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轻叹,“那我们以后大概会兵戈相见了。……真遗憾,我还想着与子同袍呢。”
江怀璧略有些不解,“不至于。边关有守边将士,我以后大概会是文官,不领兵。”
沈迟:“……”她果然不能准确领会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咱们相识这么长时间了,就简简单单出去游玩一番。谁要跟你去边关!”
这次轮到江怀璧无言:“……”
“还有,你又不当武官干嘛学那么多功夫,出来吓人么。……你可别看我,我是没啥追求,但本世子身份高贵,这人生漫长,要刺杀我的人可不少。”
他看了看江怀璧,发现她盯着桌案发呆,于是他也低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奈拍了拍她的背,“你听我说话了么?”
“听了。你继续,我听着呢。”浑然心不在焉。
沈迟叹了口气,都不知道她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墨竹轩里是当真无聊。
江怀璧忽然开口:“沈迟,那流言你不要再传了,于名声不好。”
沈迟长叹,“你以为我想传出去?我哪有那么无聊,都是我那二弟整天在外面瞎转悠,东奔西走地替我传消息,我也没办法。……就这样吧,我觉得你是挺需要我这个人的,你看那宋家姑娘,要是你与我这个事传出去了,指不定那姑娘就死心了。我看你对那宋汀兰是无意的,再说了,你这个性子,可别耽搁人家了。”
说罢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女孩子娇娇柔柔的,我一个大老爷们,不怕耽搁。”
江怀璧:“……越说越不像话,也不过就是个幌子,以后有需要澄清便是。”
沈迟忽然来了兴趣,“澄清?需要很快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你这整日里不出门,要送什么定情信物,我可以替你去……啊那个,需要有什么话我也可以替你传。”
江怀璧懒得与他多言,冷冷道:“世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宜宁郡主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吧。”
沈迟闭了嘴,看着她直摇头这人真会煞风景,莫不是真有了心上人?连说都不能说。
想起了妹妹,他便有些发愁。他母亲选的路很明显太冒险了,他这个做儿子的其实并不怎么支持,晋王的胜算并不怎么高。而且江怀璧这一个人都够难对付了,到时候面对的可是满朝元老的诘难。晋王也就罢了,他母亲可怎么办?
他厚着脸皮问:“若你是我,当如何?”
江怀璧不答反问:“我说的,你敢信么?”
沈迟咬咬牙,“你只要敢说,我就敢信。”
江怀璧背过身,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架,每一个格子里都立满了书籍,往最右面看,便有几个格子是放着一些她写过的东西。她从最偏远最高层的架子上轻轻拿了一本薄册子下来,看得出来像是抄写本,上面已染了灰尘。
她拂去灰尘翻开册子,里面左右两面都直接粘贴上了书页,那书页旧到不能单独放出来,上面的字有些不清晰的地方,也都有人描过了。
沈迟没有看清里面内容,只看到了第一页似乎模模糊糊有熟悉的几个字。
有些久远,说陌生吧却也不是太陌生,但也谈不上有多熟悉。
他凝神思考片刻,忽然惊道:“青古山人!”
随即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便放低了声音,语气依旧惊奇。
“怀璧,你怎么会有他的书?我记得这人多少年前都作古了。不是有皇帝禁了他的著作流传于世么?……我想起来了,丁瑁的斋名不就是青古斋么?我儿时在晋王府丁瑁院子里似乎看到过这本封面,你……”
“丁瑁的是孤本,而我的,是残本。只有几页。”
然而她上次在丁瑁书房里看到丁瑁的那本时,便知道,他那孤本中间虽看上去完好,其实是残缺几页的,而缺少的,大概能与她这里的合上。
但遗憾的是,当初时间紧,她只匆匆翻了几页,没来得及细看,便走了。
沈迟恍然大悟,“难怪你事事通透,原来是得了这高人指点啊。……话说,我只知道那青古山人厉害得很,曾经门生通五湖遍四海,有人传言‘半边青古半边秦’,可那书里究竟讲了什么啊?”
半边青古半边秦。那些传言已不知是真是假,但青古山人那本书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想当初他写下《帝心说》时,竟无人敢誊录,以至于流世便只有这一本。即便如此,也都是那些胆大的敢一直好好保存着,要知道这□□若被朝廷查知,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江怀璧轻声道:“我只看过这残本几页,大概与帝王有关。”
沈迟一惊,“传闻他并非皇室中人,居然还能研究这个?”
这个江怀璧是真的不知道。
她只回答了沈迟方才的那个问题:“若要两方保全,可退而求之。若我是你,这封信,我不会回。而且这封信会直接送到宫里呈给陛下。”
“你这是要将我母亲拉到你这一方来了!你看过这信,你明明知道这信中内容陛下是不能看的。若陛下将信公开,我们侯府可两方搞得都不是人。”
江怀璧瞥他一眼,“我还没说完。在这封信送去宫中之前,还得做些手脚。晋王不是在这信中提到长宁公主的封地么。将长宁公主封地上所有东西包括地契,赋税等,除却先帝将封地赐给长宁公主外其他能证明封地的东西,快马加鞭送到晋州交给晋王,并以最诚挚的感情像晋王以及丁瑁致歉,那些东西当做赔礼,但中途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晋王封地并不是很大,我想长宁公主之前定是有所保留的,但是现在要全部一件不留地甩出去。晋王不会不动心。”
沈迟听得瞠目结舌,“江怀璧,你疯了!那是先帝给予母亲的荣耀,也是母亲唯一可以直得起腰的东西。”
江怀璧不理会他,继续道:“这是晋王一方,若晋王成事,仅仅念着那份封地也会优待长宁公主,毕竟他登基还是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说几句话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当那些东西送出去后立刻将这封信送到宫中,让长宁公主去和陛下说晋王觊觎公主的封地,但言辞要委婉。陛下会明白的,如今晋王的动静会越来越大,他会想方设法地尽可能多地给晋王定罪的。”
“怀璧,你还说你不疯,你这是想方设法地让我母亲里里外外都不是好人,被任何一方知晓,整个永嘉侯府都死无葬身之地!”
江怀璧反问:“那你觉得长宁公主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她不是在赌,若晋王真的事败,她不会认命,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永嘉侯府身陷囹圄。”
沈迟还未说话,余光忽然看到院门外有人影忽现,一时也顾不得看清那是谁。他们现在这个情况被谁看到都不好。
下意识就去一把拉住江怀璧的手,就要将她一起拽进里屋去。
江怀璧感觉到手上忽然一热,然后下意识要去挣脱,却发现沈迟居然攥得死死的。
她也没顾得上外面是谁,脸色一僵,全身都定住,有些不自在。
第92章 兄弟
然而沈迟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 只当是想着要先躲起来。刚转身忽然想起来这是江怀璧的墨竹轩, 人家自己家, 躲什么躲?该躲的是他吧。
一愣神江怀璧忽然挣脱他的手, , 目光转向院子里。
“是父亲。”
沈迟浑身一凛, 也顾不得尴尬和歉意, 一个转身闪进书架后面。心里还有些忐忑,江耀庭那在朝堂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那双眼睛深邃地似能看透世间万物,这小小一方书房, 可不太保险。
他尽量屏了呼吸,静静立着。
江怀璧迎出去, 还未下台阶,江耀庭便对她摆摆手, “进去说罢。”
江怀璧想了想里面还躲着沈迟,脚下步子微微顿了顿才跟着江耀庭走进去。
夹在书架里面的沈迟听到江耀庭说要进来说,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江怀璧就不能找个理由推了么。他们这一坐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他在这里岂不是更危险。
若被发现了, 江耀庭这个礼部尚书说不定会在景明帝面前告他一状。
沈迟能在缝隙里看到江耀庭缓缓坐下,看着他这个动作, 他心里蓦地一凉。如果做什么都这么这么慢……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可是下午,难不成今晚还要在这过个夜?
江怀璧还是很从容的, 进了屋吩咐了木樨去沏茶,木樨满心想的都是还没出来的沈迟,忧心忡忡。木槿担心她进去露馅,只能自己揽了活。
让沈迟更发狂的是,父子两人在他面前居然下了棋!
江耀庭一句不说,直接命人摆开。也难得江怀璧与他刚说完话心还能那么静,居然一派从容不迫。
两人心外无物,然而沈迟焦心得不得了。
他干脆心中默念:“江怀璧快输,江怀璧快输……”
输了就差不多结束了。这窗外天色眼看着都有些暗了。
江耀庭看着四杀激烈的棋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行了,我的心没你静,现在也沉不下心。只是公务办多了有些烦闷,来与你坐坐。”
江怀璧轻笑,“父亲走出去转转也行,我这里一天到晚也是沉闷的。下棋费心,父亲该好好歇歇。”
“我放才来之前已经抄了一片佛经了,想着你你母亲能保佑阿霁在宫中一切顺遂。……陛下肯体恤,这几日朝后总与我说几句阿霁,可我见不到,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
“父亲别担心,阿霁有您这个父亲总归不会有人欺负她。”
“身份低的自然不会欺负她,只是怕太后与皇后将她当作眼中钉……”江耀庭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沉重,忽然又提到了另一件事,“今日边关传来消息,说兵部尚书胜了。但海振忠将军……病逝了。陛下追封了国公位,现由海家的海振刚承袭了爵位,圣旨不日便会到达。”
江怀璧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些年海将军一直守在边关,也曾打过几场胜仗,人人都传海将军威猛,大齐高枕无忧。可这名声是传出去了,仗也确实胜了,如今这忽然显得溃不成军一般,着实让人生疑。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父亲不该这么忧心。”
江耀庭起了身向外走去,她紧紧跟上。
“常尚书仅仅胜了一仗,绥州还远远没有夺回来。”
也属意料之内。
“那如今领兵的是何人?”
“是海将军带起来的一个副将,名叫石应徽,听闻这人这几年并无任何建树,我怕他仅仅是海将军提拔上去的。若无真才实学,误兵误国。”
“不是说如今已经胜了一仗么,总归还是要再看看的。父亲于京城干忧心也无济于事,放宽心将京城稳下来也好。”
“我何尝不知……”
他抬头,看到天边一簇一簇的烟霞,浅深色晕染了一片天,也不知究竟是胜利的烟火,还是浓郁的烽烟。
江耀庭走后,江怀璧进屋对着书架后面轻声道:“沈迟,出来吧。”
紧接着听到沈迟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便是他边伸懒腰边从后面走出来,皱着眉头埋怨:“你就不能找个理由推了,等得真急人。”
江怀璧却道:“父亲知道我的性子,推了他更起疑心。”
沈迟转身看了看棋局,不免觉得有些疑惑,“也不是特别难解嘛,江尚书怎么不下完,要是我非得奋起厮杀直到赢得酣畅淋漓。”
“父亲心不在棋上,过来大约只为缓缓心绪。”
沈迟无奈摇头,“你们俩在这互相敷衍,让我等这么长时间。……话说,我刚才看了你说的那本残书,跟你给我说的那个并无半点关系啊,你拿它出来做什么?不会就是为了给我炫耀一下吧。”
江怀璧:“……”
所以乱动人家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么。
“你别生气,我就是好奇而已。还有,那里面东西是玄妙的么,我怎么一句也看不懂,你琢磨懂了?”
江怀璧看了看书架,幽幽出声:“你看的是我妹妹小时候练字的帖子,封面上那几个字是我写的,里面是她随意写的。那本残本我收起来了。”
沈迟:“……”
防他防得真严实。太不厚道了,这就是等着他掉坑呢。
江怀璧问他:“天色不早了,你不打算回去么?”
沈迟挑了挑眉,“逐客令?你让我等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给个交代?我回去怎么跟我母亲说?”
“刚才的看你信不信了。”江怀璧俯身去将棋子收拾起来,然后交给进来的木樨。木樨看到沈迟还在,略微蹙眉,总觉得不妥,但是动了动唇也没说什么,拿了东西便出去了。
沈迟从桌子上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灌下去,发现因等了这么长时间的口干舌燥有些缓解。
江怀璧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世子在其他人家中也这般随意么?”
沈迟满不在乎地笑笑,放下杯子佯装吃惊:“不啊。但咱们好歹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兄弟之间拘谨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成的兄弟?”
沈迟面色严肃,缓缓吟道:“子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且你我之间我可是都背过你两回了,生死都历过了,称得上生死之交?”
江怀璧默然,无言以对。沈迟怎么越来越爱跟她套近乎了?罢了,随他吧。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话,说不要与沈迟多来往。沈迟其实洞察力也很强,她是一直小心谨慎,但也架不住他天天围在身边,距离还这么近地交流。
然而如今他居然找不出理由拒绝。如同今日,沈迟急匆匆给她递了一张帖子外加一封嵌着三根羽毛的空信,实则进来后并没有感觉他有多着急。
沈迟最终还是没有福气吃上这顿晚膳,因为管书紧急告诉他,沈达在府里又闹出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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