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看到了吧,我这亲兄弟可是一点都不安分。我母亲可懒得教训他,父亲一贯护着的,只有我回去才能解决,难呐……”
当沈迟从江府后门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夏季傍晚还带着暖意的温风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想起了方才握住江怀璧的那只手。
按理说她习武的话,手该粗糙些,然而并没有;或者说身份金贵整日里只用坐在府中写写字下下棋之类的,手该柔嫩些,京城是有些公子哥儿手比女子的都细腻的,然而也不是。
怎么说呢,大概是在两者之间,但是江怀璧的手不同的是,与她的性子有些像,温润却带着些凉意,握住感觉不到炽热的温度,却像是十分强硬有力,仿佛能一瞬间将你攫过去一般。
当时他心里也愣了一下,若非江怀璧将手抽回去,他都要考虑要不要提前防着以免江怀璧忽然发难。
不过,说实在的,除了力气感觉大些,握住的手感还是不错的。
沈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转着身对着江府发呆,嘴角微搐,对自己也有些无奈。
什么嘛……不就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又不会将他怎么样,干嘛老惦记着。难不成,断袖假戏真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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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正在整理各方探子回禀回来的各种消息,将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大致分类,然后将零碎的事件加以整合重新誊录,若有必要的会抄两份,一份送到江耀庭那里。
其中令他最为不解的一件事是,绛州决堤的事情居然彻底解决了。密信上说周烨找到了问题所在,洗刷自己的嫌疑,真正贪墨的是绛州地界一家富户,多年来多多少少在朝廷发放的修堤拨款里中饱私囊,并有地方官做掩护。
这一下可牵连不少人。
上至五品知州,下至九品的主簿,居然一大半人都牵连其中,轻重不论,只是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那富户要将钱财不知不觉地转过去,其中关节少不了,但每一关大概都得行些贿,如此一来,那富户贪到的,数量也不是很多,这么多人牵连进去,图什么?
然而一心想解决了这件事好早点完成任务回京的阮晟可不管这些,查到了不管是多是少,也算他尽力了,而且扯出来的人越多,说明他查得越透彻。说不定回京陛下还高看他一眼,官复原职有希望了呢……
江怀璧心中冷笑,略有些明白,却仍旧默不作声。
人,还是要留给自己一条退路的呢。
在北境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朝中人心不稳,此时绛州又出现这样的事,心烦意乱的景明帝怎么会给阮晟好脸色看?那些牵连其中的人,大概也不太妙了。
若景明帝真的失去了理智,那些官员要是处罚不当,朝中可就更加不安心了。
这京城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第93章 永寿
六月底, 眼看很快到七月, 北境却依旧战况激烈。时隔五十多年, 北戎此次来势汹汹, 绥州虽刚刚收回, 但两方却一直在边境僵持着, 北戎不走, 齐军也走不了,却也无法向前一步。且北戎到底是关外蛮夷, 马也比大齐的烈,若真骑兵对战, 大齐胜负很难下定论。
然而正在边境形势紧张之时,阮晟一道折子从绛州呈上来, 折子上写的那场贪污大案浩浩荡荡,周蒙不敢含糊直呈帝前。
景明帝当时正日夜难免, 焦心如焚,一看绛州又出了事,不免心烦,懒得细究,干脆该杀的杀, 该贬的贬,周烨在周蒙的周旋下仅仅只是调了个地方而已, 然而阮晟还是没有逃过去,景明帝在下发旨意之前发现阮晟实在太烦人,顺便朱笔一点将他外放了。
这一闹, 朝中又开始议论绛州的事情,原本事情在绛州闹也就罢了,偏偏莫名其妙在京城也开始议论纷纷。
议论最多的,居然是侥幸逃脱了这场灾难的颍下县知县周烨。
先开始只是有人在疑惑周烨这个知县为何毫发无损,到后来便有人高呼周蒙以权谋私。自然,周蒙手下的那些门生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然而近来一直暗中盯着周家的景明帝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那些造势的人中定然也有他的人,只有声势造起来了,才能看他周蒙究竟能嚣张到什么程度。
后宫如今最的宠爱的便是江昭仪江初霁,但后宫最低调的也是她,且有刻意退让着周皇后的意思。
说实在的周皇后在后宫争宠也并不厉害,只是选秀的时候周家二姑娘周蕊仪也进了宫,但是位分比江初霁要高。周皇后自己膝下已有嫡出长子秦纾,中宫地位稳固,但为保险起见,还是竭力扶持妹妹上位。然而景明帝对周蕊仪并没有感觉,仅几夜后便抛之脑后。
江初霁居住在永寿宫侧殿,此刻天色不早,宫中向来有晨醒昏定的规矩,然而今日已快至时辰,江初霁却纹丝不动。
贴身宫女合瑶疑惑道:“主子,时辰到了。”
江初霁却悠然拂袖道:“今日不去,你去替我给荣妃娘娘告个假,说我身子不适。……然后再说一句,我明早也去不了。”
合瑶蹙眉,却也知道现在时间耽搁不得,也只能一福身先去了主殿回禀。
江初霁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凝眸沉思。
这么多天了,她一直伏小做低,未曾有过恃宠而骄,周皇后一直在想方设法挑她的错,却始终不知从何处入手。此时也好让她抓抓错,若不然她也不知道周皇后究竟会怎么闹。
合瑶与青琐、银烛原是母亲庄氏身边的,庄氏去世后不愿离去也一直在府里居住着,此次她入宫合瑶自请随侍,说是要尽了她的一份心,要对得起去世的庄氏。
也是到了这宫里,她才发觉,这宫里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什么姐们情深,一说到争宠眼睛一个比一个红。上位者会欺压,下位者会背叛。景明帝一直待后宫很冷淡,即便最受宠的她,也不过是时常去侍候笔墨而已,景明帝知道她有孝在身,也不愿再碰她,可偏偏也不愿去碰别人,这让她有些不解。
自从进了宫便仿佛成了井底之蛙,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便是有宫人暗中传论,也都是些举国皆知的事情。
但是敏锐的她能够感觉到近来周皇后和周太后有些异样。周皇后较之以前愈发张扬,处理后宫之事莫名其妙就将所有权利都拦了回去。而周太后一直对外宣称身子有恙,平日不肯见人。然而她有一次晚上外出时却发现周太后出现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对面是有人的,只不过不知道那人是谁。当时她怕被发现也就没细看,但肯定太后是有问题的。
前朝后宫一直有牵连,那便是周家有事了。
直到有一次在景明帝那里无意间听到说周家近来所作所为,她便大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想着父亲在前朝这些天定是有些麻烦的,那便在后宫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助长周家一把火。
她可是通过暗中窥探景明帝写字已经瞥到几眼提周家了,还有什么“嚣张”“谋私”“专断”之类的字眼。断定景明帝是在等待时机。既然是要准备收拾周家,那可少不了后宫的两座大山。
周皇后在接见嫔妃时很快知道了江初霁告假的消息,心头涌起怒火,但是还是很理智地压了下去。下面一群八面玲珑的嫔妃七嘴八舌地跟着指责江昭仪,要知道她们在江初霁刚晋位时可是送过礼腆着脸说过好话的,如今倒戈相向也是面不红心不跳。
周皇后到底还年轻,沉不住气。原本还能忍住,甚至还在众嫔妃都散去后选了上好的补药赏给江初霁,然而紧接着又传了懿旨说江初霁身子不好要好生休养,这几日风大不必出门了。看似关心实则禁足。
江初霁听罢挑眉,轻嗤一声不过如此。大概是过于风光的周家将她也迷住了,不发威像是委屈了似的。
若要周太后出面可一定不会这样做,且身为皇后的亲姑母大抵是要提点几句的。然而周太后也“病倒”了,私下里还不知道干着什么事,也就没空管她。
景明帝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派了御医来看看她,赐了些东西来,未解禁足。
江初霁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心平气和,原本在江府时面上的娇俏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眉目间已满是江怀璧的影子。
“很好,就这样……”
外面一波在尽力传播于周家不利的消息,另一波在尽力压制。景明帝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置一词,与周蒙之间仍旧如同往日一般亲密,甚至交给他的一些事连内阁其他成员都排除在外。
有些老臣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到底多年经验,看惯帝王圣意,为保命还是选择静坐家中,就看着这京城里闹得火热。更有些人为了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专门告了假。
后宫在江初霁暗中推动下,气氛也开始升温。她与江怀璧一样谨慎,但是勇气不及。有些事情究竟还是戳到心坎上却没敢做。
但是周皇后不一样。宫中赵婕妤的龙胎在她腹中生存了三个月后终于不慎摔倒而小产。景明帝不轻不重问了几句,其他都丢给周皇后了。
然后周皇后的做法更让人匪夷所思。仅仅两天后宫中刚出生三个月的双生龙凤胎三皇子秦练与四公主秦妁几乎于同一时间夭折,皆是不抵风寒,年岁又小夭折。
然而周皇后去寺中上了柱香,有大师告诉她是赵婕妤腹中那个小产的胎儿亡灵冲撞了那对双生子,所以酿成悲剧,顺便言说赵婕妤为不祥之人。周皇后就顺势将赵婕妤也收拾了,一并发落冷宫。
后宫中人皆唏嘘不已,这怎么忽然就折了三个孩子。周皇后这动作也太明显了,江初霁眼睁睁看着也是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景明帝仅仅是责罚了她治理六宫不力,将权分出来一部分给贤妃而已贤妃本来就是她的人,这分出去跟没分不还是一样么。
江初霁暗中攥紧了手,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合瑶立在一旁默然不语。她原以为庄氏的心思都够难猜了,却未想到这小主子的心思更难才猜。这几天江初霁有些反常,白天里心思多总是吩咐她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晚上却梦魇连连,问她什么梦也只是只瞪大了眼睛闭口不说,偶尔还会流几次眼泪。
江初霁大概是连合瑶也不敢信的,但是一个人的心事憋在心里久了又烦又闷也不是办法。
殿中其他人都被遣走了,江初霁才进了内殿,合瑶服侍她睡下,看着她眼睛还睁着,刚要问出口又看到她眼睛合上了,也只好提她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江初霁沉沉入睡,睡到深处果然还是那个梦。
是她头一次看到沈迟的场景,但是这个梦要长一些,她一直想着那样短暂的时刻若能多停留一会儿该多好,然后梦里真的就定格在那里了。
她痴痴地望着他,然后整个画面似乎要溶在水里一样渐渐模糊。但是还没有消失便是另一个场景。
她发现自己身着大红色嫁衣,满头珠翠,唇角笑意欢喜地停不下来,正纳闷的时候头上忽然被盖了一顶盖头,四处簇拥着进了门槛。
一杆喜秤自一角缓缓挑起来,沈迟的脸笑意盈盈地展现在面前。
她心里欢喜得全身都在颤,眼角都在笑。
然后忽然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时,还是四处贴着喜字,挂着红灯笼的夜晚,还是在那件喜房里,她却变成了路人,莫名其妙地站在了窗口。
满座的宾客都围着屋内的那对新人。
新郎还是沈迟。
然而床上竟还坐着一个新娘。
那一刻,她的心就像针扎一样刺痛,眼睛死死盯着那窈窕的,穿着与自己方才一模一样的嫁衣,端坐在哪里的陌生新娘。
这些天她的梦都是到这里便结束了的,结局便是她站在窗口看着里面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满怀遗憾和痛苦从梦里醒过来。每每都告诉自己是梦,然而每一次梦到她心中都要痛一次。
是了。她已是宫嫔,沈迟还是他的世子,他娶谁也永远不会娶自己的。这世上其他女子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然而今日莫名其妙地,那个梦迟迟不愿醒来。
她立在那里脚下如同被定住一步也挪不动,只看着里面。
沈迟接过那个满脸堆笑的喜婆手里捧上来的喜秤,就如同对她一样喜气盈盈地挑起那新娘的红盖头。
新娘的面庞露出来的时候。江初霁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新娘的脸与自己一般无二。可她,不是站在外边么。
只消片刻,她便脸色惨白,满是不可置信。
那是——江怀璧。
她的哥哥。
第94章 夫子
兄妹二人一母同胞, 相貌相似不足为奇, 但毕竟是兄妹, 哥哥通身是清俊英气, 而她则是娇娇柔柔的女儿家。许多人都觉得两人性格截然不同, 差别很大。然而她此时在梦中看到的哥哥, 眉目间没有她的娇俏, 含着微微清冷,但也能看出, 是极为欢喜的。
然而哥哥我是男儿身,她怎么会看到哥哥与沈迟成婚?
她吓了一大跳, 惊呼一声,猛然从梦中醒来, 冷汗淋漓,手都有些冰凉, 惊魂未定。
然而还未醒过神来,便听到身旁景明帝关心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是做噩梦了?做了什么梦,与朕说说,说不定说出来就好些了。”景明帝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滴, 语气中竟难得地带了些许温度。
江初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平时看到的景明帝皆是平平淡淡的, 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还会这般温柔。
可是这样反常的景明帝,却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怕, 不由得浑身颤栗了一下。
她垂着头,景明帝看不清她的神色,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却听她低低开口道:“臣妾梦到三皇子和四公主在哭,然后地上都是血,臣妾有些怕……”
听她忽然提起三皇子和四公主,景明帝愣了一下。前几天两个孩子才夭折,宫中这些天的气氛一直有些压抑。
他想起给她封妃的那个早上,她与江怀璧便站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泪眼婆娑地看着兄长,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心里忽然就有些软。
他对后宫向来不怎么关注,这些年都交给了皇后,有些事情只要闹得不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真正心动的基本没有人,也都是听了太后的话为了子嗣延绵而进后宫。
若真说什么时候将女人放在心里,那大概便是还在潜邸时与皇后成婚的那个晚上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心有抱负但还是轻狂些,于美色还有些贪恋。对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感情还充满了憧憬,那时的周皇后还温婉贤淑,端庄的大家闺秀,但自从周家鼎盛以后,他不知不觉便对她淡了,又加上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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