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意心里“咯噔”一下,尽力稳住了神情,自责道:“陛下恕罪,奴才方才想起来小荣子今早乾清宫前的台阶没擦干净,正想着怎么罚他呢。”
景明帝脚步不停,随意道:“怕是惦记的不是小荣子,而是宫女绿萝吧。”
刘无意略显窘迫,还是分辩了一句:“奴才可没有那个福气,也不敢妄想,绿萝姑娘又是再御前的人,奴才怎敢惦记她?”
绿萝是御前女官,年过二十,虽然年龄不大,但凭着身份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姑姑”。虽然人长得没有后妃那样精致,但在宫女间也算是上乘姿色,尤其是在御前待的久了,整个人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十分亲和。
基本上每个与绿萝交往过的人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都对她生不起厌气来。自然,刘无意与绿萝共事时间久了,原本只是觉得她人好,后来慢慢觉得自己莫名有些惦记她。再后来,连御前都有人说他对绿萝有意。
然而此时从景明帝口中说出来,他就有些慌了。
然而景明帝没再说话,只径直去了江昭仪殿里。经过主殿时刘无意斜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口,再定睛细看却是荣妃。她没有出来接驾,景明帝也确实进来时未曾让人通报。
荣妃当时景明帝是夸过她性子温和,然而毕竟是后宫妃嫔,总是惦记着陛下的。
景明帝进去后刘无意便守在了外边,里面江昭仪的宫女也都被遣了出来。
殿中,景明帝将长宁公主今早求见的事情说与江初霁听,说罢问了她一句:“昭仪有什么看法?”
江初霁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长宁公主求见说的也不该是她能议论的事情,还涉及了朝堂之事,她如何能插得上嘴?况且此时她为宫妃,朝政……她虽一直暗中在打探一些消息,但在景明帝面前还是不敢多言的。
然而还未等她告罪推辞,景明帝便已侧了身子看向她:“长宁公主是朕的姑母,算是家事,朕与皇后也都讨论过了,你但说无妨,朕不怪你。”
江初霁暗叹,那能一样么,皇后与她天壤之别,自然是能一起议论的,她也不过是妾室。
她略显犹豫,然后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臣妾觉得长宁公主挺可怜的。”
景明帝:“……”他要的是这个答案?怎么就忽然发现她和她哥哥一样狡猾,避重就轻,有些答案说出口让人意料不到,却又发不起火来。
他再次强调了一次:“朕问你,若你是长宁公主,封地被抢了,你会如何?”
江初霁刚要张嘴,看到景明帝有些深沉的眼神,心尖微颤,觉得还是不能逃避了,只好认真起来,索性也豁出去了,左右也没那么复杂。
“若臣妾是长宁公主,失了先帝赐下的封地,自然首先也是来向陛下讨个理。但臣妾觉得长宁公主那样的人物如何会将封地丢了?长宁距京城近,晋王殿下也不能将手伸到京城来吧,剩下的臣妾也不懂……”
景明帝揉了揉眉心,声音清淡:“朕知道。但朕并不想追究长宁是怎么丢的,朕只想知道姑母与晋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来求朕究竟是仅仅为了要回封地,还是在故意拖长时间,企图转移视线。”
江初霁略有些明白了,景明帝是在怀疑长宁公主。想来也是,长宁那个地方怎么可能会全权交给了晋王,而且之前并未听到任何风声。但她知道最近整个京城都在盯着晋王那边,而哥哥听说近几日又去了晋州,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但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她垂眸轻声说了一句,状似随意:“臣妾听说长宁公主近来与晋王殿下不和,或许她只是想让陛下主持个公道,告晋王一状?毕竟长宁那片地方臣妾听说还是挺富庶的,要是臣妾也不乐意。”
便是有些掺杂了小女儿心思在里面了,语气略带愤然。然而景明帝抓住了关键词。
无论长宁公主的真实用意是什么,此时她丢了封地这可是丢老祖宗面子的事情,她性子一直高傲,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大抵是愤然多一些。长宁公主最重名义,面子上是一点也不肯放手,将长宁拱手让给晋王的事,大约她是死也不肯的。
今早来求他的时候,看她面色真的已是悲愤至极。事后虽也有怀疑,但心里总觉得,长宁公主是在向他示好。他与长宁公主这个姑母平常关系也就普普通通,偶尔面子上难免要关照一下,长宁公主凭着自己的能力一般事情都能解决。
虽然这次这事确实需要他出面,但长宁公主那样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想清楚了觉得也还算好一些,若永嘉侯府真的站在了晋王那边,到时候才真的很麻烦。示好便示好吧,左右他这边人越多越好。
江初霁此刻竟也不觉得有多紧张,清澈如水的眸子正看着沉思中的景明帝。
景明帝想清楚后抬眼刚好看到她的眼眸,那一瞬间忽然就浮现出江怀璧的脸来。
他自己也愣了愣。亲兄妹面容相似很正常,但是他到现在才注意到,江初霁有的时候连神情几乎都与江怀璧重合了。
江怀璧也不知道是哪一次与他谈话也是这样,整个面庞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兄妹……哥哥与妹妹有必要六七分像么。
这样相似,偏偏他觉得江怀璧一袭男装显得清贵洒脱,江初霁一身宫装也娇柔婉约。
江初霁心中略有些慌乱,低声道:“臣妾说错了吗……”
景明帝摇头,“没有。你到底是女儿家,有些地方想不到实属正常。朕只是想与你随意谈谈而已,你不必过于紧张。”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江家的女儿不该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称不上胆小唯诺,但是与她父亲与兄长的作态真的是差别甚大。
“像你兄长那样便很好。该说的大大方方说出来,朕看重江家,自然也看重你。”
江初霁轻怔,像哥哥?怎么忽然就提起哥哥了?但她还是先应了声,心道哥哥是男子,她一个女子如何比得上?
提起来江怀璧了,景明帝便不由自主想起来去了晋州的她,也不知道近来如何了。晋王一直盯着她,景明帝是知道的,心里只希望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总觉得以后若她入了仕,定能替他分忧解难。
那样风姿卓绝的人,似乎连她行礼走路的样子都记在了心里。
江初霁看他没再说话,想着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斟了一盏茶,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
景明帝蓦然清醒,暗道自己都在惦念些什么!再卓绝也只能是臣子,若真中意她以后让她多留在御前便是了。再说了,到时候朝服一穿,定然不如在外随意了,那样的风姿定是要变的。思及此居然有些遗憾起来。
景明帝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静静对她道:“你兄长在家中是什么模样?”
江初霁觉得今天她反应不过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觉得有莫名不解:“……兄长在家?哥哥平时不怎么出门,一般都呆在自己院子里看书,或者去父亲哪里,其余的……似乎没了。”
景明帝心中轻嗤,那都是鬼话!
要是成天在家都干那个,她江怀璧至于知道那么多么,怕是什么都瞒着她了。
连妹妹都要瞒着,这江怀璧还真是神秘。
于是他不打算说这个话题了,像江怀璧那样的人,估摸着表现出来的都不太真实。
江初霁垂了头,咬了咬唇道:“哥哥不常出门,此次去晋州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担心了?”
江初霁点头。是真的担心,但她开口还不能说是景明帝召见了哥哥以后哥哥才下晋州的,她自己也明明知道晋州那边凶险得很,内心深处有些怨景明帝却又不能明说。
景明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出声安慰:“别太担心,晋州那边朕也盯着呢。”
江初霁不动声色地点头,强行忍住想推开他的冲动。
倒不是景明帝说她胆子小,实在是景明帝这些天与之前她印象里看到的那个皇帝不大一样,心中有些慌。既是进了宫,独自一人身后便都牵连这家人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对江家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在景明帝耳边说一句话,也能让他对江家多一份信任。
这些天的周家看得她都心惊肉跳。
皇后的中宫已经在准备着要将大皇子送到慈宁宫去了,周皇后多了个心眼,提前给自家儿子万般嘱托:“记着到了皇祖母那里,她要问你功课你就好好答,若是问了母后和父皇的一切事情,你都一概说不知道就行了。”
她可不想两边都得罪。
大皇子懵懵懂懂,也只懂得点头,听母后的话就行了。他其实也是不大喜欢皇祖母的,因为皇祖母近来总是逼他问一些东西,譬如父皇书房都放了些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玩的之类的,他答不出来皇祖母便不大高兴。皇祖母一不高兴他就免不了要受一段冷落,总比不得生母这里好些。
周皇后也略知道一些的,只是一直不便问出来。心中觉得奇怪更多的却是震惊。为了打探陛下的日常,周太后连大皇子都不放过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103章 跟踪
晋王府中, 在一所偏僻的小院中, 两个小厮正背靠着背瘫坐在地上, 周身是各种污渍和泥淖, 灰头土面一脸疲惫相。身旁杂草丛生, 小院显然是常年没有人居住的, 连房屋都有些破败。
“我说……咱们不是在后厨帮忙的么, 怎么稀里糊涂就去倒夜香了?我就想不通了……早上起得还那么早,我迟早还没开始干活就已经累死了!”
沈迟揉了揉腰, 发现手上胳膊上也酸得厉害,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他皱着眉头, 心道莫不是整个王府得夜香都交给了他们俩,就知道欺负新人。
江怀璧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他面上虽有倦色,总归意识还清醒着, 仍旧冷静,“作为新招进府的下人,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头,若被晋王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先稳定下来再看吧。”
沈迟拖着身子挪过去坐到江怀璧对面,两手撑在地面上, 神色慵懒:“看来我们还要忍一段时间啊……你说是先从厨房下手好还是先从藏书阁下手好?”
江怀璧凝神细思片刻,还未开口, 忽然听到院外一片嘈杂声,声音倒也不大,听着大概有四五个人的样子, 脚步紊乱。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浑身的倦意瞬间全无。
沈迟猛站起身来,轻巧地走到院门边往外望。
从门缝里看到的是大约五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半拖半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看身上的衣着像是王府里的侍女。
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斥责其他人安静些,“……就快出府了,都小心些,别让人抓了把柄。马上回去都给我记着,这死丫头是自己要逃跑的,出了王府不慎自己跌了一跤摔下山崖死的,与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又有一人有些胆小,颤颤巍巍道:“可这丫头……可是丁先生院里的人,殿下这些天对青古斋看得紧,若是知道莫名少了个人,我们……”
“你心虚什么!这丫头知道的太多,丁先生生前已经有意处置她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精力,我们也算是了了丁先生一桩心愿。再说了,她知道得多又有什么用?那么多年还不只是一个侍女?丁先生能记起来她都难,更别说殿下了!我们只要处理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快走快走!免得有人见了是非多!”
几人都闭了口,继续拖着那女子往外走。
然而沈迟分明看到那女子在即将消失在视线后那双应是紧闭着的双眼似乎又睁开了,看了他片刻后又闭上了。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那女子眸中的祈求之意尽露。
待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后,沈迟仍旧在思索。转身看到江怀璧在身侧,那些话想必都听得清楚了。
“跟着他们出府罢,那女子身上说不定还有些东西。”江怀璧看着院外的目光平淡,方才那被拖着的,蓬头垢面,凄惨狼狈的女子似乎并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出口便是利用。
自然现在这个情况是不容许他们去想太多的。
沈迟亦是不动声色应了。心中却思忖,江怀璧对世俗的态度也不枉京城那些人说她冷漠无情,又想到江怀璧从京城去往沅州时一路上面色紧绷着,心道是否只有江家的亲近之人才能让她牵肠挂肚。
他心中竟有一丝奢望,什么时候江怀璧这样的人也能日夜牵挂着他,那定是要感到无限荣光了。
自持着上一次生死与共的经历,他总莫名感觉自己在江怀璧心中大概会有些不一样的,但是要与江家人比自然比不过。
如今他是说服了母亲,总算与晋王之间断了,也就是说江沈两家也不必非得站在对立面了,说不定两家以后还有可能共同合作,就觉得自己和江怀璧之间又拉近了一步。
好歹现在是盟友了。
那座小院本就处于晋王府的一个偏僻角落,要出去也不必经过人群,两人一路跟着那几个小厮出了府。
按照那几人方才的说法,还要拉去山崖推下去,然而晋王府附近并没有山崖。要真去可得走几里路去晋州边上了。那带头的小厮看了看四周,有些气愤得轻唾一口,闷声道:“便扔到那边林子里去吧,挖个坑直接埋了!埋严实,别留什么把柄。咱们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你们四个赶紧去,我府里还有些活,得先回去了!你们的活我先帮你们做了,你们把这里处理好了就行了。”
剩下几人应了声,心中却换是心思各异。这老大就是不一样,有个管事的头衔,整日里欺压下面下面的人,偏偏他上面有关系,这管事的位子还丢不了。
他把人糟蹋了,现在让他们来拾掇烂摊子,现在他走了他们的风险可就更大了。
只是虽是这样想,终究还是不能得罪他的。几人想了想先把那女子放在地上,去附近多走了几步找看什么地方好挖坑,一人忽然高声喊道:“你们快过来!这边有个现成的坑!你们过来看看行不?”
几人便都凑过去。
等几人商议好后,再回头看时,那女尸却忽然没了踪影。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你方才是把她放在这里的么?”
“是啊,你们看这草都还有印呢。”
“我还有个问题,那女子究竟死透了没,我一路拖着她,总觉得还有热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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