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进了府门,沈迟刚要跟上去却看到泰叔很及时地关了门,也不问他是谁,只当是外人,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差一点被撞到鼻子的沈迟看着紧闭的府门摇头长叹一声,啧啧两声又退回去。
这一退不要紧,偏偏脚下没看准,一脚踩了个空,喜好风雅的他手中还拿着折扇,一时间竟没有手去扶着,整个人向前一倒,对着江府的大门跪地行了个大礼。
“呃……”沈迟愣了愣,才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自顾自爬起来站到了平地处。
“唉,我一路上陪你到这儿,现如今连我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图个啥呀……”
江怀璧一路上听泰叔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讲,与自己在京城得知的消息差不多。
便说是前几日忽然有一女子在江府外吵着闹着说江府公子江怀肃横行霸道坐轿子路过街市时撞死了她弟弟,周边还有人证以及物证。
在江府外哭诉一番后便直接去县衙报了官,官府一看事情涉及江家,一面有些畏畏缩缩,一面却碍于人言可畏,人家被害者人证物证可是都有的。便派了捕快向江家要人。
江怀肃是庶出,幼年时生母便已逝去。这些年嫡母陈氏又看不惯他,照顾也不大上心。但江怀璧每每见他都是极为知礼的,只是胆子有些小。
然而江家除了江老太爷肯护着他,对官府说一句“我江家的人岂是你说抓就抓的”,江二老爷虽也心疼儿子,却到底是官府抓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陈氏则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笑话一样。
江怀肃最终还是进了府衙,会审的时候他咬死了说自己仅仅是撞伤了那小儿,但已经给了他一些银两去医治。江怀肃当时也确实没有想到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但那人他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撞死人。
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生来性子也有些懦弱。不敌那女子早有准备。当时门外一众百姓也跟着骂一些权势欺压之类的话语,甚至有人在说江家家风家教问题。
泰叔说他当时在门外一直挤着没进去,却是记得江怀肃小小身板在堂上跪着,脸色通红对着众人吼了一句:“江怀肃没有骗人,江家也没有骗人!如今我以死明志,我江家言情书网,家风从不曾败坏!”
说罢便触柱而亡。
十二岁的孩子,血溅公堂。一路匆匆赶来刚拨开人群要上堂的江老太爷便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晕了过去,回去便一直病着。
今日是江怀肃入殓下葬之日,如今哭声最大的,也只有江怀肃从小跟到大的乳母。
江怀璧进去时所有人都在,祖父坐在上首面色郁郁,看着脸上也像是有过泪痕,二老爷面色沉重,陈氏端着嫡母的慈祥模样用帕子沾着泪水。乳母正哭得天昏地暗,一旁还有比江怀肃小两岁的江怀检,也都知事了,一声一声地叫着哥哥,满面泪痕。
江怀璧垂眸立定,“祖父,二叔,二婶。”
江老太爷犹自出着神,仅有二房夫妇应了一声也不再理会她。
江怀璧自顾自走到棺椁前,还未有动作,便已有小厮在一旁提醒道:“公子该下葬了。”
江怀璧喉中一动,话语很轻。
“怀肃,你放心去吧,有二哥替你报仇呢。”
说罢已有人进来将棺椁抬走。
上首的江老太爷头忽然动了一下,眼睛朝她看过来。
第99章 密旨
待屋内一切都安静以后, 江老太爷遣走了二房众人, 又留了江怀璧一人, 泰叔见状也悄悄从侧面走出去关了门, 顺便将门外守着的丫鬟小厮也一并唤走。
然而江老太爷却一直不曾开口, 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中, 眼睛一直看着方才放置棺椁的地方, 纹丝不动。
江怀璧轻叹着唤了一声:“祖父……”
“怀肃还有一个月便要过十二岁生辰了。出事前那个晚上我考他功课,理解通透, 虽不及你但这天资也很好了。他还对我说要好好学,以后向你一样去京城考功名, 以后要为江家争光。……也怪我,你二婶对庶子不上心, 我也没多注意。怀肃这孩子,是很好的。”
江怀璧为江老太爷斟了一杯茶, 低声道:“不怪您,该怪我。是晋王要引我来晋州,才使了一计,牵连怀肃。”
“你别当我在这沅州呆得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 ”江老太爷摇头道,“晋王哪里是针对你, 他分明是想要江家,用你牵制你父亲,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偏你傻得就非要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江老太爷面上有怒意,然而江怀璧半点都不惧怕,只低笑道:“便是孙儿知道是计,也是要来的,父亲也是同意的。祖父您还在沅州,父亲与我都赌不起。”
江老太爷长叹一声,看了看她似乎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问她:“你是一路直接来晋州的?”
江怀璧老实地摇头,“我在晋州停了半日。”
“晋王拦着你了?可有伤着?”
“没有,孙儿担心祖父这边,放了一场火困住晋王了,他一时半会尚且顾及不到这边。”
江老太爷脸色一变,低声斥道:“你胆子可真大,连王府都敢烧!……晋王引你过来可是有事?若真是要你命,哪里还会给你放火的机会。”
“晋王府中幕僚丁瑁病重,要见我,”江怀璧顿了顿,“我设计他中毒,他一向谨慎,临死前要知道真相。”
“你既然要他命,还去做什么!好怀璧,你有事瞒着我。别当我老了,我耳不聋眼也不花。”
江怀璧心叹,祖父哪里都好,就是窥探人心厉害,她每次在他面前几乎整个人如河水般透彻,半点隐瞒不得。
她正沉默着不知如何回话,想着景明帝对她下的密旨,有些踌躇。
“我虽在沅州,但你父亲也都每月来信,我也知道京城都发生了什么。我且问你,此次可是与晋王有关?”如今说的便不是丁瑁的事了,他直指江怀璧与晋王之间。
江怀璧答:“是。”
“晋王如今在晋州蠢蠢欲动,不知何时就起兵谋反了,晋州即将大乱。你须知,你便是此刻来了,也未必能保住江家。此刻来了也无用,怀肃的事情……也都这样了。你速速回京吧,趁着晋王府还乱着,不必要将你再牵连进来。”
“祖父……”
江老太爷即刻打断她:“即刻出发!沅州还有我呢,你以为你让你父亲在京城孤立无援,便是替他全了孝道了?”
江怀璧找不到开口时机,干脆后退几部稳稳跪下。
江老太爷见状面有怒容,“你便是跪地求我也无用,即刻……”
“祖父,孙儿来之前接了陛下密旨,命孙儿在晋州监视晋王,做京城内应,不得有误,否则不允回京。”
江老太爷瞬间怔住,面色一变,“你……”
江怀璧暗暗咬牙干脆又加一句:“孙儿还查明母亲的死与晋王有关,此来也算是为母亲报仇,为怀肃报仇。”
江老太爷并不理会他这句话,苍老的手死死抓着椅子,几乎要暴起青筋,“你怎么就敢接这样的旨意!”
江怀璧轻声道:“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这是陛下密旨,容不得我抗旨。”
“罢了,罢了……”江老太爷胸中的怒气瞬间就缓和下来了。
还是怪他,还是怪他。因为他,后辈没一个能安生的,就这一个从小到大够苦了还摊上一堆事。
他摆摆手让江怀璧起身,“你过来吧……你说你母亲的死也与晋王有关?”
江怀璧又走上前去,点点头:“此事说来也话长……”
“太长也不必说了,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若有需要祖父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说,……我这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只是到底是在外边,你得知道护好自己,你从小都让我放心……”
江怀璧笑笑,“祖父放心吧,孙儿都知道。”
江老太爷也不再说话,朝她招招手,江怀璧会意俯身以为他要说什么话。谁知江老太爷一把将她搂过去,握住她的手一语不发。
江怀璧心头一热,顺势蹲下,将头贴近他的怀里,一老一少手掌相握,心与心紧紧贴近。尽管不是特别舒服,但是真的很暖。江怀璧一瞬间就觉得鼻尖有些微微的酸涩。
她小时候祖父还是抱过她的,只不够慢慢长大以后,因着他对她要求甚严,规矩一点都不能错,也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了。这一次是有些出乎意料了,然而两人并没有半分生疏。
良久之后,江老太爷才低声道:“去看看你大哥吧,这几日身子看上去好转了许多,昨天还出了一趟门。你每次看到他总是在床上,这一次也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江怀璧应声,抬了头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睛,以至于含着的泪光能暗下去一些。然后垂着头告了退,才匆匆走出去。背后似乎听见祖父又叹了一声。
出了门看到木樨还在院外守着,问她:“沈迟呢?”
“公子,奴婢看他似乎先离开了,并不知道去了何处。”
江怀璧点了点头,朝着江怀远的院子走去,木樨紧随其后。
江怀璧却停了下来,吩咐道:“木樨,你去寻沈迟,也不必露面,就看他去哪里。……最主要是别让他溜进江府来,祖父不喜与他这样的皇亲贵胄来往。”
“是。”
江怀璧心道,若沈迟真要进来怕木樨也拦不住,若他在附近也该知道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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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远的院子名唤云鹤居,闻名即可知主人志趣。小院子安静却并不偏僻,距陈氏的院子很近,也方便她常来照顾。因着江怀远常年病着,整个院子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氤氲在郁郁葱葱的绿叶间,倒是别有一番感觉。
江怀璧进去时江怀远正在和身边的一个小厮谈笑,常年的病态令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比起以前已经好很多了。大哥整个人是很温和的,全然不似江二老爷和祖父。江家男子大多都有一身刚正之气,祖父沉稳但整个人有威慑力,二叔脾气却要比任何人都显得燥些。
江怀远笑的时候面上淡淡的,但那笑意却很明显能感觉到深入眼底的欢喜。大哥从小没有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尽管已经及冠,整个人却还纯朴得很。
江怀远一抬头便看到江怀璧立在院门口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惊喜地站起来:“怀璧来了,快进来坐。我这些天身子好了很多,大夫说我可以多出来走走,今日出来晒太阳。”
江怀璧轻笑着走进去,“大哥要观日落么?现下这太阳都快落了,只怕马上晚风就来了,大哥身子才痊愈,注意着凉。”
“哪就有那么娇弱了,我都躺了半个月了。怕这风来了,最担心的大概不是我,而是你,大哥我就靠你护着了。”
还未等江怀璧说话,他自顾自又道:“唉,我这大哥也是没用,来这世上走一遭,纯粹是累赘。”
江怀璧听他这样的话多了,也不知该如何劝解,目光微侧,看到石桌上搁着一本山水杂记,正翻到一页上写“……迤北望彭泽,皆隔湖,湖光湛湛然。顷之,地如卷席,渐隐;复顷之,至湖之中;复顷之,至湖壖,而山足皆隐矣。始知云之障自远至也。于是四山皆蓬蓬然,而大云千万成阵,起山后,相驰逐布空中,势且雨……”。
看她目光盯着书,江怀远随意指了指道:“这一本都是前几年看的了,一直向往庐山景色,太白有诗云‘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在这一方小院中看惯了沅州的日出日落,倒是想看看庐山的云锦究竟有多美。湖光山色,我多少次在梦里都想去的,只可惜……”
“庐州也不是太远,总有一天会去的……”她忽然哑住。大哥身子都十几年了一直是这个样子,要劝慰也不过如此,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到如今还不是困在这小院子里,同笼中之鸟一般。
江怀远却都不在意了,邀她进屋一同下棋,江怀璧进去却只是摇头。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静不下心来。与大哥怕是对不来。”
江怀远略显吃惊,“怀璧,这可不像你,我哪回看到的你可都是身外无物风轻云淡的,怎么现在还愁上了?少见。”
看江怀璧又沉默下来,他示意她坐下,又道:“若是为了怀肃的事情……我也只听母亲说了,其他人都似乎被封了口,一句也问不出来。唉……我也知道其中定是有隐情,只是知道了又如何?怀肃也是我同父的庶弟,我与他经常来往,只他的性子虽懦弱,却也是极易得罪人的,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大约也都是被诬陷了宁肯死也不说一句话。只是他还那样小,又自小没了生母,我纵使怜悯却也半点法子都没有。”
江怀璧仍旧沉默。大哥所能猜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但怀肃触柱而亡的惨烈大概是没有人告诉他的,她也没有必要说。看大哥如今的样子已是伤痛,若说了怕他又要多想于身子也不好。
“你这次来沅州定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若真忙的话你先去忙吧,我这里也没有必要耽误你时间。”
江怀璧一怔,“大哥怎么知道我有事?”
江怀远一笑:“哦,方才有个脸生的小厮在府中迷路了,我与他搭了几句话,才知道是你的人,他说你一向很忙。”
小厮?江怀璧不解,木樨被派出去了,木槿还在晋州,他哪来的小厮?难道……
“那小厮人呢?我出来就没找到他。”
江怀远朝窗外望了望,“方才还在呢……”
江怀璧不由自主也伸过头去,刚伸到床前,便看到一个人影忽然闪上来。
“公子,我在这呢!小的一路找您都没找到,现在可算找到您了!”
果然是上下准备妥当,与木樨木槿的服饰虽有差别,也能看出来是个贴身小厮了。
江怀璧心中隐隐有些怒意,想着江怀远还在身侧,面色僵了僵,眼神发冷地看着他。
沈迟居然敢接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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