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二人相对而坐, 未施粉黛, 面容清秀婉柔, 眉目含情却并不娇媚,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是江南的温婉女子, 即便身上的衣衫并不华丽,也难掩倾城之姿。
然而对面坐着的一个江怀璧冷清淡漠眼神压根没看她, 沈迟一出了京城自然不会眼睛贴到女人身上。
湘竹轻启朱唇,语气中竟还带着微微高傲:“便是没有二位公子帮忙, 我也一样可以出府。但若有人想住自然要容易一些,湘竹先谢过二位救命之恩了。”
因隔着一张桌子, 她言罢也仅仅是微微躬身颔首以示谢意,敛了面容,却也能看出并非诚挚。
沈迟素来是在任何场合都是十分放松的,这才一小会儿就似乎撑不住一般动了动身子,微微侧身右手放在桌子上。
他的神情比江怀璧要和气很多, 让湘竹觉得相对也要放松,下意识感觉他要好擒拿。
“我猜湘竹姑娘的办法是苦肉计, 假死先出府再做打算。”
湘竹微愣后脸色有些发红,似是没想到他一语中的。
沈迟观她神色轻嗤一声。也算不得高明,应该是比较蠢的法子了, 亏得她还能生出傲气来。
一直一语不发的江怀璧淡淡出声:“你与丁瑁不是父女关系便是叔侄关系了,我们是否该唤你一声丁湘竹?”
湘竹面色突变,还没说话就看到沈迟愈发感兴趣地探过眼神来,目光很肆意在她周身转了一圈,最后又盯着她面容,不由得蹙眉。
“并不觉得哪里像……我见丁瑁次数也不少了,没听过他说有亲人也没见过这湘竹。你是怎么确定的?”言罢自己又先猜想一番,忽然眼睛一亮,“不会是外室私生吧!”
湘竹倒是先面红耳赤,怒道:“你说什么胡话!我才不是他外室私生女!他还不配!”
江沈二人默然相对一瞬,看来里面还大有文章。
湘竹缓了缓心绪,看了江怀璧一眼,想着左右现在丁瑁都已经死了,有些事也不必瞒着,便索性都说出来。
但是一提到丁瑁,她便有些咬牙切齿似的,声音都发着恨意。
“他是我七叔,但是我父亲是嫡出,他是庶出。他年少时便外出游学,后来再没见过他了。丁家犯事被抄了家后他就将我从狱中救出去,说以后我跟着他会有好日子。然后他就将我带进了晋王府,说我暂时先假做婢女再做打算。后来我才知道他有意让我给晋王做妾!他一个谋士,晋王已经那么看中他了,他却还要我去爬床!我在丁家之时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凭什么要去给人做妾!”
湘竹讲得激愤,方才静坐着的仪态此时便是一点也不要了,胸脯微微起伏,双目圆睁,一字一句恨不得要吃人。
女儿家一向脸皮薄,最重面子,有哪个女子肯为人妾?然而,若仅仅是为此,似乎她也不必会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杀意吧……
湘竹缓了口气继续道:“若真是要我做妾,到后来左右丁家也就只剩他一个长辈,他若好言相劝我或许真能放下闺秀的身段。然而不能容忍的是,丁家灭门之事竟也与他有关。他自小离了丁家,或许对丁家没有多少感情。但他在知晓丁家是他本家后竟还能眼睁睁看着被抄家,他在晋王手下那样得力,我还就真不信他没有丝毫办法!”
原来牵扯到家族仇恨了,那这恨便合情合理了。
“你如何知他能救得了丁家,若当时他并不知情呢?”江怀璧看着她的面容不露神色地发问。
“他知道!”湘竹说到此处愈加气愤,“他知道的,但他口口声声说为晋王的大局着想,不肯出面。他对我表示过悔意,但我丧亲之痛他未曾经历过,如何能感受到我切肤之痛?他眼里便只有一个晋王,还要将我折进去。”
江怀璧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低沉:“因此丁瑁之死还有你一份吧,那毒若发作根本没有这么快。”
湘竹冷笑:“我只不过每天给他熬药勤快些,早了半个时辰而已。”
江怀璧心中明了。若是晚半个时辰,丁瑁便还有缓解的机会,但是早半个时辰药性是刚好相冲了。
湘竹倒是人不知鬼不觉,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她身上。便是知晓她在其中做了手脚,下药的还是江怀璧。
“你懂医术?”
照沈迟曾告诉她的,这种暗地里的手法竟觉得与折柔哪一处有些相似。
然而湘竹的答案令她有些惊奇,“我不懂,但是王府有人懂,只是未曾说出来罢了。”
沈迟看着她在那卖关子,不由得有些不耐,手轻轻扣着桌子问她:“你直接说是谁便是。”
湘竹拢了拢鬓边细碎的发丝,漫不经心地道:“晋王妃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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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如往常一般雀跃着进了淑英阁,身上今日特意配了铃铛叮当作响,一进院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来了。
一抹轻盈的俏影速度倒是快,眨眼间就进了内堂,守在门外的侍女原本还要进去通禀,但看到她已经进去了也只能作罢。
秦妩一进屋刚掀开帘子便看到晋王妃正将瓷瓶中的药粉倒进香炉里。她认得,那是烧伤后外用的,效果很好。晋王妃因为前几天那场火伤了手臂和肩膀,还又染了风寒。风寒已经见好了,只身上的伤因为火来得突然火势又大,伤势有些严重。
然而现在她将这上好的药倒了是为何?
晋王妃转身看到秦妩时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来,捏着药瓶的手猛然微颤,面色也变了变。
“母妃,你为何……”秦妩疑惑不解。
晋王妃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稳了稳神柔声道:“阿妩,母妃现在还不能痊愈。”
秦妩问了一句“为何”,还是走过去将她手中的药瓶拿下来看了看里面已然空了,一张小小的脸蹙得有些皱巴,将那药瓶随意放在桌子上,转身略微仰首看着晋王妃。
晋王妃大约觉得此事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便只道:“阿妩不必知道,你记住别告诉父王就行,千万要记着了……”
“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本王?”
门外忽然传来晋王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掀了帘子进来还带了一阵风。晋王妃心底微沉,但面色依旧和蔼,日常面上衔了笑意迎上去。
“阿妩说想去西城看殿下练兵,还问我殿下是怎么练的,我被她磨得不行了便应她说明日偷偷去看一眼。怕殿下不答应,又怕她说漏嘴了……”
晋王笑道:“本王为何不应?丁先生当时要教阿妩兵法,她学了几日便丢了,如今去看看场面也行。”
晋王忽然提起丁瑁,晋王妃略微愣了愣,面色微一滞。
晋王却没有注意到她,说罢只低头抚了抚秦妩的发髻,语气轻松:“阿妩今日下午便可以去,高不高兴?”
秦妩从容接话:“高兴。先生曾说我名字的‘妩’也含有兵武的用意,阿妩想着这么大了都没有真正看一看练武场是什么样子,一直倾慕父王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呢。”
“父王还未曾上过战场,你自然是见不到了。”晋王哈哈一笑,心里却道这战争或许马上就到了,他自己虽自来封地后未曾亲自操戈执锐,但练武场也曾多次演练,兵法是熟读过的,即便没有了丁瑁在背后出谋划策,他还是有把握的。
秦妩眉眼间尽是欣喜,只看着晋王妃还有些恍惚的神情道:“母妃,我先回去准备着了。”
晋王妃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回过神看到女儿严重探究的眼神,却并不揭破她,然后朝两人草草行了一礼便又急步走出去了。
晋王这才看向晋王妃,自然此时她是一切无异的。
两人都默了默,倒是晋王妃先开了口:“殿下,晋州这边是都准备好了吗?”
晋王点头,“这边一切妥当。”
晋王妃压低了声音:“那百越那边殿下有几成把握?毕竟还隔着个庆王呢……”
“不着急,庆王那边我都解决了,他没机会向京城求救,只要百越军队进了大齐,南方一带便要大乱,到时候还有北境……常汝君大概此时以为北戎已经要败退了,殊不知这只是个开始。”
晋王妃明白,他这是要从南北两地着手,百越动静闹得会比北戎要大些,将朝廷兵力全都引诱过来,且同时北境还拖着,趁势攻入京都,借势可事半功倍。
便是这样一个形势,耗费了晋王多年经历,半点不比在京城安插探子简单。
蛮夷之人要比中原人贪婪得多,需不停给予好处才肯应下条件,好在晋王积蓄甚多。当年也多亏了丁瑁在其中周旋,才能搞定金太后那个没脑子的,不过最近这几个月金太后看上去很不安分,时不时出来闹点事,与晋王之间关系也是时好时坏。
晋王自己心里最没底的事就是,金氏会不会临阵忽然变卦?
不过,自己这一次给的好处挺大的,她大概拒绝不了。至于风险……自己保证得没问题,只要有百越朝中那些昏庸的大臣拖着,应该是没问题的。
第106章 城西
城西练兵场。
这里距晋州城中心远, 且稍往南便是崎岭山, 后退有山谷及险峰作依仗, 前方有一片雾障常年不退的林子, 无论因何原因闯入此地的人, 无一逃生。自然, 为保险起见, 丁瑁生前在此处设了阵法,这地方比他自己的院子要重要的多, 所以防御也更坚实。
晋王已换了一袭玄色衣袍,未曾如在府中一般轻裘缓带随意不拘, 他的手搁在腰间佩剑上,一出门随时警惕, 即便进了这练武场也半分不敢懈怠。
秦妩牵着晋王的手一路安安静静,便是进了林子也不见有半分惧色。晋王心中暗赞, 果然是先生教出来的女儿,胆量倒不用担心。
已走了许久却仍旧是茫茫一片雾色,阳光透不下来,周身都有些灰蒙蒙的,抬头连只飞鸟也没见着, 便是地上的草木也都是暗沉沉的颜色,不如外面的清亮。地上铺满了陈年堆积还未曾腐化的烂叶子, 不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地上倒是还未曾见过虫蚁什么的。
秦妩拉了拉晋王的手,出声问:“父王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啊……”
晋王转过头示意她噤声, 只回了一句:“快了。”
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嘱托了一句:“在林子里尽量别说话。”
秦妩大概明白怎么回事,点点头继续低头看着脚尖走路。
身后的几名侍卫一直与晋王保持有一段距离,以便身后发生突变能施展开手脚来。
大约又走了一刻,前路仿佛忽然亮了起来,秦妩眼中也一亮,心中微微有些雀跃,这约摸是到了。
紧接着脚下踩的腐叶也渐渐减少,连呼吸都觉得顺畅许多。
秦妩正打算脚下加快速度,快些离开这片压抑的林子,晋王却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阿妩,你一直向前走,别回头,跑三十步便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父王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听话。”
晋王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侍卫离得远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看到昭宁郡主忽然就跑出了林子,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林中那股压抑的气息瞬间有些凝固,原本接近外界后风便要吹进来一些,此刻连风似乎也静止了。
几名侍卫看到晋王没有下令,一时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雾障林,雾障是带着毒气的,只不过他们进来时口中含了药,但此刻药效也快要失了,若再不出去怕是撑不住。
下一刻,只见晋王身子一旋,腰上佩剑已出鞘,寒光直逼几名侍卫。
众侍卫有些发愣。
然而其中两名是从容拔剑迎上去。
其他三人不解其意,有一名侍卫出声喊道:“王四,王五,你们要造反么……”
剩下那两名倒是机智,已明白过来他们中间定是出了奸细,便也提剑迎上去。
相较而言,晋王早有准备,且他的佩剑自然比侍卫的要优良,剑风凌厉,脚下步法有章,一步步逼过去招招致命。
“果然是你二人,可惜本王在你们药中做了手脚,怕是今日便出不去这片林了。”
沈迟轻嗤一声,脚下一旋躲过头顶一剑,出口却是轻松得很:“殿下既然能在这里才动手,定然是已经察觉到异常了。我们二人早就将药语那两位兄弟换了。……喏,所以您看——”
他避开身子,原本还在原地的两人已经应声倒地。而仅剩下的那一个,江怀璧恰好一剑封喉。
晋王目光冷冽,攻势愈猛。
“无论如何,今日你们休想从这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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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兵场总兵指挥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晋王的身影,问了问秦妩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干脆自己带了几个兵前去迎,然而直到进了雾障林也未见到人。
但在出口处看到地面凌乱的叶子,明显是有打斗的痕迹,他心中猛一沉,能与晋王殿下打得难分上下的人,他还从未遇到过。
他派人在林子周围去寻找,自己则孤身走进林子,扑面而来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异味,他皱了皱眉,抬脚踏上去。
“大人,这林子您不能就这么进去啊……”
他回身高声道:“无妨,我进去一刻钟后出不来,再派人去找我。”
他对林子里的地形已烂熟于心,直到如何走才能节省精力使身体所受的伤害最小。
一路沿着脚下的痕迹寻去,约摸走了五十步左右,忽然觉得痕迹轻了许多,再往前几乎便和人走过的一样了。
他瞳孔微缩,心下一凛,便是在此处发生什么了。
猛的转身回顾四周,似乎觉得天旋地转,却仍旧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影。
周身除却林中障林毒气外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他强撑着身子扶着树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脚下忽然出现一个陡坡。一时脑子里有些乱,也不清楚究竟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其他的,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向坡下看了看,果然是有个人影的。
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晋王的玄袍。
“救,救……”颈后忽然一凉,整个人顺势倒了下去。
沈迟先走出来,看了看面色有些凝重地江怀璧,“你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这练兵场的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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