了宫,一进宫便在嫡姐周皇后的帮助下很快上位,盛宠正浓。
而周蒙在前朝,便如江耀庭所说,专权独断,甚至有几次在一些小事情上与景明帝起了争执,有时也并非是非对错,而是他周蒙就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结果。
然而景明帝居然奇迹般地在退让。
即便只是一些微不可闻的细节,也让人细思极恐。
江怀璧只是奇怪,周蒙也算是极为谨慎的人,在先帝面前景明帝面前每一句话都是提前算计好的,如今怎么忽然就大变了?他自己呢,究竟有没有察觉到景明帝的态度?
江耀庭沉沉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在炽热的夏天里忽然背上生了一层冷汗。
看了看桌子上的公文,发现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江怀璧发现了他的异常,轻声开口道:“父亲,如今北境那边比较要紧,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京中乱起来的。父亲暂时还可安心,等北境安定下来,才能看结果如何。”
也就是说,景明帝现在是不会对朝中人动手的。
江耀庭叹一口气,闭了眼,含糊不清地呢喃。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陛下这是在等周家上钩呢,欲擒故纵啊……”
第89章 分寸
绛州。
当所修堤坝再一次出现问题时, 阮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说他未来时工程一直有问题便是下面的人懈怠了, 然而朝廷已经派了他来。且这些天他也是起早贪黑风雨不歇地在一旁看着呢, 怎会还是这个样子?上一次是竣工以后倒的, 而这一次, 则是正动工着忽然就出了事。肯定是暗中有人操纵, 居然敢挑战朝廷的权威。
有三名青壮年被水冲到了河里, 消息一经传出城中立刻议论纷纷,地方官员坐立不安, 如今看谁都像是内奸,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阮晟被逼的无法, 只能先将周烨看管起来。后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事不是跟朝廷对着干便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刚刚被贬官在京城中已经不显眼了,还有谁会针对他?至于朝廷, 绛州这么小的地方,哪里有人有这个胆子。
绛州在魏王的封地,魏王多年来不声不响,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一直安分得很……阮晟焦虑头疼, 一遍遍地在心里想着自己熟悉的人,究竟是哪个经常看他不顺眼。
周烨眼看着一封封书信送出去却如石沉大海, 心里越来越慌。但是他毕竟是周家的人,还不至于手忙脚乱。他干脆让下面的小吏将所有的账本都拿给他,亲自挽袖子上阵, 他倒要好好查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怕自己背了黑锅,又去给阮晟说了一声将上级下级的也一并拿来。
没日没夜地看,一个数一个数地核对,眼睛就死盯着账本。想当年在明臻书院的时候他六艺中的“数”可是年年拿甲等,核对个数目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数量实在太大了,连续熬了三天后终于熬不住的周烨瘫在了蜡烛下,黑眼圈自不必说,连眼睛里都熬出了血丝。说真的,自从出京城离开周家,从虞州走到绛州,他还就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今年六月的绛州似乎雨水特别多,今日雨下得小了些,但是外面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雨声,房檐上的瓦片被怕打得直响。眼看着屋里的烛光越来越微弱,周烨叹了口气,起身去将窗户关严,然后准备熄灭蜡烛歇息。
心里却已经凉了一片,要有问题早就查出来了,难不成这两次还真的是天意?若真是如此,他可如何才能洗得了冤屈,他对阮晟并不熟悉,看不清阮晟究竟是什么态度。怕他到最后为了撇清将自己丢出去,他若是真尽力了,那便只能将希望寄在父亲身上了。
在他随便翻了翻,在这次结束的地方做好记号,刚要转身忽然脑中闪过了什么。他目光一凛,一瞬间睡意全无,转过身将蜡烛重新点亮,将两本反复对照,忽然发现了错处。
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匆匆穿了外衫,也不顾外面的风雨便一脚淌了进去。
阮晟大半夜被惊醒,刚打开门便看到满身是水的周烨,他皱了皱眉让他进去。
“阮大人,下官查清楚了。”
阮晟一头雾水,看着他从怀中拿出两本账簿,兴冲冲地道:“大人,我查清楚了!您看这两本,第一本最后一个数和第二本开头这里接不上。这一本最后一个记录这里有一个角微皱,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然而第二本计算的时候并没有算上模糊的那些银两。这里誊录的时候少了。”
阮晟拿起账簿仔细看了看,心里又算了一遍,凝眉不语。
“这上面的墨迹虽然看不清很明显能知道是有笔迹的,但是后面仍旧漏了,下官觉得是有人刻意而为。”
说罢躬身一礼道:“还请大人明察。”
阮晟揉了揉眉心,将账簿合上,转身放到架子上。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严查。你放心,近来流言不必理会,事情水落石出后自会还你清白。”
周烨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谢后告辞出门,瞬间觉得如释重负。
.
京城中依旧气氛紧张,前线自兵部尚书常汝均前去后迟迟未有消息,已经有些人开始慌乱。又过几天不知是谁先传来消息说北境又一次战败,顿时京城如沸水一般热议纷纷。
然而竟没有人去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江耀庭和江怀璧依旧安稳如山,因为江怀璧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常汝均其实与北戎打了平手,尽管以如今北境的形势平局也没有任何好处,但远远不如京城百姓议论的那样,有些人甚至连攻入京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父亲,晋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晋王幕僚丁瑁病重。”丁瑁是晋王最重要的幕僚,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身体没撑下去,也不知晋王失去了智囊会如何。
江耀庭抬眼看他:“你是觉得丁瑁死了晋王会有动作?……最近京城是有些异常。”
江怀璧轻声道:“这京城的谣传和晋王那边的消息,总让我觉得两者有关联。谣传从何人口中传出暂且不知道,但能持续这么长时间,难免起疑心,要说这流言朝中也应该会有人提出来的,但今天安安静静的。”
“上一次我去晋州时去丁瑁的院子转过一圈,他书房里的陈设,还有院子相应布置,让我觉得他其实是个有抱负的人。但这些年一直在晋王帐下,未曾考取功名来京城,让我觉得很是惊奇。”
“他那样有才学的人,就这样死了,如何甘心?怕他到了绝境要跳墙。他满腹才学甘心辅佐晋王,而晋王近些年的心思昭然若揭。而今形势,北境还正乱着,南方百越蠢蠢欲动,丁瑁若是知晓,便是赌他也要为晋王赌一把。”
江耀庭蹙眉:“你是觉得晋王会趁乱起兵?可是如今其实还算的上平静,仅仅是有些不稳当而已。此时若动手,实在是不大划算。陛下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呢,哪就那么容易造反。”
“所以,儿子以为此时利用北境战况在京城中传开流言,虽然不太靠谱,但是短时间内挺有效的,并且晋王在京城的势力足以让此事广为流传,以用来壮大声势造成人心涣散。现在只还是在京城,若出了城,再加以暗中操控,会传的非常快。他们要的便是这个气氛,以便到时候起兵的时候百姓不会强烈反对。”
“至于时间……丁瑁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们再韬光养晦,以待时机。或者说,现在便是个难得的机会。和北戎上一次打仗还是五十年前,如今前线还都不是定数,人人心里都没谱。丁瑁为人谨慎小心,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晋王布置这些人已经不短了,该扎的根都扎稳了。而且长公主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晋王一脉的人,他的胜算其实挺高的。”
江耀庭却异常坚定:“不,绝不会。晋王不可能成事,这次形势是有利,但即便丁瑁再思虑周全,也终究不及他们前些年暗中收敛锋芒但步步为营的好些,到底是仓促了。并且……北戎何足为惧?也不过是蛮夷罢了。恶紫夺朱,才是大齐最大的隐患。陛下盯晋王盯了这么多年,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造反。”
江怀璧心中暗道,父亲向来端正,怕是只有“恶紫夺朱,天下必乱”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其他怕也是心里没底的罢。
江耀庭就是江耀庭,她的这个父亲啊……
“父亲格局心胸之大,怀璧敬服。”江怀璧深深一躬。
江耀庭肃穆的神色忽然一松,对她摆摆手,“你可别拍我马屁了,自己心里都有底呢。”
说罢提笔的手略一顿,忽然想到一事,他那些天太忙没顾得上问,后来闲下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方才说到流言的时候他便想到了。
“怀璧,我听近来坊间流言沈世子对你有意?”他轻咳一声,也不知道怎样问,毕竟流言也不大相同,总结了一下便大概是这个样子,可是说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江怀璧整个人一懵。
江耀庭压低了声音,“别的都无妨,我只想问你,沈世子是否发现你的身份了?”
江怀璧摇头:“并未。……父亲所说大概是沈迟那边传出去的。沈迟道从晋州回京后怕陛下起疑心,便谎称了,呃……他断袖,于我有意。其实也不过就是掩饰一下,至于传言,我觉得应该是他传出去的,这样可信度会高一些。”
江耀略略挑眉,“那你可觉得这流言对你以后有什么影响?”
江怀璧显得不太在意,却认真回道:“我觉得沈迟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上一次在太后娘娘寿宴上我遇到了宋家姑娘,宋家姑娘的眼神都要将我吃了。有个沈迟当挡箭牌,也免得那些姑娘们都盯上我。”
江耀庭哈哈一笑,语气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只是这样以来你岂不是要默认了,便是沈世子不在意,可别人会如何想你?既然是掩饰,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好时机跟沈世子挑明说了比较好。与永嘉侯府纠缠太多不是好事。”
“怀璧明白,”江怀璧应了一声,“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此时京城中事情多,关于我的流言微不足道,我觉得父亲不必过于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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